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夢園掛斷了李碧城的電話,剛剛抬起臉深吸一口氣,肩膀就被人從後麵輕拍了一下。


    她一怔回頭,超市亮堂的光線將拍她肩膀的這名女子映得格外迷離。


    “不認識我了?”


    那女子衝她一笑,一副自來熟的模樣。


    “我!是我!咱們白天還在高爾夫球場上見過,你這麽快就忘了我了?”


    陶夢園一驚,自己現下真是狼狽得不行,卻還是衝她點了一下腦袋。


    “你好。”


    那女子彎唇。


    “嗨,我叫嚴雨西,這一行的人都喚我小西,你也叫我小西就行。”


    陶夢園還是衝她點了點頭,沒再多一句的言語,慌忙揩過了臉頰站起身,提了手上的東西想走。


    嚴雨西看了看她哭紅的眼睛,又去望她手上的東西。


    “你一個千金小姐,一定覺得跟我這樣的人做朋友很丟臉吧!”


    “為什麽這麽說?”


    哽咽著,她還是忍不住回頭。


    嚴雨西笑,笑得隨意,從自己的荷包裏麵摸出香煙點上,冷冷哼了一聲。


    “沒關係,我既然敢說就不怕你們看不起,相反,那些又要出來叫女人,又假裝得正兒八經的男人才是讓我最看不起的,要搞我們的是他們,看不起我們的也是他們,你說,這人要賤成什麽樣子,他才能這麽矛盾?”


    “……我無意冒犯你些什麽,隻是我……現在心情不是太好,我不知道怎麽說,也說不出來,對不起……”


    嚴雨西叼著嘴上的香煙盯著她看了半晌,“嗨”一聲過去攬了她的肩。


    “沒什麽,姐姐我幹這一行就見多了像你這樣苦逼的小女人,其實白天我在俱樂部裏見到你的時候就覺得,你跟我們大家不同,你出身豪門,可你過得卻未必有我們開心。”


    有幾個先前同嚴雨西一起從超市裏出來的年輕女孩叫到了車,伸手招她過去。


    “小西,走,阿文火都已經燒上,就等咱們的材料下火鍋了!”


    嚴雨西擺一下手。


    “馬上,都給姐姐我等著!”


    再轉頭看陶夢園的時候撇唇笑笑。


    “其實你也別把我們這種人想得有多複雜,老師怎麽教你來著?有需求才有市場!我們這種職業也就是順應市場而生的罷了,有低級犯賤的,也有我們這種高級的,隻做自己想做的生意,最重要是活得開心,別苦啦吧唧一天到晚哭哭啼啼。”


    嚴雨西臨走之前,還是給陶夢園塞了張名片。


    “剛才聽你說想找工作什麽的,也許你也瞧不起我們這種人,但有一天當你需要的時候,打我電話,姐姐帶你混!”


    嚴雨西走了,可她拿給陶夢園的名片卻依然在後者的手裏麵。


    陶夢園低頭看了看手上的東西,署名是某某形象公司公關部經理,她竟不大知道,原來這行業也開始走起職業化經營,白天有模有樣的年輕粉領,到了晚上,就是遊刃有餘的各種高級“公關”。


    隨手揉了自己手中的名片,卻還是到底舍不得丟掉,放進了其中一個購物袋的袋子裏。


    坐在辦公室裏,南少白低頭看著手中文件,人卻心煩意燥,時不時會想起陶夢園。


    她似乎已經不是當年他認識的那個嬉笑怒罵都外露於表的小姑娘了。


    以前的她纏他、追他、鬧他,無所不用其極地隻為讓他回頭多看她一眼就好。


    他答應了南市長的要求,明明不愛,卻還是讓著她躲著她,隻要是任何不用正麵衝突的欲拒還迎,他從來都忍了她。


    可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她已經不再像原來那樣沒心沒肺地笑,那樣傻裏傻氣地拽著他的胳膊說愛他?


    “少白,我要跟你結婚,就算你現在不愛我,也好。”


    那時候她就是這般,帶著不顧一切的追逐的勇氣,成了他的妻,卻無法成為他心尖上的那個人,即便那樣,她也願意。


    他跟朱彩池相識多年,家裏發生這樣那樣的變化時,她始終對他不離不棄,安心著他的靈魂。


    他隻是沒有想到,會在大學校園裏邂逅陶夢園這個小女孩,也沒有想到多年前的那個夏天,穿著花色連體短褲出現在他麵前的小姑娘,居然會對著正回母校客座講演的自己張了嘴。


    “聽說,你就是南家的那個兒子?”


    那時候他鼻梁上架著一副邊框眼鏡,一身嚴謹的深黑色西裝,正同金融係的其他老師或是教授待在一起,一起錯愕地望著出現在辦公室門口的她。


    她雙手插在自己連體短褲的小口袋裏,無所謂地衝裏頭的人聳了聳肩。


    “南少白,是不是你啊?”


