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蘭家門口痛哭,是我第一次到張蘭家時所遇到那對夫妻。


    女人哭得絕望到令人心酸,男人則一旁用力抿著嘴唇,以忍住含眼裏那搖搖欲墜眼淚。


    手裏抱著他們女兒,臉上帶著氧氣罩,胸口起伏著微弱呼吸。我湊近了看時狠是吃了一驚,因為上次見到時,她僅僅是臉色蠟黃,此時則是蒼白到發青,並且好像整張臉仿佛水裏被浸泡過那樣,腫脹扭曲,幾乎要辨別不出原先模樣。


    一陣痛苦抽泣過後,有人他們身後輕聲問,究竟出了什麽事。


    男人未答眼淚已是跌落了下來,隨後一頭俯女兒身上泣不成聲。女人經過剛才放縱發泄後情緒似乎穩了一些,便轉過頭,如同溺水人抓到了一點點浮萍般望著身後眾人,抽抽嗒嗒將此行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原來,上次他倆帶著生著怪病女兒來張蘭這裏請她開過“天眼”後,一度他們女兒幾乎已經完全恢複正常,並恢複了正常生活。可就兩周前,她卻突然再次病倒了。


    這次發作得加厲害,初是大把脫發,癲癇,嘔吐。後一次劇烈癲癇後她睡了過去,如果說當初她隻是像癡呆了一樣沒有精神總也睡不醒,那麽這次卻是真正昏迷了。


    這對夫妻頓時被這突兀其來噩運慌了手腳,趕緊將女兒送進醫院,經過ct檢查,發現她有腦積水。原打算要對她進行腦脊液分流術,但誰知入院當夜她情形再度惡化——她臉開始浮腫,仿佛周身液體一夜間開始往她臉部集中,僅僅一個晚上,她看起來就好像變成了一個大頭娃娃。


    隨後不到兩天時間,她臉便腫脹成了現這副樣子,好像溺水後被水裏浸泡了太久屍體,若非還有一點點微弱呼吸,幾乎同死了沒有任何區別。院方立即下了病危通知書,這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這對夫妻所接受,當即他倆不顧醫院阻攔,帶著需要靠輸氧維持生命女兒一路趕到張蘭家,想求她再開“天眼”看一下,看看自己女兒是不是又被什麽怪東西給纏住了。


    但這裏守了半小時了,始終不見有任何人來應門,往昔那些因張蘭業務劇增而添加保安和接待也不知去了哪裏,整棟房子裏一點聲音也沒有,隨著時間推移,這寂靜一點一點打垮著夫妻倆那一丁點僅存希望,因而不顧一切地這裏放聲大哭起來。


    說著,女人聲音再度被劇烈抽泣聲所哽住,邊上圍觀者有人搖頭歎息,有人罵她傻,女兒都病成這樣了還盲目相信一個神婆,不如趕緊送進醫院才是正事。


    對此那女人越發痛哭起來,不再理會身後人話語,轉身再度朝門上撲了過去,一邊用力敲著那扇門,一邊哀嚎:“張教授!!行行好開開門啊!!要多少錢我們都出隻要您能看看她!!求求您啊!!我們倆夫妻都是四十多五十人了,隻有這麽一根獨苗,傾家蕩產也要救回她啊!求求你了張教授!!可憐可憐我們!!求求你開開門啊!!


    這樣一種淒厲哭聲和乞求,邊上早有年紀大心軟抹起了眼淚,於是也幫著邊上敲門敲窗戶,一遍還繞到屋後去幫著叫。


    管如此,屋子裏仍是靜悄悄,也許那裏頭當真一個人都沒有,張蘭必然是為了近那些紛紛而至棘手事躲去了一個別人找不到地方,不然,她怎忍心聽一個母親外麵如此淒厲地哭喊而無動於衷。


