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被吃掉了。


    乍然聽夏氳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腦中第一個反應,是一片屍橫滿地,血流成河的景象。


    但等親眼見到,卻發覺並非如此。


    地下二層相當幹淨。


    也是,一個最多隻有十來平方米的地方,再髒能髒到什麽地方去,況且裏麵幾乎什麽都沒有,當電梯門在我麵前緩緩打開時,我隻看到一扇巨大的藍色玻璃窗突兀出現在眼前,占據了我麵前這間屋子麵積的三分之一。


    殷先生就在這扇窗前靜靜坐著,坐在這空蕩蕩地方唯一的一張椅子上。


    玻璃的反光映得他那張臉格外有些蒼白,並交替變幻著一種介於藍與青之間的顏色,所以令他那雙白色的瞳孔,此時看起來也幾乎是藍色的。他用這雙眼睛盯著麵前那道玻璃,仿佛能透過它看見什麽似的,沉默而專注,連我們走到他身後的腳步聲也似渾然不覺。


    直至狐狸到他身後慢慢立定,他才輕輕吸了一口氣,抬起手杖朝玻璃上輕輕敲了敲。


    “怎麽把她也帶來了?”然後他問。


    “您說的,她跟著我,好歹還安全些。”狐狸答。


    這答案讓他笑了笑,隨後朝一旁試圖走到他身邊的夏氳擺了下手:“你可以出去了。”


    “殷董……”夏氳聞言怔了怔。


    看得出來,她對他這句話頗為困惑。有那麽片刻她那雙漂亮的眼睛閃爍著不安,目光遊移在他和他麵前那道玻璃窗之間,有些猶疑不定,並欲言又止。但沒過多久,她還是順從地返回了電梯內,並在朝著那道窗又投以深深一瞥後,果斷摁下了關門鍵。


    “聽話的好姑娘。”電梯門合上後,狐狸自言自語般說了句。


    殷先生聞言回過頭。似乎在用他那雙沒有視覺的眼睛朝狐狸看了一眼,隨後對著他的方向點了點頭:“沒錯,聽話的好姑娘。”


    “聽話且不好奇,方能活得長久一些。”


    “所以,你也信奉‘不好奇方能活得長久一些’這個道理麽,碧落?”


    “不知殷老板這話是個什麽意思。”


    殷先生不動聲色垂下眼簾,輕輕轉了轉手中那支銀杖:“因為我留意到你對機場裏那些符並不感到好奇。”


    “那些南宗派的辟邪咒麽?”


    “沒錯。”


    狐狸淡淡一笑:“說實話,能在您的地盤上見到這些道教的東西,尤其是呂純陽那一派的,要讓人不感到好奇,倒也確實是有點困難。”


    “所以你還是好奇過了。”


    “沒錯。”


    “但你對它們出現的原因卻並不感興趣。”


    “那是自然。”


    “為什麽。”


    “交易這東西,總歸是看起來越是單純一些,就對交易雙方來說越是好一些。難道不對麽?”


    “對。”


    “所以,無論它們意味著什麽,它們在這地方出現又到底帶著些什麽樣的原因,隻要不涉及你我間所定的協議,那麽即便是天塌下來,又能與我何幹?”


    邊說,狐狸邊用他那雙綠幽幽的眸子朝殷先生瞥了一眼。


    殷先生感覺到了,但對此不置可否,隻在一陣沉默過後,將手中的銀杖朝著麵前那道窗玻璃上再次輕輕一點:“現在事情變得有點兒複雜了,碧落。”


    “怎麽個複雜法?”


    “因為這些人也被牽扯了進來,所以,我很抱歉,碧落,按照你我所約定的,從這會兒開始,你必須同我一起麵對隨之而來所將引發的……一切後果。”


    話音未落,我突然發覺眼前那道窗好像被風吹動了似的輕輕一抖。


    於是我也不由自主跟著眨了下眼睛。


    僅僅就是這麽一點點時間而已,當目光再次停留在對麵那道窗戶上時,就見那片附著在窗玻璃上的藍色再次一抖,隨即轟的下消散了開去。


    這個時候我才意識到,玻璃上的那層藍色,哪裏是玻璃本體所附著的顏色,它分明是由一片片翅膀密集疊加在玻璃上,層層覆蓋所累積而出的色塊!


