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佳憶的聲音輕飄飄的,帶著精神高度集中之後的鬆懈,身體從緊繃的狀態中解放出來,疲乏也漸漸侵襲而來。她整個人都呈現出一種頹敗消極的氣場,沒什麽勁頭,連開口說話也沒有力道。


    但就是這樣一種狀態,用那樣虛弱無力的聲音說出的話,莫名多了幾分凝重,掛著難以理解的堅定,沉甸甸的。像是一把小錘子落下,一錘定音,留下深刻的痕跡。


    再也沒有更改的餘地。


    耳邊“嗡”的一聲,聲音穿透耳膜,直接在腦海中炸開。淩梓良渾身的血液瞬間涼了下來,往頭頂上衝的那些沸騰血液沒了動力和勁頭,一下子就落了回去。如墜冰窟,整個人被凍了個徹底,從皮肉到血脈,從骨骼到自己的髒腑,都凝結成冰,僵化了。


    這具身體像是停止了工作。所有的器官都在罷工,一邊叫囂著、抗議著,也拒絕眼前的局麵,不願意去麵對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


    不想聽,不想看,不想去經曆,不想去麵對。不想和眼前這個人對話。


    淩梓良第一次生出逃避的心理,是個失敗者,在戰場上丟了自己的盔甲,然後抱頭鼠竄。不管身後有多少槍林彈雨,也不管自己的尊嚴被踩踏成什麽樣子,不管自己奔逃的方向是不是死路一條……什麽都不想管,隻是不想和姚佳憶講,分手。


    怎麽能分手呢?明明有美好又光明的未來,兩個人要相攜相扶,要白頭到老,要陪伴彼此度過餘生。還要成立一個新的家庭,隻屬於兩個人之間的生活,其他任何人都不能來插手。將來,這個家庭中會有小孩,兩個人要一起撫養小孩,看著他們長大。


    也看著彼此老去。


    淩梓良才剛剛設想了這樣的未來,才邁出去第一步,有了一個新的人生開端。然後就聽到了這樣的話。


    居然就聽到了這樣的話。


    淩梓良抿著嘴,沒有開口。隻是臉色微變,眉眼間陰鬱難解,已經保持不了他一貫的平靜了。


    換了淩梓良想要逃避,姚佳憶倒是很坦然,一點躲閃回避的意思都沒有。姚佳憶很認真地看著淩梓良,和他對視,目光同樣堅定,也依舊是她的澄澈。


    “我很抱歉現在才講……之前,如果說是太混亂了,沒有找到機會,也不太可信。畢竟我一直在你身邊,隨時都可以講出來的。非要那樣說的話,好像是我在為自己找借口,是替自己開脫。我不想那樣。我要承認,是我一念之差,是自己的思緒……嗯,總之,是我的問題,所以拖到了現在,用你的未婚妻這個身份謀取便利。”


    淩梓良握緊了拳頭,青白的骨節凸起,手背上的青筋爆出糾結的紋路。他在極力壓製自己的情緒,要克製自己的反應,不在這個關口澆油,不讓局麵更加失控。但這很難做到,他總要有個發泄的出口和途徑,要把心底那些翻湧的情緒給灑出去。


    隻能想到這一種方式,掐著自己的掌心,讓疼痛來提醒自己。


    還是不想傷害姚佳憶,不管是在行為上,還是在言語之中。他陷入了從未有過的矛盾和糾結,以前根本不會出現這種境地,不存在讓他憋悶壓抑的場合。


    第一次有了軟肋,然後迎麵來了一把尖銳鋒利的刀子,朝著他的心髒戳下。丟了盾牌,沒了鎧甲,一點抵抗都沒有,隻能任人宰割。


    任由姚佳憶把刀子捅下來。


    他給不出任何主動有效的回應,或者說,他不能給出回應。他了解自己,也能預測出自己的行為模式,可以想象到自己會做出什麽樣的行為——不會是多和善的,也並不友好。所以,隻能保持沉默。


    姚佳憶呼出一口氣,聲音還是很輕,語速卻快了起來:“我還有私心……說我自私也好,無恥也好,說我心機深沉也好,我請求你,救人救到底。千錯萬錯都是我的不對,你要生氣要發怒都衝著我來。就當,就當林老師隻是路邊的陌生人,你別把她擱在這裏,別收回你後續的安排。求你。”


    淩梓良胸口憋悶的氣終於找到一個發泄的點,像是細針戳了一下,隻有一點點的孔,但卻有了流通。他的口氣不算和緩,壓著聲音,有些冷硬:“你就是要跟我說這些?”


    姚佳憶一愣,先開始回想自己剛剛說過的話。還遺漏了什麽嗎?有什麽是他想聽的,但是自己沒說出來的?


    眼看著姚佳憶的臉上露出茫然的神色,淩梓良的怒火越燒越旺,融化了寒冰,將五髒六腑一起點燃。他的聲音高了一些,情緒也從壓製之中溢出來幾分,變得激烈:“你說要跟我分手,然後就當我們已經分開了嗎?”


    姚佳憶眨眼,沒理解這句話背後的深意,也沒能從話語之中體會到淩梓良的心情。她一直在道歉,也確實是因為心虛,對於這種狀似過河拆橋的行為感到不安。


    拋去那場契約的根本原因,不去考究到底是誰抱著壞心思和不純良的目的,在簽字時又是什麽樣的想法。就事論事,單說今天這一場,是自己過分了。


    明明是要分開了,還利用他的名義,還享受著他給自己安排的便利。


    但……他怎麽折返回去講了?這不是一件事吧?


    淩梓良深深吸了一口氣,咬著後槽牙,一字一句地說道:“不可能,也沒那麽容易。契約簽下了,你就是我的人,跑步掉的。”


    姚佳憶目瞪口呆,完全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她錯愕地盯著淩梓良,音調因為驚詫而微微拔高,終於去了之前的無精打采:“你在說什麽?”


    淩梓良說得理所應當:“你是我的未婚妻,我們馬上要舉辦婚禮,以後你就是我的唯一的妻子。你是梅迪契家族的少夫人,mja集團有一半是屬於你的。現在的一切,這些人、這些物品、這些資源,你有權力享受,也有資格調配給任何人。”


    “不,andre,你是不是沒聽懂?我是說……”


    姚佳憶企圖插話,卻被淩梓良很無禮地給打斷了,剩下的話沒能說出口。


    淩梓良繼續說道:“你說的,並沒有效力。我不同意廢除契約,你單方麵的想法是沒有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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