    久而久之,周圍那些人似乎也漸漸意識到了這一點。


    於是一邊歎息著,一邊憐憫地望著門口處這對悲痛欲絕夫妻和那個女孩了無生氣身影,那些人漸漸低頭走散。


    後隻留我和狐狸,還有為數不多幾個人原地站著,望著他們。


    這個時候那對夫妻也不再哭泣,隻是臉上神情卻比之前嚎啕大哭時加可怕。那是一種死了一般絕望。


    這樣一種絕望神情中,女人沉默著扶起身旁丈夫,男人沉默著將女兒從地上慢而小心翼翼地抱起,就這樣兩人一前一後地將她抱著,提著氧氣瓶,再抬頭深深地朝張蘭那所寂靜房子看了一眼,隨後便如同行屍走肉般慢慢地離開。


    目睹此情形我隻覺得胸口裏一陣悶脹。


    幾乎連之前家裏所發生一切都給忘記了,隻忘形地看著那兩道漸行漸遠背影,有種難受到想哭感覺。


    好一會兒才夜風冰冷觸覺裏恢複過來,我用力吸了口氣轉頭對狐狸道:“那,咱這是要來找張蘭麽?看上去她應該不……”


    話還沒說完,卻發覺狐狸並不我身後待著。不由吃了一驚,慌忙四下一陣環顧,很發現他修長身影竟那對離去夫妻背後跟隨著,不緊不慢,若隱若現。


    “狐狸……”我不知道他這是要做什麽,忙小跑著跟過去,卻見他回頭朝我做了個別作聲手勢。


    隨後站定了腳步望著那對夫妻帶著女兒繼續朝前走,到轉角處轉了個彎,他便一把拉住我手朝那方向跟了過去。及至也轉過彎,見那對夫妻還前麵慢慢走著,絕望令兩人臉上如冰霜般麻木,因而完全沒注意到身後有人跟著他們。


    那樣又朝前走了一會兒功夫,也許終究是心存不甘,兩人不約而同停下腳步再度朝張蘭家方向看了一眼。


    見狀狐狸徑自朝他們走了過去,到他們身旁望了望他們懷抱中女孩,笑笑道:“這孩子病得不輕呐。”


    這句話令那女人一下又痛哭了出聲。


    男人見狀一臉僵硬地用胳膊將女孩擋住,試圖從狐狸身旁走過去,卻不料被他伸手輕輕一攔,幾乎完全沒有任何招架便被迫停下了腳步。


    “你幹什麽?!”當下男人惱道。


    狐狸再度一笑:“有病不找醫生卻找那位張博士,你們夫妻倆顯然是極信鬼神說了。”


    “我們走!”沒有理會他話,男人對他妻子道。


    正要再度朝前走,狐狸隨後淡淡一句話卻令他們重站定腳步:“不才剛好也算是學過一兩手驅鬼術,也算張教授半個同行。既然今天張教授不,那要不要就由我來替她給這孩子瞧瞧呢。”


    這句話剛一出口,即便我狐狸背後沒能瞧見那對夫妻此時臉上神情,仍能感受到那一瞬間兩人身上複活般一陣悸動。


    “你……你真也會……”好一陣,那男人才有些顫抖地喃喃問了句。


    話還沒說完眼淚又掉了下來,他同妻子互相望了一眼,便要將女兒小心翼翼放到地上。


    但還沒放下去便被狐狸阻止了。“不用。”他道,一邊繞了個圈到男人另一邊,似是要將這女孩臉看得清楚些。


    “嘖,水猴子是麽。”過了會兒他道。


    這句話令那兩口子再度互望了一眼,臉上一瞬閃過有些驚訝又有些信服神情,並點了點頭:“是,張教授確實說我女兒被水猴子附身。”隨後頓了頓,女人抹了把眼淚道:“但,上次她已經將水猴子給驅走了啊……到現我們都還戴著她留給我們護身符呢……”邊說邊將兩枚古幣從那女孩脖子處提了出來,狐狸聞言朝它們輕瞥了一眼,笑笑:


    “沒驅幹淨,自然是會再回來,而且惹火了它,你女兒這次發作自然是要比上次厲害得多。”


    “是啊……”聽起來頗有道理,所以雖然仍有些半信半疑,夫妻倆顯然已對狐狸能力不再懷有太多小心翼翼。甚至將女兒臉特意朝狐狸處靠了靠近,狐狸見狀略略用手朝前一擋,輕皺了下眉道:“不用靠得這樣近。”


    說罷,又將手朝那女孩臉處輕輕拂了把。


    沒料想手指剛從她臉上拂過,突見她緊閉著雙眼一下睜開,兩個瞳孔赤紅,以一種極度憤怒神情猛地看向狐狸臉,甚至險些張開那張深陷腫脹臉頰中嘴,一口朝他手指上咬了過去!


