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了一下,這次沒等記者開口追問,姚佳憶繼續說道:“但我也沒辦法接受。我……我想這需要時間,對於我來說,甚至對於andre本人來說,都需要一點時間。這不是拍賣現場,一錘定音,立刻就可以給出答案的。”


    現場嘩然,在短暫的沉默之後再次進入窸窸窣窣的的議論之中,三三兩兩的記者湊到一起,一邊咬耳朵還一邊回頭往台上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猜測,在自己的思維方式和經驗作用下,生出自己的想法,卻也都是作為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去探求。他們的目光炙熱,帶著攻擊性,刺向姚佳憶,像是要把那個人的外皮給扒開,要看穿她這個人,要把她的想法從腦子中挖出來,全都曝光在陽光之下。


    姚佳憶閉上眼深呼吸,胸膛起伏,肩膀微微顫抖,手握成拳,指尖陷在掌心之中。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她就平靜許多,也有了絲絲縷縷不易察覺的淡然。她說出口了,給出了回應,如此就能心安。


    這就是自己最想說的,此時此刻,在開口的那個瞬間,在那個刹那,所言即所想。時間留在那一刻,停頓下來,讓一切都變得坦然誠懇。世界是開闊的,有明朗的光,天地交匯在很遠很遠的地方,觸及不到,自己也不會被束縛。


    對自己誠實了,沒有騙任何人,沒有自欺欺人。


    這就足夠了。這就足夠一顆心漸漸飄落,在半空中搖搖晃晃打著旋,輕輕落到地上。那些糾結,那些難耐的痛苦,那些憤懣和惱怒,還有那些排斥和抵觸,全都不見了。順著心意,想走的路,想要去講的話,全都順其自然。


    不和自己作對。


    姚佳憶鬆開手,掌心被指甲掐出的麻木感迅速擴散,沿著最中心的那一點,蔓延至手腕,然後手臂,最後入了心。這種適當的刺激和疼痛也讓人覺得心安,是真實存在的,讓人清楚自己腳下踩的位置,是自己和這個世界的聯係。


    自己存在於此,這裏有自己的容身之所,麵前也有自己想要走的路。不是絕境,也不是懸崖,眼前不是能將人吞噬的深淵。一切都變得明朗起來,從汙泥沼澤中脫離出來,遠離那個會把人拖拽進去的漩渦。世界都變得簡單了,變成直線進程,從一到二,幹脆又簡潔。


    姚佳憶又開口:“請大家耐心一些,也給我們、呃,給我和andre留出一些空間,讓我們自己去解決這件私事。如果……將來有什麽、嗯,動向,會告知大家的。”


    說這句話算是承諾了,原本很沒必要。一來姚佳憶完全不用對記者做出什麽保證,這本就是照一麵的關係,現在坐在這裏交流對話,過後就是陌生人,甚至可能再也沒有交集,誰對誰都沒有責任。再者姚佳憶不喜歡媒體這個群體,對記者始終抱有一種躲閃的心態,盡量避免自己和這個群體接觸。而且她不是習慣於把私事放在公眾場合來講的人,被逼無奈的時候尚且要想辦法遮掩,更別說是要主動去公布了。


    所以她會講這樣的一句話,讓很多人都很意外。首當其衝的自然是淩梓良,他太熟悉姚佳憶了,清楚地了解她的性格和習慣,也知道她的喜惡。自然也是知道她的正常應對方式,預想出一個可能會出現在她身上的反應,就明白她這一句話並不一定是真心的。


    身上的繩索驟然鬆弛,嵌入皮肉的倒刺還在,刮著血肉淋漓,在肢體上劃出道道傷痕。但即便如此,即使動一下都會痛徹心扉,哪怕此刻的掙紮會讓他承受萬分痛苦,他都沒辦法繼續忍耐下去了。


    做了這片刻的木頭人,已經是他的極限了,考驗了他的耐性,是挑戰他的本質欲望。那是有些憐愛的心情在其中,不想驚動姚佳憶,怕自己影響姚佳憶的思緒,怕自己打斷了現場的氣氛。但到了此刻,他的女孩陷入了某種被動的局麵之中,他想要嗬護、想要守護的人在說著言不由衷的話,那個人正在違背自己的意願,強行扭轉了自己的習慣和喜好,去做自己不想要做的事情。


    還怎麽能忍受下去?


    自己發誓要給她的庇護,難道就是如此弱不禁風的嗎?自己想要保護她的心情,就這麽脆弱易碎嗎?怎麽可能袖手旁觀,怎麽能看著她陷入困窘之地而無動於衷呢?


    什麽占有,什麽強迫都無關緊要了,這些東西都應該往後排,通通往後推,讓出第一的位置。在這裏,仍舊是希望她開心,依然是想要給她最寬和明朗的世界,要讓她自由,要讓她無拘無束,要讓她做她自己。


    是的,她隻要做她自己就好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給自己來做。


    淩梓良終於活泛起來,深邃的眼睛動了一下,眼珠轉了半圈,目光落在姚佳憶的身上。這麽近的距離,這個人就在自己身邊,她的睫毛、她的一切都呈現在自己眼前,抬手就能觸碰到她,甚至可以感受到來自她身體上的溫度。


    就是這個人,說了“將來”,說了她和自己之間的未來。如果,有未來的話。


    淩梓良沒開話筒,單單對著姚佳憶開口,有些急切,語速也很快:“不用給他們什麽承諾,沒必要,你不用做這些。”


    他沒說其他,沒有做任何解釋,也沒有表達自己的任何心情。但很神奇的,姚佳憶聽明白了,接收到他的訊號,讀懂了他的心情。姚佳憶十分默契地同樣不提原因,也不說任何多餘的話,隻是輕輕搖頭,低聲應道:“沒關係,是我想說的。”


    淩梓良再次呆愣住,被這一記重磅炸彈給轟到大腦發懵,腦中一片空白,想不起來接下來該說些什麽了。


    失神。這是失常,在這一天頻頻而起,都為姚佳憶這一個人。從來淡然冷漠的淩梓良,終於打破了自己界限,把底線抹掉,像個正常人一樣,有情緒起伏,有驚訝有無措。


    從神壇上墜落,落入凡間,變成凡人。


    有血有肉的凡人。


    淩梓良喃喃開口:“那,你喜歡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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