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遠北城門打開,百餘騎狂奔而出。


    如此夜晚能打開門,並且有這調調出城吹風的人除了小太監絕無他人。


    李岩是客人,吳三桂的待客之道是請人家旁觀我多厲害,然後回到城中奉茶看我和東廠督主扯皮,甚至還敢使臉『色』,牛『逼』吧。


    小太監的待客之道就很隨意,和你不熟或者不想和你熟那就恭敬有加一切走官方程序,若把你當自己人,那就一起玩,比如一起出去吹吹風,一起吃燒烤!


    小太監帶李岩出城吃燒烤來著。


    上了首山進了烽火台,和當值士兵一起燒烤,甚至還偷偷弄了點酒過來,戰時禁酒的命令是他下的,但他為了招待老朋友又率先破禁,還不要臉的自圓其說,剛打完仗,這是戰後了嘛,當然要喝酒慶祝了。


    充當隨侍的屠元和吳中聞言大喜,不過很快就苦著臉,因為小太監說了,酒太少沒有他倆的份。


    李岩文人出身,然後棄文從武但卻不改文人習氣,言行舉止都是彬彬有禮的君子,和那些粗魯的武將一比顯得格格不入。


    但他在賊軍中數年,什麽樣的粗鄙漢子什麽樣的粗魯事沒見過,常宇身邊的這些將士已算是知書達禮了,至於小太監本人他著實喜歡,隨意,隨『性』,沒有架子,對待朋友更沒有任何虛的。


    李岩此行率兵萬五,騎兵六千,怕誤戰事他率騎兵先行,紅娘子率步卒在後披星戴月日夜兼程。


    “東西是在後營,還是你帶了過來?”烽火台內篝火劈裏啪啦,小太監低聲問道,屠元,吳中等人在隔壁石室內正在給烽火台守軍吐沫橫飛吹噓今日自己多牛『逼』,多威風,殺了多少清軍。


    “帶來一部分,餘下在賤內營中”李岩如實以告,任誰都想不到常宇在太原坑蒙拐騙的大部分銀子竟然沒讓東廠的麾下押送,也沒交給屠元,賈外熊的人馬押送,反倒密令李岩押運。


    李岩並不知道為什麽小太監要把數十萬兩銀子交由自己押送,但他覺得這是一種信任,也是他為何對小太監越來越喜愛的緣由。


    “你可知道咱家搞了這麽多銀子作甚?”常宇起身,站在了望口,望著正北遠方,依稀可見有點點火光,應是清軍的潰軍逃在山中生火取暖的。


    “卑職不知,但督主乃大公之人,絕非公報私囊之輩”。李岩覺得自己看人一向很準,小太監雖經常沒個正經,甚至吊兒郎當,但一雙眼神從來都是正氣浩然,眼睛騙不了人。


    “你可知道這些錢財如何來的?”常宇微微一笑


    李岩沉默一會道:“賊軍每到一處,便會尋城中富紳拷掠……”


    常宇大笑:“在咱們這邊不叫拷掠,叫捐贈,當然有時候也是強捐!”


    “那豈非與賊無異?”李岩皺眉。


    常宇挑眉:“你在賊中數年,賊人幹的時候你覺得理所當然,怎麽到了這邊卻又覺得不妥,豈非雙標”說著微微一頓又道:“賊人拷掠,是殺人放火,朝廷這邊多年征戰早已無糧無餉,可那些一邊嚷著讓將士斷頭流血為他們保護財產的豪門鄉紳,卻不願意出一分錢,一粒米。


    本督無奈,隻好讓他們『逼』著他們捐點錢了,當然這個『逼』迫可不是如賊軍那樣拿刀夾在脖子上,而是借賊軍兵臨城下之勢讓他們交點保護費”。


    李岩哦了一聲又道:“那這些銀子豈非應充國庫,督主怎滴……”


    常宇嘿嘿一笑:“你剛才不還說本督非公報私囊之輩麽,怎麽現在拿不準了”。


    李岩一窘:“不,不……”


    “朝廷用錢的地方太多了,入不敷出,宮裏那位時常又做不了主,到處都是伸手要錢,內閣批了他也不能說不,本督就怕把這錢充了國庫,轉眼成空,遇到眼下需要錢的時候,問誰要去!