    這突如其來舉動不僅令那對父母,甚至連我也給驚得一跳。


    以致他倆同時鬆手,眼看著女孩細小身影頃刻朝地上墜了下去,被狐狸手指如流水般微微一擺,便見她身體一下子半空裏停住,隨後再以一種極輕方式落到地上。而她那雙眼仍無比憤怒地大睜著,整張臉因此而扭曲到猙獰,她蠕動著嘴唇似乎要對狐狸說什麽,卻除了一些嘶嘶聲外什麽也說不出來。


    見狀她媽媽慌忙撲到她邊上用身體護住她,剛才一瞬而起信賴登時消失得無影無蹤,怒著一張臉對著狐狸哭叫:“你做什麽?!你對她做了什麽??”


    狐狸沒有回答,隻似笑非笑望著地上那對憤怒母女倆,邊上做父親試圖過來將他推開時,手朝下一探徑直朝著那女孩天靈蓋上按了過去。


    “住手!!”夫妻倆同時一聲尖叫。


    想要阻止卻哪裏來得及,電光火石間就見狐狸手已如鐵鉗般將那女孩腫脹頭按牢,隨後往上一提,隻聽吱聲尖叫,她兩眼忽地朝上翻起全身劇烈地抖動起來。


    仿佛遭了電擊似。


    那瞬不由叫我也開始擔心狐狸是不是出手太重,要將這女孩弄傷了。


    但隨即她突然間又平靜了下來。兩眼仍直直望著狐狸,眼裏卻已沒了之前怨怒,而原本赤紅瞳孔此刻恢複了原先漆黑顏色,隻是眼球上充滿了血,仿佛原先淤積瞳孔裏血色一下子全都眼球上化了開來。


    與此同時,我看到有一團青灰色東西自她天靈蓋處浮了出來,狐狸掌心裏極力扭動,卻完全無法掙脫他手指力道。


    直至整個兒從那女孩頭上被拔出,便不再有任何動作,隻死氣沉沉地懸掛狐狸掌心,也不知究竟是個什麽東西,隱約可分辨出頭和軀幹,卻又看不出究竟是個什麽形狀。一遇到空氣原本透明身體便變得實起來,很令那對夫妻也看見了,他們一動不動呆那兒看著,嘴唇微微抖動,眼裏淚水則突然像開了閘似拚命朝下落。


    直至聽見地上那女孩自喉嚨深處猛地吸入一口氣,隨後轉了轉眼睛哇地哭出聲,他倆才如夢初醒般驚跪到地上。


    想碰又不敢去碰那已然徹底蘇醒了女兒,隻能呼呼地用力吸著氣,一個勁地望著她,連眼睛都不敢眨,仿佛怕一眨那孩子就會再次變回之前那昏迷狀態一般。


    而神奇是,那女孩一邊哭,一邊那張腫脹臉竟一點點地消瘦了起來,不出片刻就恢複了第一次見到她時模樣,雖然依舊蒼白,呼吸卻已是極其順暢了。這令兩人登時又驚又喜,張大了嘴啊啊也不知道胡亂說著什麽,眼裏淚水一瞬掉得凶。


    “這是什麽……”狐狸因此而撇下他們朝我走近時,我不由看著他手裏那團東西低聲問他。


    他笑笑,手指輕輕一收,那東西便散空氣裏消失不見:“跟那黃皮子差不多,也是念蠱,所幸他們沒遇到張教授,否則又是枉費一條命。”


    “這麽說,她就是那第二十七個麽……”我下意識道。


    他沒回答。


    伸手朝我一擺似是示意我同他一起離開,卻隨即被身後那對夫妻一把拉住,帶著哭腔大聲道:“神仙!活神仙!!您就是再世活菩薩啊!!”


