耳畔,一隻隻蒼蠅嗡嗡作響。


    洛薩用麵罩掩住口鼻,濃鬱的血腥味和腐屍味,令人作嘔。


    遍地都是薩拉森人的屍體,他們被剝去了衣甲,身上赤條條的,連一些貼身的織物都被軍士們掠走了。


    四分五裂的屍體斷截麵,蚊蠅密密麻麻趴在上麵,隨著一隻隻禿鷲落下,又一哄而散,爆成一團黑霧。


    漢斯感慨道:“我以前的教官曾說過,蒼蠅是死者對生者的報複,生者殺死死者,死者孕育蒼蠅。”


    “你的教官是弗雷德裏希騎士?”


    洛薩若有所思道。


    漢斯有些驚訝:“您竟然知道?”


    洛薩回憶著說道:“弗雷德裏希騎士是個很厲害的軍官,盡管他的個人武藝有限,但他訓練新兵,鼓舞士氣的本領可不差。”


    說白了,這就是個純光環類扈從。


    但這種能對一支軍隊產生增益的扈從,往往個人武藝已經不再重要,更何況他還擅長訓練新兵。


    洛薩轉頭吩咐道:“安德裏亞斯,派人把那些薩拉森人的屍體都焚燒掉。”


    這個曾經做過騎士貼身男仆的第一代領民,如今也轉職成了一名英勇的翼騎兵。


    安德裏亞斯疑惑道:“大人,在拜火教的信仰中,死後屍體被焚,是能回歸神國的,我們真的要對他們如此寬宏嗎?”


    洛薩搖頭:


    “這可不是什麽仁善之舉,其餘十字軍的隊伍就在我們後麵,我擔心把這些屍體曝屍荒野,會孕育一場瘟疫。”


    洛薩語氣微頓,又道:“作為翼騎兵,你應該也知道什麽叫做‘細菌’。


    我已經受夠了那些‘庸醫’,明明敷上消炎的藥草就能治愈的傷勢,他們偏偏要砍掉一整條腿,明明是受鈍器擊打而頭痛,他們卻認為魔鬼侵入了裏麵,要拿十字架釘入他們的顱骨。”


    “這到底是殺人還是救人?”


    漢斯有些憤慨道:“翼騎兵們教授他們的戰地急救知識,被那群人嗤之以鼻,要我看,就該把這些庸醫統統趕出我們的隊伍。”


    “那就做吧,回去之後,就把他們統統趕走!”


    洛薩冷聲道:“這些仗著醫生身份,對我的命令不屑一顧的人,都該剔除我的隊伍。”


    ...


    前方,那隊馬穆魯克們全副武裝,站在小山坡上。


    見洛薩一行人靠近,為首的馬穆魯克用高盧語大喊道:


    “我的主人在你們那兒?”


    洛薩點頭道:“沒錯。”


    “我們會遵從主人的意誌向你們投降,但我必須提醒你,戰場上拿不到的東西,在談判桌上同樣拿不到。”


    洛薩皺起眉:“你想忤逆伱主人的意誌?”


    忤逆主人的馬穆魯克,將會失去自己所有的政治信譽。


    現在還不是馬穆魯克們已經結成軍事與政治集團,甚至能左右朝政的時代。


    馬穆魯克首領大聲道:“不,當然不會,主人的意誌就是我們的生命。”


    “我們會付出與我們人身等價的財富,但別指望我們會乖乖走進你們的俘虜營,因為我們很清楚,如果我們這樣做了,我們主人的安危反而更加無法得到保證!”


    “可以。”


    洛薩點頭表示同意:“或許你們不信,但我自始至終,就沒想過要坑害你們的性命,既然你們願意提前拿出贖金,我也願意接受。”


    “按照贖金,我們至少應獲得與你們身上全套武器裝備與戰馬等值的金銀,也就是說,每一名具裝騎兵,獲得”


    “每一名輕裝騎兵,獲得二十枚蘇勒德斯,每一名具裝騎兵,我要一百枚蘇勒德斯——你們現在還剩下一百五十人對吧?”


    洛薩獅子大開口:“湊個整,我要一萬枚蘇勒德斯金幣,或等價的銀幣,珠寶,戰馬。”


    “不,你這是在敲詐!”


    馬穆魯克隊伍中,立刻被這恐怖的數字炸開了鍋。


    “一個貴族的贖金往往也才一千枚第納爾銀幣,你怎敢喊出如此離譜的高價?”