    錢要用在刀刃上,手上留點也好周轉,用時不愁人,隻需用到刀刃上,咱家於心無愧!”


    李岩甚是感動,一為小太監大義,二為小太監竟然把這等機密事說與自己聽,這是把自己當做心腹了。


    “聽聞你從賊前習文,立誌要做個為民做主的清官,眼下可還有這打算,若還有本督把你舉薦給太子,在朝裏或者地方上撈個一官半職不是難事”。


    李岩麵『色』沉重,望著暗夜下莽莽群上得黑影:“內憂外患,民不聊生,百無一用是書生,提刀上馬方漢子,這千裏江山還在異族之手,我李岩為一方官,心不平,為一家心不甘!待複我河山後,再為官造福千家萬戶也不遲!”


    常宇撫掌:“你這格局之大,吳三桂等聽之當羞愧撞牆”。


    李岩一怔:“督主何出此言?”。


    “吳三桂等人格局是家國,家按在哪裏,哪裏就是國,家在大明,大明就是他的國,夾在大清,大清就是他的國,誰的天下,誰做龍椅他並不在乎,李將軍格局大不同,乃國家,有國方有家,大明是家,大明在,家才在!”


    李岩震動,想不到這弱冠少年,竟然能懂他的心。


    隻有同類人,才能懂這份心思,這少年督主,竟也有這雄心壯誌!


    “得遇督主,三生有幸”李岩拱手對常宇深深一躬。


    小太監還禮:“誌同道合,幸之,幸之!”


    兩人把酒吃肉,望首山南北,指點江山,掏盡肺腑之言,無話不談,一時竟忘了時間匆匆滑過。


    “多爾袞此番南下有數十萬大軍,卑職今日觀戰雖隻看了個末了,也震驚清軍戰力強悍,督主以一孤城,數萬人馬拒之,竟然無所懼,卑職深為折服”。


    常宇一臉傲然:“我自出關,便是抱著必死之心,多爾袞若想南下一步,須先殺我踏屍而過!”


    李岩被他豪氣所染,舉杯一飲而盡:“末將追隨督主,守這一方之城,拒韃子與關外,若行一步,當踏我李岩屍首而過”。


    隔壁屠元等人聞言,皆情緒激動,起身而立。


    “守這一方之城?”常宇大笑而起,手指遠處燈火通亮的寧遠孤城:“本督豈在乎這一城一池”說著驟然轉身一指正北:“本督要的是收複我大明的萬裏河山!”


    李岩心緒大震,起身施禮:“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收複河山!


    首山之巔,烽火台上百餘人怒吼,刺破夜空,聲傳十餘裏。


    寧遠城內,和唐通還在嘮嗑的吳三桂挑眉凝目北望,心道李岩算是廢了,腦袋應該裏外都給洗刷刷一遍了吧。


    宮字營戰和步兵營戰後立刻入山休整,當然沒少帶馬肉,至於傷員全部轉移至城內軍營交由軍醫包紮。


    山洞裏,吳惟英啃著野味,耳聽範家千在和胡嶺等人吐沫橫飛說著如何圍剿清軍的雄風,眼睛望著暗夜中如豆燈的寧遠城出神。


    夜深,鼓樓前餉銀已發放完畢,小太監和李岩回城得知吳三桂和唐通在軍營內慰問看望傷兵,他本也想去,但想到自己一身酒氣影響不好,便一同回了巡撫府,把李岩安置在同院偏房後,便回了屋檢視一下隔壁房內賈外熊的傷勢,皮外傷,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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