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一種很強的預感,墜落那瞬一轉身,我握到了狐狸的手。


    他閃身而至將我一把抱進他懷裏,抱得很緊,這讓我‘狐狸’二字在喉嚨裏掙紮了半天,硬是沒能說出口。


    我感到自己眼淚幾乎從眼眶裏跌落出來。


    這之前我以為我已經堅強到不會再哭,即便是生死一線間。


    然後用力擦了下眼角,我深吸了一口氣朝前方望去,因為落進狐狸懷裏那瞬我才意識到,那隻從赤獳身後驟然出現的巨大眼睛,原來竟是鋣的眼睛。


    隨著周圍一陣劇烈的震蕩過後,大片黑暗開始瓦解,也因此顯現出了他位於黑暗之外那道龐大的身影。一時不由看得有點發呆,直到再次瞥見狐狸望向我的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睛,才醒過神,轉而一把將他抱住。


    死死地抱住,以此確定這身體和體溫是真實存在的,不會突然消失。


    “沒事吧。”沉默著任由我這樣緊抱了片刻後,他問我。


    我點點頭,然後朝地上赤獳那具支離破碎的屍體看了眼:“……你怎麽會進來的?”


    “赤獳利用他體內所吸收的麒麟血,在你試圖動用梵天珠記憶的時候控製了你,借著你的手關閉了河圖洛書的陣法。但他沒料到因此被鋣鎖定了他原本被陣法所掩藏了的位置,也忘了既然他能用鋣留在他體內的血控製你,那麽鋣同樣可以通過他身體沾染到的載靜身上的龍血,由此幹擾到載靜,並因此得以借著赤獳破壞河圖洛書的機會,將河圖洛書的碎片吸入麒麟眼,開出一條連接陣法內外的通道,從而讓我得以進來。


    簡單幾句話,概括了剛才生死一線間所發生的如此之多的變故。


    我聽得全身發抖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下意識用力抓緊了狐狸的衣服,隨後被他再次抱了抱緊,輕輕一躍,在周圍一切隨著震蕩逐漸分崩離析的當口,朝著那隻光芒漸漸變弱的麒麟眼內縱身飛躍了進去。


    穿過它的一刹那,仿佛從一個世界跳進了另一個世界,我看到了四周連綿起伏的山巒和被積雪壓得抬不起頭的樹,也感到了撲麵一股凍到骨子裏的冷。


    地底下短短幾小時的遭遇仿佛用盡了我的一輩子,讓我完全忘了時下的季節,也忘了我到底是在什麽樣一個地方。所以有那麽片刻腦子裏空空的,直到狐狸放下我,然後擰著我的下巴將我的頭使勁晃了晃,我才一下子清醒過來,然後朝後退開,從他一堆毛茸茸的尾巴裏狼狽地鑽了出去。


    實在有點無法正視眼前的狐狸,因為除了臉和手,他身體其它部位都是狐狸的原始形態,赤口裸口裸的,還旁若無人地朝我甩著他那一大把華麗的尾巴。


    但往後退了沒幾步,突兀間就撞在了一個人身上,忙回頭看去,登時吃了一驚,因為青天白日的,我頭一回在大白天見到這麽多鬼魂。一大片穿著清朝戰甲的鬼魂,黑壓壓聚集在我身後的林子裏,每一處被樹冠上的積雪所遮擋住了陽光的地方,無聲無息簇擁著他們中間那個一身幽藍色朝服的年輕王爺。


    他遠遠朝我看著,手依舊如在地下時那樣,不動聲色掩著他胸口的傷,不動聲色試圖避免令我覺察到這一點。


    “你沒事吧?”然後他問我。同狐狸幾乎如出一轍。


    我搖了搖頭。


    他便轉身踏進了身後那架漆黑的轎子。


    巨大,如同一具棺材般的轎子。


    於是立即明白過來,原來前天夜裏我被喑守村人攆出村子,迷失在山裏的時候,所碰到的過路魂,原來就是載靜同他所帶著的這群幽魂兵。


    “碧先生。”


    在那些士兵將轎子輕輕抬起後,載靜掀開轎簾望向我身旁的狐狸道。


    “王爺。”


    “硬闖河圖洛書陣法的代價不小,雖然你們利用河圖洛書的碎片在赤獳體內搭出一條通道,恐怕仍會遭到它力量的反噬,麒麟王不在此處,顯然應是證明了這一點。”


    “王爺不必多慮。”


    “我自是不會替你多慮。但雖然赤獳僥幸被滅,你也應該知道,血族遠不會善罷甘休。現今雖然因派係的分離而力量分散,他們對你存有忌諱,以至要用這樣側麵的方式算計於你,但一旦有因素促成他們的力量重新聚攏,那麽今後勢必麻煩重重,尤其對於她而言,”說著,目光朝我輕掃一眼,他接著道:“所以碧先生,若要守在她身邊,你唯有好自為之了。”


    “我明白。”


