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曼努德城的市民階層屈服了。


    大批錢糧被送到洛薩的總督府,軍營,和聖拉撒路教團所屬的教堂,一部分充作軍需,另一部分分發給窮苦大眾。


    富裕的埃及,無愧於昔日帝國糧倉的美譽,這些市民階層的地方豪強,一個個富得流油,薩曼老爺不僅擁有大量鄉村地產,還壟斷了整個塞曼努德城,以及數座相鄰城市的紡織業。


    上到達官顯貴身上的絲綢,下到市井流民穿的亞麻織物,都在為他產生收益。


    此外,薩曼老爺在城裏還有好幾座規模不小的玻璃工坊,玻璃,紡織品,葡萄酒,橄欖油...這些埃及特產經常遠銷到天竺地區,換來價值高昂的香料,寶石,象牙。


    洛薩倒是沒料到,薩曼老爺還算是艾拉港商會的合作夥伴,這老東西下轄的兩支貿易商隊,有一支就常年駐紮於紅海,而且還是納稅模範,從沒少繳過半分關稅——最起碼沒被查出來過。


    得到充足物資的聖拉撒路教團,再度迎來了飛速的發展。


    疾病,向來是人們最為恐懼的噩夢。


    眾所周知,上一個靠治病救人發展壯大的教派,叫做太平道,張角靠散發符水,獲得了數十萬信徒,差點就將腐朽衰落的東漢王朝踩入塵埃。


    至於,再上一個,人們就更熟悉了。


    庫爾斯的臉上帶著淡淡的喜色:「這些天來,城裏有上千科普特人改信皈依,加入到了聖拉撒路教團,修會的力量壯大得也太快了。」


    「就是科普特派的修士們對此頗有微辭,那位主教幾次三番想要求見您,希望說服您將這樣的重任交托給他們。」


    洛薩輕笑道:「晾一晾這家夥吧。」


    科普特派的基督徒值得籠絡,但隻有聖拉撒路修會才是他的自己人,孰輕孰重,洛薩心裏自有一杆秤,更何況,這事就是交給科普特派他們也辦不好。


    不是誰都有烏爾丁的醫術的。


    「漢斯負責的長劍連隊呢?」


    長劍連隊就是科普特新兵組成的連隊,主要招收的是科普特派基督徒,也有許多薩拉森人,信拜火教的科普特人改信加入進來,兵種多為輕步兵。


    這支連隊純粹就是輔助部隊,洛薩從未對他們寄予厚望,但這代表了人心向背。


    「人數已經擴充至五百,照我估計,如果不是許多人還在擔心您一旦吃了敗仗,退出塞曼努德城後,未來他們會被清算,改信皈依,加入進來的人會更多。」


    「這筆錢糧也算沒白花,對了,注意盯緊那位薩曼老爺,這是個聰明人,我對他的惡意又從來沒打算掩飾過,他接下來這段時間,肯定不會坐以待斃。」


    其實洛薩不在乎治下的人們信仰什麽,但改信,就相當於交了一份投名狀,顯然比那些不改信的死硬分子更值得信任。


    庫爾斯微微頷首:「茱莉亞帶人全天盯著呢。」


    ...


    塞曼努德城商館。


    一眾城市議員正七嘴八舌議論著當下的局勢。


    「嗬,拿我們的糧食,財富,去收買那些卑賤的平民,好名聲他們得了,我們反而要背負囤積居奇的罵名,這些該死的法蘭克野蠻人,簡直可惡至極。」


    「薩曼老爺就這麽屈服了,出賣了所有人的利益,他是個叛徒!」


    「叛徒這種指控實在是太過火了,不過我也覺得,薩曼老爺屈服得太快了,我們就該聯合起來,讓那些野蠻人見識見識我們的力量!」


    「見識我們的力量?你們瘋了吧!那可是法蘭克人,逼急了他們可是會屠城的!」


    「不管怎樣,薩曼老爺已經不配再當我們的話事人了,我們不需要一個無法維護我


    們共同利益的領袖。」


    商館二樓。


    薩曼老爺正默默聽著樓下人們的議論聲,一言不發。


    他現在的情況很糟。


    在法蘭克人攻占塞曼努德城之前,他絕對是這座城市當之無愧的無冕之王,依靠銀彈攻勢,馬赫裏總督的宮廷,包括他本人都是薩曼老爺的有力支持者。


    作為塞曼努德城市民階層的話事人,公正和慷慨可不能保證他坐穩這個位置,對內,他必須時刻保證自己在各行各業皆有最高的利益,能隨時使不服管教之人被淘汰出局,掙不到一分錢。


    對外,他也必須跟軍政大員結成同盟,既不能成了總督老爺的傳聲筒,磕頭蟲,又得跟其保持良好關係,好借助其力量震懾市民階層內部的不服。


    薩曼老爺能維持住自己的地位,可想而知其手腕有多硬。


    但現在,軍政方麵對他的支持已經消失了。


    新來的法蘭克人,顯然沒有收買他的想法。


    再加上他夥同城內一些大商人抬高糧價的舉措被泄露出去,又被迫接受了洛薩要求所有商人共同出資的要求。


    薩曼老爺的名聲,已經爛透了。


    底層貧民恨他抬高糧價,普通市民恨他削減薪水,大商人大工坊主恨他沒有維護己方利益,向惡魔公爵低頭。


    市民階層的競爭對手們,可不管薩曼老爺是不是有苦衷,是不是逼不得已,他們隻知道薩曼老爺出賣了自己人的利益,動了大家的蛋糕!


