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顛簸了一下,機長的安全提示從廣播裏傳來。


    床上的人微微動了動,濃長的睫毛跟小蝴蝶一樣撲閃了一下,眼看就要醒來。


    裴琰有點不太自然地收回手,挺直了身體。


    夏闌珊腦中混沌不堪,睜眼,對上一雙紫色的眸子。


    恐懼一瞬間就抓住了心髒,之後陰冷的藤蔓就順著她的腳底爬上身來。


    迅速地起身往後躲,“我在哪兒?!”


    之前自己還在機場裏,想買一張回京都的機票,可是卻沒有人肯賣給她。


    然後有一個空姐走過來和她說了幾句話,她就有點神誌不清了,直到天旋地轉,一切歸於黑暗……


    “我的私人飛機上。”裴琰嘴角上揚,勾起邪魅的弧度,“你不是要回京都嗎?我成全你啊。”


    “那我也不會和你一起回去!”她摸出手機,慌亂地想要打電話。


    但是卻始終沒有信號。


    已經到了這裏,明知道她逃不掉了,可裴琰還是被她話語裏那顯而易見的排斥給弄得有些不悅。


    他起身,“省點力氣,到了京都,你還要麵對很多人和事。”


    夏闌珊手指一僵,盯著電話屏幕,讓它無聲地暗淡了下去。


    她努力地控製住自己的呼吸,讓淚霧在眼睛裏凝結成膜,不能掉下來。


    至少在裴琰麵前,不能……


    他站在原地,看著她的頭頂。


    她的頭發很黑很亮,讓他忍不住想伸手去摸一摸她的頭頂。


    夏闌珊忽然抬頭。


    他的手堪堪擦過她的臉頰,手背被她的耳朵碰了一下。


    被碰到的地方似乎著了火,讓身體裏的岩漿都似乎開始流動起來……


    裴琰把手背在背後,極其不自然地捏了捏自己的五指,“怎麽了?”


    夏闌珊撐著眼睛看著他,慢慢地把淚意逼回去,“他們要訂婚了,是真的嗎?”


    這個問題問得毫無水平,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了,誰也無法再扭轉乾坤。


    換若平時,裴琰一定會賞對方一記冷哼。


    可是現在……


    在她那雙如同驚慌小鹿般的眼眸裏,他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和自己臉上,一如既往的冷酷,絕情。


    他轉身,直接走出了臥室。


    門無聲地閉合回來,獨留她一個人坐在原處。


    夏闌珊轉頭望向飛機的窗外,雲海翻湧,詭譎生波。


    ……………………


    京都,特殊監獄門口。


    慕夜廷被裴星瑤攔住,淡淡掃了一眼她的手機屏幕。


    旋即,眸色徹底陰沉了下去。


    裴琰的私人飛機……夏闌珊此刻在他手裏……


    “我不想威脅你,那樣的話太難看了,”裴星瑤臉上的神色也並沒有好到哪裏去,“你知道我大哥這個人做事毫無章法,我真的不知道他有什麽打算……”


    此事,慕夜廷距離監獄大門口,隻有一步之遙。


    裴星瑤擋在他麵前,每一個字都是沉甸甸的重量,壓在他的心上。


    很沉重。


    監獄長和獄警們都認出了裴星瑤,也知道她的身份,此刻真是恨不得他們自己都變成透明的才好,所以連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生怕在裴家大小姐麵前刷出了自己的存在感,到時候被興師問罪。


    慕夜廷捏緊了手心,眉目之間一片森寒,慢慢地俯身,靠近她,“裴星瑤。”


    “我在。”


    “當了婊.子還想立牌坊,說的就是你這種人吧?”他淡淡地出聲。


    裴星瑤的臉倏然一繃,神色乍青乍白,如同調色盤般難看。


    可是……那又怎麽樣呢?即便她是,那又怎樣呢?她努力地扯了扯自己的唇角,“所以夜廷,明天……你還不是照樣要和我這個婊.子訂婚?”


    他不敢的。


    他可以不管全世界,哪怕拋棄了慕家男人的責任,都沒關係,但是……他不會不管夏闌珊的死活。


    因為那個女人……還懷了他的孩子。


    這一點,裴星瑤很肯定。


    她往前,又走了一步。


    在外人看來,這是直接撞進了他的懷裏,親密無間,“夜廷,孩子,你可以讓她生下來,我有七個兄弟姐妹,每一個都有不同的親生母親。裴家會不會在意夏闌珊肚子裏的孩子……全看你的態度了。”


    身後,有車燈由遠及近而來,三輛黑色的房車齊刷刷地停下,號碼牌清一色的都是代表著裴家的數字。


    監獄長臉色一變,看著車上的保鏢們訓練有素地下來,最後形成了一個保護的隊形。


    第二輛車的後座上下來了一個人,讓監獄裏的公職人員都為之一振,“裴裴裴……裴……”


    監獄長到底是見過世麵一些,即便有些腿軟,但還是勉強走了過去,“這麽肮髒的地方,怎好勞您大駕光臨!”


