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定門內崇教坊方家胡同裏有座麵積不大的兩進宅子,看上去樸實無華但其主人身份卻十分的不一般。


    吏部尚書李遇知的府邸。


    吏部,大明朝六部之一,下設吏部司、司封司、司勳司、考功司,掌管天下文官的任免、考課、升降、勳封、調動等事務,乃六部中的實權部門,也是最腐敗的重災區部門,理由大家都懂得。


    夜已深,李遇知端坐大堂望著漆黑的院子發呆,身邊的茶水已沒了熱氣,管家小心翼翼的走了進來,老爺,太晚了或許那人不來了,早點歇息吧您明兒還要早朝呢。


    李遇知收回目光,端起茶杯看了一眼又放下,他會來的。


    晚間,李遇知剛要入睡時,東廠的番子上門告知,大太監常宇晚些時候會來登門拜訪,這讓他立刻有坐立不安之感。


    東廠自數月前突然死灰複燃動作不斷,其統領太監更是一鳴驚人,以一己之力硬抗闖賊數十萬大軍將其進攻京城的計劃粉碎,隨後力拚清軍輾轉千裏將其擊敗求和讓朝野上下揚眉吐氣一番。


    赫赫戰功當前,就連讓很多敵視東廠的人對其都忍不住讚歎有加。


    而李遇知就是其中之一,要知道他當年和閹黨可是水火不容,魏忠賢對其威逼利誘皆無功,可謂糞坑的石頭又臭又硬,其也因此得崇禎帝青睞,委以重任!


    可這小太監大戰剛過就找上門來是要做甚?


    門戶之爭,算舊賬來了?因為當年崇禎帝扳倒魏忠賢後就是李遇知負責抄家清贓。


    又或是查到事關吏部的大案子了?近來皇帝下令三部門聯手查貪反腐,已有不少京官大員落網。


    烏鴉上門,絕沒好事。


    “老爺,老爺,東廠,東廠的人來了……”門房一臉慌張的跑來,大堂上發呆的李遇知蹭的站了起來,整了整儀容輕斥門房:“慌什麽”然後大踏步走了出去。


    胡同裏的看門狗汪汪叫個不停,李府大門外,幾隻火把閃動數十人影綽綽令人不安,太像東廠上門拿人的場麵了。


    李遇知走門口時也忍不住眉頭一挑,不過很快目光就落在一個麵帶微笑的少年身上,他知道這個人一定是東廠的那個大太監。


    朝野上下皆聞東廠大太監的威名,可除了在軍隊裏,不管在京城還是在朝堂上見過其人的寥寥無幾,甚至連真名叫什麽都少有人知,因為常宇實在是太低調了,一入京城便隱身幕後,從不顯山露水。


    李遇知也沒見,但他一眼還是認出了這個用兵入神戰功赫赫的東廠大太監!亦是驚訝竟是如此年少!


    “廠督大人深夜上門有何要事?”李遇知臉色凝重抱拳道,心中略顯忐忑不安。


    “聽聞尚書大人府上有好茶特來討一杯”常宇笑意盈盈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李遇知一怔,趕緊拱手道:“寒舍粗茶可比不得皇宮大內,廠督大人不嫌棄便好,請!”


    “求之不得,何來嫌棄之說”常宇微微一笑,舉步入府僅帶一隨從入內,身後親侍則全部留在門外,李遇知看在眼裏,心中一鬆,但更不知這小太監過來幹嘛了。


    大堂上燭光搖曳,茶香嫋嫋,常宇淺嚐一口輕輕放下忍不住讚道:“徽州黃山的太平猴魁,皇宮大內也沒有的好茶啊!”


    一語驚人,李遇知失色:“廠督竟知這茶種,此乃友人相贈的小眾茶品北方少有人知,不曾想廠督竟是茶道高人啊!”


    要知道這太平猴魁雖是頂級的茶葉,但其真正出名的還要到清鹹豐年間,此時尚籍籍無名僅在小圈子裏流傳,常宇一口道破,豈能不讓李遇知心驚,若是一耋耄老者見識多廣倒也罷了,偏偏是一個弱冠少年,心中當真是驚駭不已,出京能平亂,上陣能殺敵,回城就是一茶友?這小太監也太神奇了。


    “高人談不上,曾在一友人處喝過方知有此極品”常宇微微一笑,李遇知哦了一聲看向常宇的目光又變得謹慎起來:“廠督大人深夜來此不會真的為了喝茶的吧”。


    “那以尚書大人來看,本督來此所為何?”常宇淺笑一副風輕雲淡。


    “怕是來算賬的吧?”李遇知冷笑:“隻是不知是翻舊賬還是算新賬”。


    常宇哈哈大笑,突然問道:“李大人你對本督這個人怎麽看?”


    李遇知微怔隨即搖頭:“皆為傳聞,不加評斷,但廠督大人力挽狂瀾潰賊軍退韃子朝野上下有目共睹,下官甚是欽佩”。


    常宇哦了一聲:“那尚書大人覺得本督是否那種睚眥必報之人?”


    李遇知臉色頓時就黑了下去,閉口不語,常宇笑了:“尚書大人可曾聽聞過本督自上任可曾因某個朝官和東廠之間恩怨打擊報複過誰?”