    薩曼老爺或許還有不弱的私軍,豢養著專門用來使用最樸素的商戰方式的刺客,但這些東西在那位惡魔公爵麵前毫無意義。


    「看見那些人了嗎?他們都在盼著我死,然後像是一群鬣狗,禿鷲,上來分食我的殘軀,哪怕我大部分身軀都被雄獅吞食,他們也樂得吃點殘羹冷炙。」


    薩曼老爺冷笑著對自己的心腹們說道:「別看他們嘴上義正言辭,要維護所有市民的利益,但說不定,在我們眼線看不到的時候,這裏就有人匍匐在那位公爵的座下,像一條狗一樣搖尾乞憐。」


    心腹們震怒,七嘴八舌出著主意。


    但薩曼老爺卻已沒心思去聽了。


    自己一生謹小慎微,麵對馬赫裏總督這種貪婪愚蠢之徒,也能不顧薩珊王族的麵子,折節相交,滿嘴奉承話,送上大筆金銀,美貌女奴。


    怎麽就在這位惡魔公爵進城之後,反倒是拿捏起來了?


    是因為阿迪勒總督即將大軍壓境,所以就想著待價而沽,等阿迪勒擊敗十字軍,再全麵倒向這位薩拉丁王的兄弟,好為自己謀取更大的利益嗎?


    不是。


    最起碼不全是。


    十字軍曾屢次擊敗薩拉丁王。


    這位惡魔公爵的戰績更是強到嚇人,誰也不敢保證阿迪勒總督這次親率大軍前來,就能取勝——連薩拉丁王都敗給這位公爵兩次,誰敢保證能贏?


    他怕的是,若自己全方位投向洛薩公爵,一旦他敗了,自己必定會被清算。


    猶豫之下,才導致他現在成了牆頭草般的人物,就算想投向那位洛薩公爵,對方也不願意召見他。


    如果當初法蘭克人剛剛攻下塞曼努德城的時候,自己就全方位倒向法蘭克人這邊,結果會不會就不一樣了?


    薩曼老爺苦笑著搖了搖頭,無論是怎麽選,哪怕是當機立斷,趁著敵人跟馬赫裏總督鏖戰之時,就派船隊將家族財富轉移出海,也比現在的情況強多了。


    唉,終歸還是聽多了吹捧,奉承話,腰杆子不像當初那樣,能輕易彎折了。


    他突然感慨道:「我這一生,就像踩在剛凍結不久的湖麵上,你們說,我這一次能


    成功走到對岸嗎?」


    心腹們連忙安慰道:「大人,您說的這是什麽話!」


    「您曾經贏過無數次,這一次也一定會繼續贏下去。」


    「那個惡魔公爵不是已經拿到自己想要的了嗎?難道他非要一口將我們吃得幹幹淨淨,才願意放過我們嗎?」


    「這洛薩公爵欺人太甚,大人,照我看,咱們幹脆便派人跟阿迪勒總督聯絡,一不做二不休,來個裏應外合,把這惡魔公爵圍殺在塞曼努德算了。」


    「沒錯,老爺,咱們每年都向阿薩辛的鷹堡進貢大筆金銀,是時候讓他們出馬來解決我們的難題了。」


    「隻阿薩辛恐怕還不夠,我們必須要找施法者來對付惡魔公爵身邊的女巫。」


    「還有阻魔金,必須要多多配備!」


    心腹們出謀劃策。


    薩曼老爺苦笑著,想要點頭,卻又覺得這是條根本走不通的死路。


    「如今,也隻能這樣了。」


    他總有一種感覺,仿佛那位惡魔公爵的眼睛,正在黑暗之中死死盯著他的一舉一動——仿佛正期盼著他做出逾矩之舉,好名正言順奪取自己的一切。


    但我還有其他出路可走嗎?


    薩曼老爺心中苦澀,他是想投洛薩的,但問題在於,洛薩根本不打算收他,並且轉手就將他送上了一條死路。


    人到絕境。


    薩曼老爺心中反而生出了一絲豪氣。


    「好,就讓我們好好鬥上一場吧,惡魔公爵。」


    「我會讓你知道,把我拒之門外,是你此生做出的最錯誤的決定。」


    他微微眯起眼睛,再睜開時,眼眸裏已半點沒有之前的垂暮與老態,反而像是一隻飛翔於天際的獵鷹:「立刻派人聯絡阿迪勒總督,還有那幾位跟我們關係不錯的施法者——不計代價,寶物,財富,他們要什麽,我就給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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