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先生是萬盛國際集團公司大老板,也似乎是狐狸老相識。


    記得狐狸當初離開狸寶後,不多久,我因斯祁外婆生日宴而殷先生身邊見到了他,那時曾以為狐狸是再也不會回來了。


    這兩年來,我始終不清楚他們倆究竟是怎樣一種關係,狐狸從未跟我好好談起過這個人,也沒說過他那時殷先生身邊究竟是做什麽。始終都沒忘記那天狐狸將我從靛家裏救出來時,出門不多久,便見他停車我們必經那條路邊,看上去似乎等著狐狸。


    但狐狸徑自便帶著我離開了,從那之後,印象裏仿佛這兩人就幾乎再無什麽往來。


    卻沒想到今天他竟會突然造訪。


    似乎是一個人來,沒見到他那位美麗助理,他拄著手中那根細長銀色拐杖立門口,並沒有進來意思,隻將一雙灰蒙蒙眼睛空洞地對著狐狸方向,微微一笑:“似乎不歡迎我麽,碧落。”


    聽見他突兀說出“碧落”兩字,我不由靠近了狐狸,下意識抓住了他身後衣擺,


    仿佛一脫手他就會突然消失了似。


    這舉動令他回頭朝我望了一眼,隨後一甩尾巴,對著殷先生彎眼笑道:“先生專程趕來,碧落自是高興都來不及,怎麽會不歡迎。”


    “那是自然,”似乎並不吃他這一套虛客氣,殷先生輕輕轉動著手指上碧綠一枚扳指,似笑非笑搖了下頭:“你自然是高興,今兒我要不來,你該怎麽結了剛才死局。”


    這話令狐狸沉默了下來。


    他掌心仍滴著血,我想提醒他,卻突然發覺殷先生那雙灰蒙蒙眼睛似朝我臉上掃了過來。我有些奇怪自己為什麽會有這樣一種感覺,他那雙眼明明是盲,可是每每望著他時,總覺得他似乎能看得到,你甚至可以感覺到一種視線你臉上隱隱移動感覺,但細觀,那對瞳孔內卻分明又是空落落,半點兒神采也沒有。


    “無常到,生死一筆了,你曉得自己剛才是見到了什麽東西麽,寶珠?”閃念間,聽他開口問我。


    我握了握手指沒有吭聲。


    “你見到了無常。”於是他徑自又道。“碧落不願告訴你,他怕你聽後會絕望,但他忘了你已經什麽也不記得了,那些反反複複輪回中,即便曾稍縱即逝地見過那東西一麵,也早已忘得幹幹淨淨。是麽寶珠?你可還記得無常是個什麽東西。”


    無常是個什麽東西?


    雖然沒見過,聽倒是自小就聽人說起過。黑白無常麽。


    所謂見黑無常者死,見白無常者生,戲裏扮相總帶著尖尖高帽子,舌頭吐得老長,有些還抹著通紅胭脂。小時候每每聽姥姥說起,總會鑽她懷裏怕上老半天,但年紀越是大,對它們感覺越是淡,自打後來再見到勾魂使那樣東西,便甚至開始懷疑無常這樣東西是否真存過,亦或是從那些勾魂使所演變而來,因為它們同都是閻王爺手下勾人魂魄。


    但為什麽殷先生說,狐狸不願告訴我,是因為他怕我聽後會絕望呢?


    想到這裏不由朝狐狸看了一眼,見他似乎並沒意識到,便隨口說道:“黑白無常麽?見到黑無常者死,見到白無常者生,我見到那東西一身雪白,是不是就是所謂白無常?”說到這裏,不禁想起剛才馬路上幾乎死到臨頭時,所幸會碰到方即真突然出現,“所以,我才會差點遭到車禍時候剛好碰到方即真,被他救了一命?”


    聽我這麽說,殷先生無聲一笑,似早已料到我會講出些什麽來。


    “我說得不對麽?”我不由皺眉問他。


    他卻並不回答,隻將手中拐杖尖朝地上輕輕點了點,一輛漆黑色老福特便如隻幽靈般從左手方向悄然滑了過來,隨即一名高挑美麗女子自駕駛座內跨出,繞到邊上替他將車門輕輕打開。


    “記得我對你說過什麽來著,碧落,”轉身將拐杖交到女子手中時,他回頭忽又對狐狸道,“我說過,你這樣讓她渾渾噩噩著,遲早會拖累死你們兩個。”


    他這話是什麽意思?