    “今日蒙先生相救,此別,今後永不再會,這個你且拿去,留在我身邊已無用處,不如由你們代為看管。”說罷,從轎內拋出樣東西,徑直拋落到碧落腳下,隨後手搭著窗框輕輕一拍,轎子憑地而起,在眾魂魄的簇擁下徑自離去。


    直到那片魂魄的蹤影如霧氣般消散不見,不知怎的腿一軟,我一屁股朝地上跌坐了下去。


    “怎麽了。”狐狸低頭看向我。


    我搖搖頭,呆呆地繼續朝那方向看著。


    見狀他若有所思,伸手揉了揉我的頭發:“不想要他走的話,我去把他找回來。”


    “好啊。”我抬頭朝他看了一眼,點點頭:“你去把他找回來。


    這回答讓他怔了怔。


    而這神情簡單卸掉了他剛才妖嬈且傲嬌的麵具,也讓我視線得以繼續停留在他臉上和那雙碧綠的眼眸中,不用再匆匆移開。


    這真好。


    我喜歡他此時這樣的表情,而不是剛才那種美得不可方物,又因此離我遠得無法觸及的那副鬼樣子。“他的確比你好得多,因為他絕對不會在我邊上指著你對我說,不想他走的話,我去把他找回來。”


    他再次沉默。


    所以我想我終於找到了他言語上的軟肋。於是低下頭,從地上拾起那串被載靜拋到他腳下的製誥之寶,將它遞到他麵前:“其實是看到它才想起來,我把鎖麒麟丟在那個鬼地方了。”


    他一言不發從我手裏接過,拽在手心裏目不轉睛朝它看著,見狀我調轉話頭,問他:


    “鋣呢?”


    他依舊沒有吭聲,隻出人意料地伸出另一隻手在我臉上輕輕拍了拍,然後一鬆手,變魔術似的,那串鎖麒麟從他指縫裏垂落了下來:“給,你的鎖麒麟。”


    我愣了愣。


    “鋣呢?”接到手中後,我再問了他一遍。


    “他去埋葬那顆頭顱了。”


    “花鈴的頭顱?”


    沒等狐狸回答,突然一陣螺旋槳的轟鳴聲從我身後的山坳下升騰了起來,隨即陡然一道疾風刮起,直刮得我不由自主朝狐狸身上靠了過去。


    好容易在那股強勁的風裏緩過神來,我意識到我身後出現了一架直升機。


    看情形不是突然出現的,而是在這地方待了很久,就像隻幽靈一樣蟄伏在這片深山裏,然後等到一個合適的時間,在別人毫無防備的時候,突然帶著一道震耳欲聾的聲音,張揚又恣意地從天而降。


    它在飛升至離我和狐狸約莫二三十米高的地方時不再移動。讓我得以看清這漆黑色的有錢人的貴重玩意兒裏,那個靜靜端坐著的一身黑衣,一臉蒼白的有錢人。


    他一如既往帶著他漆黑色的墨鏡,透過直升機的舷窗,將他那根白色的手杖輕輕朝我倆揚了揚,算是打了個招呼。


    可是一個盲人是怎麽確定我倆就在他所招呼的這個位置的呢?


    對此,我從來不會感到疑惑。


    凡是跟狐狸有關的任何一個人,有任何一種讓人覺得費解的反常行為,都不需令我產生疑惑。


    可是我實在不喜歡這個人出現在這裏。


    尤其在這種時候,在這種地方,在載靜離開前對狐狸所說的那樣一番話之後,突然見到這個人出現在這裏。


    他是殷先生。


    那個險些將狐狸從我身邊帶走的,富有得彈彈手指就能把我的命買來買去的殷先生。


    “他來做什麽。”過了半晌,當我意識到狐狸把我從地上扶起來,準備將我朝那直升機方向帶去的時候,我不由得立即問他。


    狐狸朝我笑了笑:“他來接我們回去。”


    “我不明白一個能飛上天走路又帶瞬移的妖怪,為什麽要讓一個開直升機的人‘帶我們回去’??”


    “因為這位能飛上天,走路又帶瞬移的妖怪,今天剛剛同我們定成了一筆不錯的交易。因此作為獎勵,我覺得我有必要親自來迎接二位,去我那邊小坐片刻。”


    回答的人不是狐狸。


    沙沙的話音,伴著殷先生那道瘦高的身影,驀地出現在我身後,在我麵前那片空地上拉出長長一道灰色影子:“所以希望他不要浪費太多的時間,以免造成你我雙方的損失。”然後他又道。話音落,他朝我耳朵上貼了塊冰冷的東西,滴答滴答走動著,讓我心髒跟著一瞬間跳動得同這秒針一樣快速了起來。


    “狐狸……”直覺讓我意識到那絕對不會是筆什麽樣的好交易。


    但就在我將目光急匆匆轉向狐狸的時候,前方林子裏細瑣一陣腳步聲響起,鋣自裏頭走了出來。


    帶著一副疲倦又冰冷的神情,徑直走到我身邊,朝我手心裏那把鎖麒麟看了一眼。


    “走。”然後淡淡丟下這個字,他轉身朝直升機搖曳在地麵的繩梯處走了過去。


    《本卷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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