    裴遠山身著一襲黑色緞麵的唐裝,不似平時穿中山裝時候那麽刻板嚴肅,身上那份氣勢卻依舊是君臨天下的霸氣感,“還在睡覺,聽老婆跑來哭哭啼啼地說女兒私自離家了。我就找過來看看。沒事,是家事,不用麻煩你們,你們進去吧。”


    話雖這樣說,可是有這樣一尊佛在這裏站著,誰又敢走?


    監獄長心如明鏡,“您放心,今天啊,我們監獄誰也沒來過,也沒有人敲過門。”


    裴遠山這才對他露出一個稍顯和氣的笑容,“瑤瑤,你看,這位叔叔這麽懂事,你還瞎胡鬧什麽?還不帶著夜廷跟我回家!”


    裴星瑤如夢初醒,牽著慕夜廷的手把他往裴遠山那邊帶。


    他無聲掙開了她,卻也朝同一個方向走了過去。


    裴星瑤鬆了一口氣。


    “女兒家家的,有了心事,散個步也能散到這種地方來?明天要訂婚了,也不怕晦氣!”裴遠山拿出口袋裏的黑色純棉手帕,給自己的女兒擦眼淚。


    監獄長更覺得這隻是人家的家務事,他們不好參與了。


    跟裴遠山又請示了一下,然後他就帶著幾個獄警迅速地消失在了監獄的鐵門之後。


    所有的燈都熄滅了,這裏像一座無人問津的孤城。


    裴遠山收回視線,看著慕夜廷,慢慢地說,“瑤瑤出來,鞋子都沒有穿,讓她先回去。我人老了,睡不著,你陪我走一走?”


    “爸爸!”裴星瑤抗議。


    “怎麽?怕我吃了你的未婚夫?爸爸是老虎嗎?”裴遠山似真似假地問了一句。


    裴星瑤……再也不敢反抗了。


    看了一眼慕夜廷,她轉身上了一輛車。


    有幾個保鏢負責護送她回去了。


    裴遠山頂著寸薄的銀發,目光往四周看了看,率先往路邊的小河方向走了過去。


    慕夜廷跟上,不卑不亢,氣度朗朗。


    “慕老爺子當年和我是有些交情的,”裴遠山如同閑話家常,“他當年收養戰友遺孤,哦對了,也就是你那位名義上的大哥,我也是知道的。還曾經勸阻過他。”


    慕夜廷沒有搭腔。


    裴遠山繼續道,“我當時就對他說啊,老慕,這個世界上,農夫與蛇的故事發生的還不夠多嗎?你父親不信啊,結果呢?”


    慕興華在慕家興風作浪,不給慕夜廷片刻的喘息時間,還因為他,弄得顧喬家破人亡,夫妻不得相見。


    裴遠山走到小河邊上,轉身,看慕夜廷,“慕興華這麽恨慕家,原因也不是沒有,你應該清楚。”


    慕夜廷點頭。


    當年慕興華的父母雙亡,據說就是為了救慕家老爺子。


    所以後來慕家才對他那樣好。


    可惜……到最後隻是一場恩將仇報。


    “那你更應該知道,沒有我們裴家的支持,你不會走到今天,甚至……也不會活到今天吧?”


    “人各有命。”慕夜廷嗓音淡淡的。


    裴遠山看中慕家的錢財,但是其他人不知道的是,他也看中慕夜廷這一身傲骨。


    這個女婿……他要定了!


    所以聽他這麽回答,裴遠山反而不惱,而是伸手,狀似親昵地拍了拍慕夜廷的肩膀,“慕興華……不好對付。”


    “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慕夜廷從不覺得慕興華會是什麽隱患。


    “那麽顧喬……現在還好嗎?”裴遠山看似很隨意地換了一個話題。


    “我也會努力償還我欠她的一切。”


    慕夜廷依舊是油鹽不進的態度。


    “是嗎?好,老慕在天之靈看到你這麽有本事,也是應該覺得欣慰了。”裴遠山依舊笑得淡淡的,語氣一如既往地平靜,“不過我倒是聽說,裴琰這次從愛爾蘭帶了個女人回來,她還在飛機上。這女人……”


    他頓了頓,笑意更深,繼續道,“怎麽以前還有媒體捕風捉影說是你的妻子啊?這麽大的事,你心裏難道沒有衡量?應該不會是真的,對吧?”


    大半生驚濤駭浪都已經千帆過盡,裴遠山根本就沒有把夏闌珊當成是什麽絆腳石。


    甚至連她的名字,都不太記得住。


    聞言,慕夜廷一直平靜如古井的神色,終於出現了一絲絲的皸裂。


    垂在身側的手忽地收緊,他的聲音不變,“不是真的。結婚證都是假的,隻是為了讓她幫我生一個孩子,然後讓那個孩子姓孟,你也知道,我欠顧喬一個交代。這就是我還給我姐姐的,最好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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