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我姥姥保存了很久的瓷瓶。


    曾以為它是明朝的古董,後來知道原來是晚清的贗品。


    它在姥姥去世後作為插雞毛撣子的地方又被我保存了很久,後來被傑傑當成了它的某一處窩。


    就是這麽一隻普普通通的,即便是狐狸來到我家那麽久,也始終沒說起過它有什麽地方是不對勁的青花瓷瓶,突然有一天自動裂開了,突然有一天差點讓我倒了大黴,突然有一天被狐狸親手修複好又親手一巴掌拍碎,並留了一地的血……不,那叫漏了一地的彩……


    然後關於它,狐狸告訴了我一個相當具有傳奇色彩的故事。故事是關於它所效仿的一件明代瓷器,由於故事背景聽起來實在比較黑暗和悲慘,所以直覺無論是當初的正品,還是我家這個贗品,都不會是什麽善物。


    所以狐狸才會把它一巴掌打碎是麽?


    但盡管如此,仍還有很多疑問在我腦子裏盤旋著始終無法將它們解開。


    例如為什麽姥姥會有這麽一口仿自宣德年的青花夾紫美人瓷。


    例如為什麽狐狸在打碎它後,卻文不對題地跟我提起一段看起來跟我這口瓷毫無關係的曆史。


    例如素和甄同那段曆史裏的素和一家究竟會是一種什麽樣的關係。


    他之前向狐狸提到的美人瓷,是不是指的就是我家的這口美人瓷。


    但既然那口瓷是我姥姥所收藏的,他為什麽不直接來問我討,卻要去問狐狸要?


    種種疑問,折磨到我頭疼,卻最後仍是沒能想出個所以來。


    這可當真是越想謎團越多,越想越是想不明白,以至到後來思考得人都有些迷迷糊糊了,所以原本是想等狐狸回來後繼續打破砂鍋將這事問到底,但在床上躺了半晌又分析了半天,卻一直都沒聽見他回來的開門聲,因此最終抵不過睡意的侵襲,我漸漸就睡了過去。


    睡得特別沉,大概是用腦過了度的關係。


    但睡著睡著,怪事出現了,我感到自己在一條小道上跑。


    道路很長,沒有盡頭似的,邊上什麽都沒有,一片漆黑。我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可始終不知道路的盡頭在哪裏,哪兒看上去都是一樣的,除了凹凸不平的路麵,什麽都沒有。


    直到累得實在跑不動了,想停下來看看自己到底是在哪兒,卻在這個時候,我看到了一個人。


    最初以為他是靛,那個溫文爾雅,卻又變態之極的男人。


    後來才看清,原來是他哥哥leo。


    哦,不,確切的說,他是刹。


    血族的王者,差點至我與死地的男人。


    我對他最深刻的記憶是我用自己手裏的筆刺穿了他的喉嚨,然後被他喉嚨裏噴出來的血噴的一身一臉。


    他的血冷得跟冰似的。


    就像他此時那雙血一樣瞳孔裏的神情。


    他一身黑衣坐在一棵銀白色的樹上,像是在低頭看著我,臉上帶著同靛一樣溫文爾雅的笑,笑得像能凍結住人的靈魂。


    然後他輕輕對我道:


    ‘梵天珠,幾時修成人形了,我居然一點都不知道。’


    ‘有了人身,就能夠惑得住人了麽。’


    ‘想跑,可跑得掉?’


    ‘放,我當然可以放過你,’


    ‘如果你能惑得住守珠羅漢的心。’


    ‘嗬嗬……哈哈哈……’


    突然我就醒了,在這樣一種快樂的笑聲裏,卻發現自己正蹲在衛生間的一角,靠近鏡子的那個地方,一個人在浴缸邊不知道在做些什麽。


    緩過神遲疑著站起身。正打算推門出去,還沒轉身,卻突地被閃進眼裏的鏡子給驚得渾身一個激靈。


    因為我在鏡子裏看到了自己的樣子。


    站著。可還有一個我,蹲著,就在我剛醒那會兒蹲的地方,維持著原先的姿勢,一動不動地蹲著。


    似乎在看著腳下某個地方,而那裏什麽都沒有。


    這是我第一次以這樣的立場和角度看著我自己的樣子,在同一張鏡子前,像看著某個同自己沒有任何關係的陌生人。


    這個人的臉色很難看,白裏發青,隱隱透著層死一樣的灰。


    這個人的目光很呆滯,看著她就好像看著一個白癡。


    然後我看到了素和甄。


    他在鏡中靜靜立在那個‘我’的身後,嘴角帶著絲似有若無的笑,透過‘我’蒼白得透明的身體悠悠然望著我。


    “你怎麽在這裏……”我忍著巨大的慌亂問他。


    他淡淡一笑:“我怎麽會知道。”


    “你到底是什麽人……”


    “狐狸不是已經告訴過你很多了麽。”


    他這話是什麽意思。


    思忖片刻,我不由眉頭一皺:“素和?你就是他故事裏那個做瓷器的素和麽??”


    話剛問出口,便見他身影一閃,隨即不見了蹤影。


    正以為他和上次一樣消失了,但很快我感覺到自己身後有道微微呼吸的聲音。


    立刻回過頭,就見素和甄同鏡子裏時一樣,靜靜站在我的身後,悠悠然看著我倉皇失措的臉。


    “但他漏了一些東西,那些東西對我和對你來說都至關重要,事到如今,他卻依舊不願坦率告訴你。”


    “是什麽東西……”


    “我無法親口告訴你的東西。”


    “為什麽不能親口告訴我?”


    “因為我出賣了我自己。”


    “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我希望有一天你可以親眼看見,然後親口回答自己。”


    “什麽意思……”


    第二次將這四個字說出口,他身影一閃到了我麵前。


    我本能地想避開,但是身後突然伸出一雙手將我給抓住了。


    那雙來自鏡子中的‘我’的手,牢牢將我禁錮在原地,迫使我一動不動望著麵前這神色逐漸變得冰冷又哀傷的男人。


    “什麽意思。”而他將這四個字慢慢重複了一遍,然後頭一低,將他那雙蒼白到幾乎沒有血色的唇,朝著我的嘴上重重壓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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