    馬穆魯克首領氣道:“就是把我們身上所有的錢財都拿出來,也不可能湊出這個數字。”


    “一千枚第納爾銀幣的前提,是讓你們空著手離開,但現在很顯然,你們不會交出身上的武器裝備,輜重,坐騎。”


    洛薩寸步不讓道:“這是合理的開價,如果不是和你們的主人達成了協議,我會在戰場上把你們統統殺掉,到時候,你們身上的一切都將成為我的戰利品!”


    “再繼續打下去,你們也將蒙受巨大的損失,這並非是你對我們的恩惠!”


    洛薩冷冷道:“你們已經違背了紮希爾王子的命令,我慷慨地答應了你們的要求,但你們卻得寸進尺,連一筆錢都不願交出,你們是在玷汙你們主人的聲譽,將他置於違背以聖火和薩拉丁王的榮譽發下的誓言的境地。”


    “想想看,紮希爾王子若是回去了,該怎麽看待你們這群不夠忠誠的‘馬穆魯克’?”


    馬穆魯克們低聲交談了一陣。


    片刻後,為首的那人高喊道:“我們實在沒有這麽多的錢財,也不可能放棄甲胄,武器和坐騎,那樣跟進入你們的俘虜營中也沒什麽區別了,若你想要違背誓言,我們不會有任何反製的方法。”


    這一次,他的語氣軟化了不少。


    洛薩皺起眉,盤算著一萬枚蘇勒德斯的確有些離譜,便道:“那就八千枚,這是最低數字,若是再低的話,你們就去背負違背主人的意誌,且使主人蒙受毀諾的惡名的罪過吧!”


    馬穆魯克們又商議了一陣,為首那人喊道:“可以,我們會在日落之前湊出這筆錢,送到你們的營地之中,但我要警告你們,必須保護好主人的安危,否則我們不會不惜一切代價,向你們的軍營發起決死衝鋒!”


    “沒問題!”


    洛薩很爽快地答應了。


    戰爭,雖然慘烈,但果然是來錢最快的一種方式。


    八千枚蘇勒德斯金幣,靠收稅的話,相當於約格律斯堡上百年的稅收了。


    ...


    傍晚時分,馬穆魯克們果然派出了一隊人,從駱駝上抬下一個個沉重的木箱,把它們搬進了洛薩的營帳中。


    掀開一看,裏麵裝滿了金銀器皿,錢幣和寶石,許多東西無法估價,若是丟係統商城,估計是換不出八千枚金幣的。


    但那是因為係統商城本來就黑的緣故,若是慢慢去賣那些寶石和金銀器皿,而不是隻取其貴金屬價值,八千枚蘇勒德斯金幣,應該綽綽有餘。


    馬穆魯克們信守承諾,洛薩自然也投桃報李,慷慨答應了他們想要覲見自己主人的要求。


    此外,洛薩還命人散布出回收戰利品的招牌,讓那些軍士和騎士們,將那些不方便攜帶的戰利品統統拿到一處營帳中去兌換錢幣。


    而洛薩則回收入係統商城,換取上麵刻有他頭像的金銀幣,抽取十分之一的“火耗”,換給他們。


    洛薩倒也不是圖那點“火耗”,純粹是這些雞零狗碎的東西,會大大拖慢騎士團行軍的步伐。


    此外,增加這種印有他頭像的金銀幣流通,也能大大增加他的聲望。


    忙完這一切時,天色已經徹底黑了。


    漢斯走進營帳中,笑著說道:“大人,您知道嗎,騎士團的軍士們私底下給您取了一個綽號。”


    洛薩饒有興致道:“什麽綽號?慳吝者?”


    係統商城是真的黑,洛薩也擔心自己給出的回收價,會使軍士和騎士們感到不滿,但他若是知道那些隨軍商人們開出的價碼後,肯定就不會這麽認為了。


    “當然不,一個是慷慨者洛薩,還有一個是勇敢者洛薩!”


    洛薩有些驚喜道:“哈,這可真是令人意外。”


    中世紀領主們的綽號,可不都是褒義詞。


    比如禿頭查理,口吃路易,胖子阿馬爾裏克(耶路撒冷先王)。


    中性一點的,就是長腿愛德華,紅胡子腓特烈。


    洛薩能獲得“勇敢者”和“慷慨者”的稱號,足以證明,他此時在騎士團內的聲望,已經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