    那是無數隻藍色的、拇指蓋大小的蛾子。


    數量是如此龐大,所以原先一動不動靜止在窗玻璃上時,彼此間覆蓋得毫無間隙,以至一眼望去,隻當是玻璃被塗成了一片藍色。直到此時,因著殷先生手裏那把杖在玻璃上的輕輕一下碰觸,它們便好似觸電一樣紛紛飛起,密密麻麻飛舞在空中一陣狂亂地撲騰,直把人看得生生一陣窒息。


    但更叫人感到窒息的,卻是那些蛾子飛散之後所顯露出來的一間如同監獄般暗沉的房間,以及房間內那張緊貼在玻璃背後,正直愣愣麵對著我的一張臉。


    我很難形容那到底是張怎樣的臉,因為在一眼看到它的瞬間,我不由驚得連著倒退了數步,直到後背撞著了身後的牆,才敢將自己目光重新朝那張臉仔細望過去。


    那是個很年輕的和尚。


    隔著麵前這道玻璃窗,他站在我對麵那間黑漆漆的屋子裏,像隻鳥一樣張開雙臂緊貼在玻璃窗上,身上穿著件灰色的僧衣。


    僧衣包裹著的那副身體很瘦,臉也很長。


    但臉長並不是天生的,而是皮膚和顱骨間沒有了血肉脂肪的支撐,因而從臉上垂掛了下來。


    所以,他的眼窩和嘴巴裏也都是空的。


    被什麽給掏空了,空落落的什麽都沒有,好像一隻隻漆黑的洞。清晰可見一隻隻藍色飛蛾不停從這些洞裏鑽出來,抖開潮濕的翅膀附著到玻璃上,不出片刻,就在那顆頭顱周圍凝聚出一片好似顏料塗抹般的色塊,將那張詭異的臉重新掩藏了起來。


    至此,我終於得以長出一口氣,卻忽然發覺狐狸在若有所思望著我。


    “怎麽了……”我下意識朝自己臉上摸了一把,他見狀笑笑,突兀問了我一句:“還記得黃泉捕獵者麽,小白?”


    黃泉捕獵者?


    我一愣。正要搖頭,腦中忽然一道記憶閃過,讓我想起了些什麽。


    一個跟黃泉捕獵者有些相似的名詞。


    它叫‘黃泉公子’。


    想到這個,自然便也想起了什麽是黃泉捕獵者,因為非常清楚地記得,兩年前我被一個名叫劉嘉嘉的小女孩的鬼魂引進迷障裏無法脫身時,狐狸為了救我,曾用一種叫做兩生花的東西跟一個麵孔被燒毀的男人做了筆交易。


    交易中,那個男人就曾提起過黃泉捕獵者這個名詞。


    便正要點頭,忽見狐狸目光一轉,徑直望向殷先生道:“這麽看來,那些符原是為了黃泉捕獵者而設的是麽。”


    “沒錯。”空洞的目光靜靜地對著麵前那道玻璃,殷先生微微一笑,點了點頭。“為了某些生意的緣故,我不得不同一些比較難纏的東西做一些有點冒險的等價交換,其中便包括黃泉狩獵者。並為此,我不得不采取一些我並不願意使用的方式,以此確保我同他們之間除了合理的交易之外,不會再有其它無謂牽扯。”


    “所以今晚這場異常瘋狂的降雪,便是先生您為了將他們接到此地,所故意為之的了。”


    “若不這樣,就無法隱藏南宗派的咒符,而黃泉狩獵者也就無法進到此地。”


    “倒也確實。天之道法,也隻有自然之力才能不動聲色加以掩蓋,且又能在需要之時再立刻喚出,殷先生辦事觸手之廣,真不得不叫碧落感到佩服。不過這會兒看起來……情形好像比預期的更加糟糕了,不是麽。”


    “沒錯。”似乎沒有感覺到狐狸言語中似笑非笑的揶揄,殷先生站起身,走到窗邊麵對向窗前那具幹癟的屍體:


    “這之前,本以為leo身體上的異變是因了血族的緣故,但現在看起來,遠沒有那樣簡單。就在十分鍾前,他幾乎就快要告訴我飛機上到底發生了什麽狀況,但突然間,他就把我留在他身邊看守他的人全部吃光了,包括這三名黃泉狩獵者。所以碧落,依你之見,你覺得他身上到底會是出了什麽問題?”


    說罷,手輕輕拍了兩下,對麵燈光一閃,一瞬間照亮了對麵那個本如野獸般安靜蟄伏在黑暗裏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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