    這……李遇知搖頭:“未曾聽聞過”。


    “閹黨是閹黨,東廠是東廠,魏忠賢是魏忠賢,本督是常宇!”常宇端起茶杯輕抿一口:“李大人可聽懂了?”


    李遇知聽懂了,小太監不是來算賬的而來結交的了!


    仔細想來,雖時候朝中對這小太監有各種批判聲音,比如擅權啊,枉法啊,貪腐啊,但也僅僅隻是聞聲不見影,反而小太監對這些聲音從未正麵回應過,而且還走了許多讓人拍案稱讚的事,比如嚴查京中勳貴公器私用之事,這可是超級得罪人的事情啊,可見其魄力之大,當然也惹下很多仇人。


    可站在李遇知這些廉吏來看責任痛快之際。


    所以在仔細想想,不管是東廠還是這個小太監並沒有做什麽人怨天怒的事,自己對其的排斥感,僅僅是一種潛意識與生俱來的敵意。


    可他為什麽要結交自己呢?李遇知有點懵。


    “本督無心內鬥也沒精力內耗,隻想重振我大明雄風”常宇放下茶杯一臉真摯的看著李遇知:“願與君共勉!”


    額……李遇知還是懵。


    “明日皇上將會提拔一撥能吏忠臣,但必遭一些人羨慕嫉妒恨橫加指責說三道四,李大人為吏部尚書態度很重要”常宇終於將話說開了,然後從懷裏抽出幾封信放在李遇知跟前。


    原來是為這事,李遇知終於醒悟過來,皇上這是要和朝裏一些人鬥法了,作為四朝元老,李遇知也是官場老油子了,立刻明了,探手取了麵前的信看了,頓時神色大變:“無中生有,下官身正不怕影子斜,但請廠督嚴查!”


    原來信上是有人密報李遇知貪贓受賄,且數目巨大牽扯甚廣。


    李遇知素有清名,這個常宇是知道的,但他更清楚再清的人都禁不起查,可他並不打算查下去。


    李大人先別急:“且看看後邊那幾張”。


    李遇知看了臉色更加凝重,原是吏部下屬的考功司,司勳司,出現嚴重的貪腐事件牽連幾個二三把手,甚至還有一個吏部侍郎,人證物證證據確鑿!


    “本督相信李大人兩袖清風,但本著疑罪從有理應查下去的,但皇上不讓查,還有即便沒這一節,吏部出了塌方式的腐敗,李大人也要擔責,這尚書之職是怕坐不下去了,一旦傳了出去,您的那些政敵豈能錯過,就是皇上想要保您也保不住了”。常宇似笑非笑。


    “是皇上讓您來的?”李遇知感覺自己嗅到了什麽,可小太監搖搖頭:“本督自己來了的,但晚間麵聖時談及此事皇城曾對本督說過一句話:李遇知是四朝元老也是眼下少有對大明盡忠對朕忠誠無二的臣子了!”


    啊!李遇知瞬間坐不住了,激動的站了起來:“皇上真的如此說了?”


    “若非如此,本督何必深夜前來叨擾您”!常宇微微一笑,李遇知依舊激動不已,要知道對於一個八十歲的老臣來說,這句話就是最大欣慰和嘉獎。


    雖然崇禎帝並未對常宇說這句話,但改變不李遇知的確是個忠臣,曆史上崇禎帝殉國後,他絕食七日身死殉帝!


    “李大人,咱大明朝到了現在,能願意為皇帝出力盡忠的沒幾個了,可皇上的心不瞎,誰好誰虛他清楚的很,所以盡力把一些能吏和忠臣留在有用的地方,那些沒用的素餐屍位的該享福的就回鄉享福去吧”。


    李遇知費了好大勁才將心情稍稍平複,顫抖著問道:“皇上明日要提些什麽人,又如何保證是忠君盡責之輩?”


    常宇輕笑:“剛說過,皇上心不瞎,東廠和本督的眼也不瞎”說著又掏出一份名單遞給李遇知:“尚書大人,天色已晚,您早點休息,本督改日再來叨擾”說著起身抱拳離去。


    夜極深,常宇在馬車上閉目養神,朱慈烺皺眉沉思忍不住道:“李遇知視東廠為敵,年事又高不堪大用,為何不趁機將其擼下?”


    “年事已高,德高望重才最有份量,且其忠於皇上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更重要其是閣臣又是吏部尚書,把他擼下去換誰?”常宇微微一笑,長歎一口氣道:“隻要把他吃定了,皇上就又多一分勝算,至少也可立不敗之地!”


    “下一個呢,邱瑜還是方嶽貢?”朱慈烺很是好奇:“也是這種你說的一手糖一手大棒麽?”


    常宇搖頭:“看病要對症下藥,看對方喜歡吃哪套了,就怕那種油鹽不進的”。


    “你是說吳甡?”朱慈烺也是聰明人。


    常宇微微點頭。


    “要不弄掉他?”朱慈烺惡狠狠道,常宇忍不住笑了:“都弄掉誰給你家管理菜園子,咱可不能學魏忠賢那樣不擇手段的打擊異己,有時候有不同意見是件好事!”


    朱慈烺嘿嘿一笑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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