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學他二叔說話樣子學得很傳神,仿佛一瞬間把我們所有人帶到了那個早上,原本很平常又平靜一個早上,卻因娘子小霞突發一場急病而將之粉碎。


    聽黑子描述,似乎小霞得是突發性哮喘類疾病,因為無法吸氣也無法呼氣。眼看著命懸一線,請來村大夫也沒辦法,根本沒那設備和藥物救,於是當即她脖子上割了個口子插上空心管,以這樣急救法子總算讓她緩了口氣過來,然後急急讓黑子二叔護著趕緊送往近鎮上去醫治。


    送他們離開就是前一天接娘子過門那輛披紅掛綠拖拉機,看得人心裏都不是個滋味,眼瞅著好好一場喜事一夜間突然發生了這樣變故,這真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於是不由想起娘子剛來時蹲拖拉機上那隻黑貓,還有後來盤踞房屋頂上貓叫聲和疑似王寡婦身影,當下人們都紛紛猜測,會不會是王寡婦冤魂不散,跟著那隻被吊死貓跑到村長家尋仇來了……


    但這猜測持續時間並不長,因為緊跟著發生了一件事,很引去了村裏人所有注意力——


    就娘子發急病被送走當天下午,那些西邊墳地裏幹著活兒工人們突然從墳地中心挖出塊大石頭。石頭約莫三米來長,七八公分厚度,橫埋墓地中心地下二十來尺地方,通體渾圓,不是這村裏隨處可見那種青色山岩,而是黃裏透著白,並且剝開外麵一層石化了土胚,摸到裏頭是一種比較溫潤光滑。


    李村長算是有點見識了,一看到立刻說,哎?這不是早年地震時候震沒了那塊漢白玉碑麽。


    原來,李村長還是黑子當時那般年紀時候,村裏墓地上一直都豎著塊漢白玉碑。但長年風吹日曬基本沒什麽人注意過它,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麽年代被誰豎那裏,亦不知道豎那裏究竟派什麽用,隻聽那些年紀很大人叫它‘前沙碑’。六十年前一場地震過後,突然它就不見了,也不知是被震碎了還是怎。而那時村裏正鬧著饑荒,所以根本沒人有閑心去注意這個。


    直到現突然又重見了天日,才讓老人想起了那段往事來,隻是令人費解是,當時那一場地震其實規模也並不大,怎麽就能把那麽大一塊石碑給完完整整地陷進了地下二十來尺地方呢,即便墳地土質較其它地方鬆軟,也不能軟成那種樣子啊……


    但這個疑問尚心頭沒被琢磨太久,另一個疑問卻很凸顯了出來,並明明白白被周圍所有人都看眼裏。就是那塊漢白玉碑,原先是一色白,雖然年代久遠通體都已經變得發黃,仍可說是無暇。但當它被從二十來尺深地下被重挖出後,卻顯見原本光滑幹淨碑身上布滿了一些好像人經絡一樣纖細又密集裂縫。石頭裏出現裂縫,倒也沒什麽大不了,奇就奇那些裂縫裏還滲透著一種若隱若現,好像鐵鏽一般顏色,這些顏色讓整塊碑看起來就好像一塊巨大白色雞血石一樣。而被它們所包圍著正中間,明明白白刻著三個字,也就是過去那些老人們所稱這碑名字。


    諧音聽起來是‘前沙碑’。


    其實本意應該是叫它‘千殺碑’。


    因為石碑上所刻三個字清清楚楚寫著:『千殺 鎮』。


    不知道那究竟是一個鎮子名稱,還是另外有所寓意。總之這樣一塊帶著明顯血腥色澤,和充滿著某種暴戾感覺東西,被突兀地從這片本就令所有村民惶惶不安墳地裏挖出來,這讓當時場所有人又都再次不安了起來。


    黑子說,那種不安,就好像埋著那塊石碑那道深深坑洞一樣,又黑又深,好像隨時隨地都能把人扯進去似。當時不知怎,全村狗突然間都叫了起來,叫得特別凶,喝斥都喝斥不停,好像跟工程隊突突鏟車聲較勁似。