    傍晚。


    耶路撒冷城外。


    一座座軍帳宛如白花,盛開在荒涼的戈壁灘上。


    大部分十字軍已在今天接連出發,明日,就是最後一批了,也是鮑德溫四世的本部兵馬,由高弗雷男爵統帥的耶路撒冷騎士團。


    在最中央的王帳中,鋪著軟和的羊毛地毯,牆壁上懸掛著精致的織花帷幔,鑲嵌花紋和阻魔金線的桌椅上,擺滿了精致的東方彩瓷。


    鮑德溫四世倚靠在椅子上,罕見摘下了麵具,單從表麵來看,他的麵目幾乎已經完全恢複了正常,隻是身體上的畸形,仍沒得到改變。


    在他的對麵,高弗雷男爵正手持黑棋,與他對弈。


    “高弗雷男爵,我想將希伯倫從雷納德伯爵的手中剝奪,賜予洛薩,他的封地實在太貧瘠了,想要成長為王國柱石,恐怕很難。”


    高弗雷男爵皺眉道:“恐怕不行,除非卡勒堡被攻破,不然雷納德伯爵沒有明顯的罪責的情況下,想要剝奪他的領地,會有太多人反對了。”


    鮑德溫四世提出了一個假設:“若是將伯利恒封給雷納德,與希伯倫置換呢?”


    “這或許行得通,但前提是洛薩男爵能夠立下足夠的功勳,否則也很難服眾。”


    “唉。”


    鮑德溫四世長歎了一口氣。


    烏爾丁的治療,給他殘破的生命中重新注入了活力,搭配王室禦醫的香薰療法,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逐步恢複健康。


    他有時也會想,如果自己年幼時便能接受這樣的療法,而不是那些庸醫們提出的“灌腸”和“放血”,或許現在耶路撒冷的局勢,將大為不同。


    但這時,耶路撒冷的局勢,已經徹底淪為了一個爛攤子。


    他的敵人,是那些十字軍將領們,頑固守舊的貴族,來自歐陸的,不知天高地厚,野心勃勃的新來者,獨立的軍事修會騎士團,以及那些滿腦子陰謀詭計,爭權奪勢的教會神職者——此外,還有那最強大的敵人,雄才大略的埃及雄鷹薩拉丁。


    “高弗雷,讓貝利安來我帳下聽令吧,我將封他為持旗騎士,或許,他能從我這兒學到一些東西。”


    高弗雷驚喜道:“謝陛下!”


    鮑德溫四世的雙眼依舊平和,但裏麵,卻壓抑著一絲急躁,耶路撒冷,如今就和他一樣,儼然一個病入膏肓的人。


    他能夠引以為心腹的人,僅高弗雷男爵和洛薩兩人罷了。


    他正迫切希望增加王黨的實力。


    ...


    第二天傍晚的時候,洛薩已經帶領騎士團,趕到了蒙特利爾的城外。


    蒙特利爾並非魁北克的蒙特利爾。


    而是一座位於外約旦伯爵領的沙漠城市,是第一次十字軍東征時,為了維係補給線,於此修築的城市。


    所以,這裏帶有濃鬱的西歐城堡的風格,而非耶路撒冷那種歐式,阿拉伯式與猶太式統一的混合風。


    在城市最中央的高地上,一座由泥土和磚石堆砌的高聳城堡巍然佇立,將近七十年的風吹日曬,使這座城市的牆壁,也顯得破敗斑駁了起來。


    “有軍隊!”


    塔樓上,守衛們驚恐道:“是薩拉丁的大軍來了嗎?難道卡勒堡已經被攻破了嗎?”


    “不是火焰旗,是十字軍旗和黑鷹旗!”


    守衛臉上的驚慌,迅速被興奮所取代:“援軍來了,太好了,是我們的人,立刻通知大人,準備迎接。”


    洛薩一行,很快就被迎進了城內。


    這座城市的守衛官,是雷納德伯爵的繼子,也就是斯蒂芬妮女伯爵和她的前夫的兒子,同樣叫作漢弗雷。


    就跟阿瑪爾裏克既是先王的名字,也是宮廷首相,安格妮絲太後姘頭的名字一樣。


    “洛薩男爵,我聽過你的名字,你解決了那群沙漠中的蝗蟲,如今還不計前嫌,率先帶領王家騎士們趕來支援,真是令人敬佩!”


    漢弗雷滿臉恭維道。


    “我跟雷納德伯爵本就沒有什麽矛盾,又哪來的不計前嫌呢?”


    洛薩滿臉真誠的笑容:“我的軍隊在城外,撞上了一支薩拉森騎兵,損失慘重,如果漢弗雷爵爺能同意我們在此劃出一片地界修整,並給出給養,集團再好不過了。”


    漢弗雷的臉色微變:“損失慘重啊…”


    ps:還有一章,補昨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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