    我想問,但還沒開口,狐狸突然上前幾步擋了門前,亦擋住門外那男人似空洞又似望向我視線。“這倒不勞您費心。”他說。


    殷先生笑笑,俯身進車,關門時朝著狐狸方向又輕輕搖了搖頭:“我也不再說你什麽,碧落,但你自個兒掂量下也應明白輕重。不管怎樣,我這兒門始終是為你開著,若什麽時候想明白了,過來便是。”


    話音落,車子揚塵而去。


    我見狐狸目送著那輛車方向望了很久,目光怔怔,似乎想著什麽。不由有些不安了起來,慢慢跟到他身後,扯扯他衣擺:“狐狸,無常到底是什麽。”


    他聞言回頭看了我一眼。


    似正要開口,突然樓上一陣腳步聲響起,隨即,我有些意外地見到鋣從那上麵走了下來。


    說來也怪,外麵明明是風和日麗天氣,他卻整個人都濕透了,發絲和肩膀上堆著厚厚一層雪,仿佛剛經曆過一場暴雪侵襲。


    而沒等我來得及就此問他,便見他目光徑直望著我,撣了撣肩上積雪淡淡道:“無常即往生,它並非如人類所傳那麽簡單,若你還記得勾魂使力量,那麽無常便是淩駕於它們之上,屈尊於冥王之下,一種地位極高鬼使。幾乎便等同於神佛,亦有一稱謂,叫做‘往生天’。”


    他這話令我一下呆了半晌。


    什麽淩駕於勾魂使之上,屈尊於冥王之下……聽上去似乎是種相當了不得東西,但這樣一種東西為什麽先會跟著羅娟娟,之後又出現這裏呢??


    疑惑間,不由脫口問道:“那它為什麽會到這裏來……”


    “因為你看到了它。”狐狸突兀開口。


    我當即望向他:“什麽意思?”


    此時感覺我麵前這兩個男人,包括剛剛離開殷先生,很顯然知曉著許多我完全不明白事。一切一切,那些發生我身上,或者即將發生我身上事,他們都知道,卻隻有我不知道,看情形又沒有人願意如實告之,怎不讓人心煩意亂。


    於是手不知不覺從狐狸衣擺上鬆了開來,我朝後退開一點,以便將這兩人麵目都看得加清楚一些。


    狐狸見狀目光微微閃了閃,卻並不回答我問題,隻將視線轉向鋣,從他潮濕衣服慢慢望向他臉:“你去過‘那個地方’了?”


    “對。”


    “見到‘他’了麽。”


    “沒有。”


    “嗤,”這簡單兩字令狐狸冷冷一笑:“你本就不該擅自去那裏,沒有龍骨,去那邊是找死麽。”


    “找不就是個死人。”


    狐狸眉梢輕挑,也不再就此繼續往下說,意識到我投他臉上視線越來越迷茫和煩亂時候,他伸手捏了捏我下巴,將擋他身後我推到一邊,朝著鋣方向走了過去:“那座墳你去看過了沒有。”


    “看過了。”鋣回答依舊簡單。


    “情形如何。”


    “墓已被毀,應是有些年頭。十三冥器除了你所帶來通冥寶錢外,其餘已數被損壞。”


    “這麽說,陣法已破?”


    “早已沒什麽陣法,那埋墓裏鎮著東西也不知去向,若不是被盜墓賊毀壞,便是已被販賣。”說到這裏,他朝狐狸看了一眼:“你又同殷家人有什麽牽連。”


    “沒有牽連,隻是交易一樁而已。”


    “交易,”鋣低低一聲冷哼:“殷家交易千百年來有幾人能做得起。”


    “無常既出,除了殷家人,你覺得還有誰能解這燃眉之急。”


    “不過是治標不治本東西。”鋣冷聲道。說罷轉身上樓,幾步後停了下來,蹙眉對狐狸道:“給我弄些吃。”


    “耗得沒力氣親自動手了麽。”狐狸牽了牽嘴角。


    他沒再回答,丟下我和狐狸樓下,徑自回了他房間,隨即見到傑傑一臉惶恐地從樓上急急竄了下來:“喵,老麒麟餓得眼都發青了,我還是先避避喵。”


    我眼睜睜看著它倉皇到失魂落魄般從我麵前跑過,再如一陣風般朝家門外跑了出去,一會兒功夫便再見不到那團肥胖身影。


    腦子裏亂得很,從殷先生提到“無常”,又從鋣失蹤兩天後突然帶著一身雪水回到家裏,一切變得完全沒有頭緒。混亂又不安,於是抬起頭,希望從狐狸嘴裏得到個清晰解釋,告訴我‘無常’究竟是個什麽東西,而鋣失蹤了兩天又究竟是去了哪裏。可是話還沒問出口,外麵店堂裏已有客人等得不耐煩地叫了起來:


    “老板娘,人呢?結帳啦!”


    “買單買單,老板娘買單!”


    我隻能匆匆奔了出去。


    一陣忙亂,結賬收拾,接單,上點心……等總算將事情都暫時處理完畢,再返回客廳,卻早已不見狐狸蹤影。


    不由輕輕歎了口氣,正要再次返回店裏,卻聽見有人我房間門上輕輕敲了敲。


    我一驚。


    以為是那東西又回來了,急轉身抓了隻花瓶到手裏舉起便要砸過去,隨即見到方即真有些驚訝地看著我,一邊又望望我手裏花瓶,喃喃道:“你做什麽,寶珠,我隻是剛好見你房間窗戶開著。”


    “是你啊……”我鬆了口氣,放下花瓶。


    他朝我走了過來,從衣袋裏取出樣東西拋到我麵前:“你還真是夠意思,看我被圍堵外麵,倒一聲不吭就走了,所幸我夠靈敏,不然怕要被撕爛了。”


    “那也是牡丹花下死。”我隨口道。伸手接過那東西,見是一隻包裝精美禮盒,搖一搖喀拉拉一陣響,他見狀眉頭擰了起來:“喂,意大利純手工,你倒是小心點。”


    “巧克力?”