    那樣此起彼伏地叫了約莫十來分鍾樣子,突然就停了,與此同時工程隊鏟車挖掘聲也停了,因為他們推土時候靠近那塊碑出土地方有道斜坡突兀朝下凹了進去,這個塌陷讓埋碑那個坑霍地往下一沉,沉出個將近五六米深洞來,這個洞剛剛出現立刻騰出股極起濃烈惡臭,就像黑子之前所說那種,他埋下黑貓棺材時,地裏所發出好似河道裏逆流進了東西腐爛後所發出氣味。


    而伴隨著那種氣味,就看到那個洞裏漆黑泥土裹著森森白骨,一塊連著一塊,由上至下仿佛鵝卵石般土裏堆疊著,年代已久,原本包裹白骨上灰色布料見風便化,瞬間露出多骨頭,仿佛一塊塊嶙峋幹枯樹杈般參差不齊,僅僅粗略那麽一看,竟似有不下百餘具屍身。


    而再往下,仍可見有頭蓋骨或者腿骨從土壤裏鑽出,如果再繼續挖掘下去完全不知還能挖掘出多少來。


    這幕情形瞬間讓場所有人都給震呆了,一時全都停下了手裏動作呆呆看著那個深淵般坑洞,一個個瞠目結舌發著愣,也不知該究竟怎樣才好。直到工頭先反應過來,大手一揮,說,愣什麽愣,骨頭還沒見過麽,哪片地裏不埋著幾根骨頭,還不繼續幹活!


    這番話一出,李村長也回過了神。當時他就急了,雖然他文化程度不高,不過好歹也知道那些骨頭都是很有些年頭,比這村裏原先埋上麵那些都要早,那就得是文物了。所以無論怎樣好歹也要讓文物局人過來看一下,也許鑒定出來是了不得古文物呢!


    當即把這想法跟工頭說了,並攔著他不再讓他們繼續幹活。


    就那樣僵持了整整一下午,開發商那邊來消息了,說不給幹活就先停吧,等村裏找文物局人來看過了再做決定,也不差這一點時間。


    於是僵持總算結束,黑子人群外看著自己爺爺,他身體不舒服了好些天了,單薄又瘦削,卻仍是分外精神地工地上指揮著,仿佛又回到了過去給村裏人開大會時健健康康樣子。指揮這個指揮那個,將現場清理工作指派得有條不紊。


    但除了黑子之外,似乎所有人都沒見到那塊像雞血石一樣漢白玉石碑上正蹲著隻通體漆黑貓,它眯縫著一雙黑鋥鋥眼睛看著周圍那些人,又黑子伸手扯向他爸爸衣角時,懶洋洋朝他瞥了過來。


    而就離它不遠地方,一個到處堆著翻出來土無人角落裏,一個麵黃肌瘦女人帶著張模糊不清臉那兒站著。


    說是站,那腳卻是踮著,好像跳芭蕾一樣。


    黑子說到這裏時,突然我聽見頭頂上方有什麽東西發出哢聲輕響。


    隨後一陣細細哭聲由那方向飄了下來,非常壓抑而傷心嗚咽聲。很顯然這聲音我周圍那些人也都聽見了,因為他們注意力一下子從黑子臉上集中到了屋子天花板上。


    此時已近黃昏,屋子裏昏暗得幾乎看不清楚任何東西,卻似乎仍能隱隱綽綽地感覺到就那聲音飄來方向,隱隱似乎有團模糊人影一根粗大房梁上蹲著。


    並且朝下看著。


    “誰!”隨即倏一道雪白光亮朝那方向照了過去,謝驢子舉著手電朝那地方大喝了一聲。


    但電筒強烈光線所及之處,除了堆滿了灰塵那根粗大房梁外,什麽都沒有。


    不……也不能說什麽都沒有。


    有那麽一兩道痕跡,那堆灰塵裏淺淺,淡淡烙著,好像人腳印。


    但腳印全都隻有前半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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