    我見狀不由朝狐狸身後避了避,因為那兩人正跪地上朝著狐狸一個勁地磕頭,瘋了似。


    所幸這樣雨夜四周沒有一個路人,否則,真以為這裏出了什麽事。


    正這樣想著,見狐狸眉頭輕輕一蹙,嘴裏低聲不知說了句什麽,隨後回頭朝那對夫妻冷聲道:“我也不是免費治。”


    “這是當然!大仙要多少酬勞,我們多少都給!”男人已然激動得忘乎所以,於是這樣話也輕易說得出口。


    “哦呀……”狐狸見狀嫣然一笑,挑挑手指唇邊輕吹了一口:“老子價你給不起。”


    這輕描淡寫一句話令那男人了呆。


    隨即臉色有些尷尬又有些不安,他同他妻子互望了一眼,小心翼翼問:“那,敢問大仙酬勞是……”


    狐狸再次一笑,手輕輕指向他,他目光因此而疑惑起來時候,轉而朝那女孩身上指了指:“那兩枚錢幣給我吧,這東西太猛,小孩子受不起,不如送了我。”


    “是是!”聞言女人立即將錢幣從女兒身上解下,恭恭敬敬送到狐狸手中。


    狐狸收了,輕輕掂了把,再道:“此後不要提到這次遭遇,若你倆還要確保她日後再不出狀況,那麽立刻帶她回醫院去。”


    “是是是!”聽他這麽說,兩人立即不再多言,當即匆匆地帶著已能起身自己行走女兒地往醫院方向過去,一路哭一路笑,很難令人描述得清一種場麵。


    於是目送他們身影直至完全看不見,我方才深深吸了口氣。再要望向一旁狐狸,卻見他已朝來時路上走了很遠,於是急忙跟上,他身後默不作聲地跟了一陣,後仍是有些按捺不住,便走近了扯扯他衣角:


    “喂,雖然知道你不是發什麽善心,不過看你救那個小孩,倒還真是有幾分活菩薩樣子。”


    記憶中狐狸實不是個會插手人類事情妖怪,也總是叫我不要多管閑事。於是這次突兀插手,倒叫我有些不習慣了起來,雖然心知他這麽做隻是因為那孩子可能就是第二十七個喪魂。


    他聽我這麽說嘴角牽了牽,也不知是否是笑。


    隻是目光裏忽地閃過一絲慵懶神情,過了片刻輕輕歎了口氣,將我手拍到一邊:“嗤,竟然也會有被你揶揄一天。”


    我低哼了聲。想起後麵要說話,不由微微有些遲疑,但過了會兒,仍是望著他那張臉,一邊猶豫一邊又咕咕噥噥地道:“……但是,如果她命中注定是要早死,卻被你救活了過來,這逆天報應豈不是要落到你身上……”


    話音剛落,便見他低頭瞥了我一眼,挑挑眉:“哦呀,你是擔心我麽,小白?”


    “我隻是怕你完蛋了沒人給我當牛做馬。”


    “……原來如此。”


    “那你到底要不要緊。”憋了半天終還是忍不住繼續追問。


    他別過頭,似是因我這神色有些忍俊不禁,隨後見我瞪著他了,才稍斂了笑,道:“那孩子命原本就不該那麽早絕,隻是因了張蘭關係才會提前命懸一線。所幸她運氣還不算糟糕到頂,偏還來得及時候遇到我,否則再過幾天,就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她了。”


    “哦……”這麽一說,心裏一塊巨大石頭算是落了地,見他已徑自往前走遠,忙匆匆加步子跟了過去,“喂,狐狸,既然那個孩子沒事了,是不是……”正要繼續問他眼下家裏喪魂天燈陣是不是暫時不打緊了,卻不料見他兀地停了下來,停張蘭家門口處,抬頭朝上望著。


    我不由循著他視線也朝上看去,隨即有些意外地見到張蘭竟二樓一扇洞開著窗戶前坐著,臉色被冷風吹得微微有些發青,她抿著薄而嚴厲嘴唇望著狐狸,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


    很久一陣之後,似輕歎了口氣,她朝他點了下頭:“你們進來,我有話要同你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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