    那時候他摘下眼鏡看她,擰了眉。


    “這位同學,如果你有什麽事要進來,是不是應該先敲門……”


    “我不是同學。”


    她搖了搖頭,衝他嗬嗬笑了起來。


    “我還不是這裏的同學,不過我可以為你考這裏,是我爸讓我到這裏來找你的,他說你以後要跟我結婚。”


    一句話點燃了辦公室裏的沸點,所有老教授都跟著震驚地看著他。


    他趕忙快步到她跟前。


    “這位同學,如果想開玩笑我認為你走錯地方了,這裏是金融係的辦公室,如果你沒有什麽事的話請不要隨便闖進來。”


    她被他拎著往外丟,那時候的她不過是個正在準備高考的小蹄子,而他已經是大學裏赫赫有名、偶爾回母校來客座講演的ceo。


    初夏時節裏的第一場邂逅,他拎她丟她,她就跳起來纏他。


    “少白,你是不是叫少白?你跟我以前認識的那些白手起家的男人一點不同,你長得可真好看,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男人,我叫陶夢園,你得記住了,陶夢園!”


    他甩不開她,被小姑娘纏得煩時正到中午,她撫著自己的肚子衝著他的方向直叫喚。


    他受不了,隻有再拎了她去學校附近的小餐廳,要了兩盤小菜,黑了臉。


    “吃完了就快回去,這裏沒人要跟你結婚。”


    她邊吃東西邊斜了眼睛看他,吃到肚子飽飽便開始裝微醺。


    她“哎呀”一聲。


    “我醉了。”


    說著就直接倒在他的肩頭靠著他,眯了一隻像貓一樣的眼睛,仰起頭來看他拿著筷子吃東西時,自己都忍不住笑彎了唇。


    他喚她名字。


    “陶夢園,你起來,誰拿酒給你喝過了?”


    “沒聽說過酒不醉人人自醉嗎?南少白,你長得這麽好看,我可不就醉了麽!”


    她嗬嗬笑靠在他肩頭,就吃他豆腐,就吃就吃。


    抓著他胳膊強行逼他正視自己,他抖擻了兩下甩不開,黑了臉。


    “這位同學……”


    她嗬嗬笑得更加無法抑製,咬了唇。


    “我剛才不是說了麽,我還不是這裏的同學,你怎麽這麽喜歡叫我‘這位同學’啊?你是不是喜歡我啊?”


    他的臉色更黑,那時候的他不過二十幾歲,可在這年歲不過十幾的小姑娘麵前,卻到底有些老成。


    “這裏是餐廳,我們不熟,我再說一遍,我爸跟你爸之間的事情跟我沒有關係,你吃完東西就快點走人。”


    她“哎喲”一聲抓住他胳膊更不撒手。


    “可是我喜歡你怎麽辦啊?你長得那麽好看,我就是喜歡你怎麽辦啊?”


    她說,南少白,我喜歡你。


    從六年前到三年前的婚禮上,穿著花色連體短褲的小女孩與曳著長長的白紗站在那裏的小女人都是她,卻都怔怔望著過他的眼睛,說南少白,我喜歡你。


    多年前的某個夏天,他所就讀的高中校園裏,也曾有一個穿著純白色連身裙的漂亮女孩迎著清風站在一整排的花樹下麵,幾經掙紮,還是紅了一張嬌顏,咬唇輕語。


    “南少白,我喜歡你。”


    那是高中時的朱彩池,喜歡穿白裙,披著黑色如瀑的長發,被清風撩亂了頰畔的發絲,卻仍是固執地站在那裏,每次說喜歡他的時候都會因為害羞而紅了眼睛。


    他站在風裏對她笑過,捉弄似的玩笑。


    “有多喜歡?你有多喜歡我?”


    那時候的朱彩池害羞得雙眼紅紅,幾次抬手去撫了耳畔繚亂的細碎長發,羞得眼淚都快要落下來,卻還是任了他的捉弄,聲音裏都是顫抖亦在強撐。


    “喜歡……很喜歡你……”


    那時候他一下就有些惱怒了自己,快步過去攬了她在懷裏。


    那時候他就發誓要愛她護她一輩子,至少是,再不讓這個真心喜歡自己的女孩傷心。


    可是大學還沒畢業,他在家人的安排下出了國,暫時告別流砂市這個他所熟悉的城市。


    想要帶她一起走,可是朱家家道中落,她甚至連大學都再上不起,跟著她母親一塊從這個城市消失不見。


    完成學業歸來,夜場裏的遊戲,他還是一眼就將那個曾經喜歡穿白裙的年輕女孩從一堆鶯鶯燕燕似的女孩當中分辨出來。


    她說。


    “是我爸欠了別人很多錢,你爸願意幫我們家還債,但前提是我跟我媽必須從你麵前滾蛋,別再有辱了你們家門聲!”


    “你離開流砂市的時候我有去機場找過你,可是我爸出車禍進了醫院,我不拿你們家的錢我能怎麽辦?!我不出來賣又能怎麽辦?!”


    她說話的時候聲音裏全是顫抖和強忍哭泣的聲音,夜場裏明明媚媚的光線中,他抬手揩過她濃妝裏有些麵目模糊的臉。


    “擦了吧!這妝容不適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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