    “不然是什麽。”


    “情人節禮物?”


    “算吧。”


    “那賣給你粉絲一定很值錢。”我突然感覺今天一天也不都是糟糕事。


    他聞言苦笑了下:“你是不是還記著讀書時那些破事。”


    “都說是破事了,我還去記著做什麽。”我收起禮盒道。一轉頭見到他額角傷口正隱隱滲著血絲,不禁又有些不安起來:“你傷要不要緊,我跟你去醫院看看吧?”


    “不用,一點點擦傷而已。”


    “那要不我去拿酒精給你擦一下。”邊說邊走到他邊上踮起腳想看看那傷口情況,不料他忽然將我手一擋,幾乎是有些用力地把我朝後推開了一些。


    這力道令我不由自主又朝後退了兩步。


    見狀他匆匆笑了下,道:“不用了,我回去有人給我處理。”


    我沒再堅持。


    這人是挑剔,也是善變,所以不要因為他偶爾示好就覺得可以替他決定什麽,那隻會讓自己自討沒趣而已。“那,今天事謝謝你了。”


    “也是來得巧。”他輕描淡寫道。一邊沙發上坐了下來,看著牆上我姥姥遺像:“真,上回還見你姥姥身邊膩著,轉眼你也三十了。”


    “不用提醒我這點。”我悶悶道。


    “打算什麽時候升你那夥計當老板?”


    “什麽?”我愣了愣。隨即意識到他指是什麽,臉不由一燙:“我跟他不是你想那樣。”


    “但你喜歡他不是麽。”


    “我從沒這麽說過。”


    “需要說麽,你從小有些什麽想法馬上就臉上表示出來了,藏不住事女人。”他笑,隨後朝我看了一眼,道:“那,如果到三十歲他還沒跟你一起,就來找我吧。”


    我再次一愣:“找你做什麽?”


    “我不介意收了你。”


    這話讓我哈哈笑了起來,“你當妖怪啊,還收了我。娶都不敢說人還好意思說收別人。”


    他也笑了起來,笑樣子真是很漂亮,宛若學校第一次見到他朝我笑時那璀璨動人模樣:“那,到三十歲還沒人要你,再給我寫封情書,打動我了,我就來娶你。”


    “你神經啊,”我再笑:“我又不是羅娟娟那類型,你有興趣娶才見鬼了……”說到這裏一下頓住,因為突然想到羅娟娟已經死了,此時談起一個剛剛死去人,是多麽不合時宜,況且她還是上吊而死。


    方即真也因此而沉默了下來。靠沙發背上定定看著牆,也不知想些什麽,隻是眼裏一閃而過一絲複雜情緒並未漏過我眼,於是我加沉默地坐到一旁,聽著外麵店堂裏熱鬧說笑聲,感覺自己被自己關進了另一個小小空間裏。


    “她走得很突然。”半晌,我聽見他再度開口道。“如果可以,我希望也能像今天這樣,很巧合地阻止她死。”


    我不知該說些什麽。


    狐狸說羅娟娟死並非出於自殺,而我亦不能跟方即真說,羅娟娟死頭幾個晚上,我總是會夢裏見到她。


    因而隻能繼續沉默著,直到聽見店裏有客人大聲叫我:“老板娘!點單!”


    我不得不站了起來。


    望向他,他仍靠沙發裏,對我笑笑道:“你去忙吧,過幾天要跟劇組離開這座城市了,也不知幾時回來,所以再坐這裏看會兒。”


    他這話令我感到有點兒奇怪。卻又不知道究竟奇怪什麽地方,便由他一人繼續廳裏坐著,轉身朝廚房跑了過去。


    當一切都忙完時,天已有些暗了,狐狸還沒回來,所以忙得我有些混亂。


    便回到客廳想招呼方即真留下一起隨便吃頓晚飯,但進到客廳時,沙發上卻空無一人,他似乎早已走了,隻留他剛才送我那隻禮盒桌上靜靜躺著。


    我走過去將包裝拆開,發覺裏頭並非是巧克力,而是一串圓潤光滑珍珠項鏈。底下壓了封信,信封很舊,上麵字跡很眼熟。


    見狀我不由一呆,因為這是我當年給他所寫那封情書。


    真奇怪,那麽多年過去了,他到現還保留著這封信做什麽?


    未及多想,我突然聽到樓上嘭聲悶響。


    隨即有如同野獸般低低一聲咆哮自鋣房裏傳了下來,我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忙放下項鏈朝樓上奔了過去,到門前用力敲了幾下,半天沒人回應,便將門一把推開,朝裏頭闖了進去:“鋣?剛才那聲音是你麽……”


    d*^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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