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叫清慈,十五歲時出家,市北那座香火很旺盛廟裏已經待了好幾年了。


    林絹說他不是本地人,老家是北方,因為從小對古琴就有種特別悟性,所以早早入了音樂學院進修,沒出家前是個很受期待音樂神童。


    十五歲時候忽然就出家了,並且選是離家很遠南方城市寺廟,這讓他父母很難接受,以至至今都沒有釋懷。但清慈本人似乎對此並不意,從來到這座寺廟後他就開始安安心心地當起了他和尚,就好像過去安心專注於他古琴,也極少同人能說起他家人,仿佛他們根本就不曾存過一般。


    也是,和尚本就是無家之人。


    但林絹從沒有把人帶出來見過,這同她以往習慣很不相符。


    以前隻要一結識了男友,林絹就會迫不及待帶出來給我看,就好像買了雙鞋,或者換了隻包。這是屬於她炫耀樂趣,而我亦樂此不疲,因為每見一次她男朋友,就意味著一頓比較奢侈晚飯,有時候甚至會得到點小便宜,比如送林絹一些東西時候也順便搭給我一樣小禮物,那就雙收了……


    這次說什麽她也不肯把男朋友帶出來,管看起來她對那男人比以前曆任都乎。她甚至可以吃一頓飯時候因為擔心飯店信號接收不好,而反複拿著手機看上好幾遍,就為了等那個男人電話。這樣患得患失,所以我想林絹這次是認真,管那人是個除了寺廟和佛祖外一無所有和尚。


    而那天之後,我沒再和林絹出去約會過,她忙著她約會,我忙著店裏活兒和夜裏課。偶爾會想起林絹和她和尚男朋友,一晃眼半個來月也就那麽過去了。


    這天又是個生意清淡一天。


    不冷不熱季節小店生意總是比較難做,多人這種溫度裏寧願走得遠些,去比較高級場所裏享受一番,而不願意小店簡陋環境裏將就。有時候忍不住禱告老天爺降場雨,丫還就是一滴也不下,每天都風和日麗,所謂秋高氣爽,所以每次開收銀機數鈔票時候,難免讓人沮喪。


    讓我沮喪是近收到一封信,以前初中時候同學寫來,她說她孩子滿月了,邀請我去喝滿月酒。


    這真叫人惆悵。同是一屆同學,人家孩子都滿月了,而我連個固定男朋友都沒有。哦當然了,也別說固定男朋友,就連一個人類男性朋友都沒有,甚至連相親這條路也走不通。自從靛事情之後,我就對相親產生了一種非自然抵觸心,此後無論林絹怎麽賣力給我製造相親機會,沒一次能堅持到下一次。


    眼瞅著,再過那麽兩三年,我也就要被劃進剩女圈子了,這能不叫人感到惆悵麽。


    當然這惆悵是不能讓狐狸知道,被他知道往往隻有一個結果,他會嘻嘻哈哈地說,哦呀小白,既然命犯孤星就不要再想著去禍害別人了,見一個死一個,見一雙死一雙哈……


    你說我上輩子到底欠了他什麽了,這輩子要受他這種精神虐待……


    正托著腮幫一個人收銀台前胡思亂想著,門鈴一響,有客人進來了。


    進來是個二十來歲男孩。中等身高,人很瘦,穿著很普通。所以如果不是因為他頭發,也許我隻是晃一眼,根本不會再繼續留意他——


    他頭發是綠顏色。墨綠,燈光下尤其明顯,好像孔雀脖子上那層毛。


    這讓我忍不住想笑。男人不都很忌諱頭上頂綠麽,不管綠帽子還是綠毛烏龜,這些稱謂都是他們所無法接受。可這人怎麽就能那麽若無其事地頂著頭綠頭發坦然地出門呢……隻能說,現時尚越來越潮得有點讓人看不懂吧……


    男孩似乎想著心事,所以並沒有留意到我和店裏那幾個客人閃爍他頭發上視線,低著頭進門後徑自走到角落那張桌子前坐了下來,然後從衣袋裏拿出個小玻璃瓶,擰開了朝嘴裏咕嚕咕嚕猛灌了幾口。


    “先生要些什麽。”我帶了份菜單過去招呼他。


    他沒理我,依舊朝嘴裏灌著那瓶東西——琥珀色液體。應該是種很烈酒,隔老遠我就可以聞到他身上濃烈酒氣,這令我不自禁皺了皺眉。


    我擔心會不會是個醉酒鬧事,雖然他長相看起來很文靜並且漂亮,但有種病態蒼白和憔悴。況且誰會大白天這樣喝酒呢,必然是個心裏有頗多不痛,而這種人常常會把別人也搞得不痛。


    “先生,要些什麽?”於是我提高聲音又問了他一句。


    剛好這時後一口酒喝完,所以聽見我這麽問,他終於抬頭朝我看了一眼。


    似乎是因為頭頂光線對他來說有些刺眼,他迅速用手遮了遮那雙滿是血絲眼睛,半晌,啞著聲問我:“有些什麽酒。”


    “我們這裏是賣點心,沒有酒。”我答,並且給他倒了杯冷水。他看起來真喝多了,以致分不清什麽是酒吧,什麽是點心店。


    他聽完有些茫然地朝周圍掃了一眼,然後哦了一聲。酒精令他反應遲鈍,所以又過了一會兒,他才慢吞吞我放到他麵前那份菜單上隨手點了幾下:“這幾樣。”


    “一份奶黃包,一份蒸餃,一份驢打滾是麽。”


    他沒吭聲,手依舊遮著眼睛,燈光似乎令他頗為不舒服。


    “要不要喝點飲料?”我再問。


    他搖搖頭,然後又點頭:“啤酒。”


    我輕歎了口氣:“先生,點心店裏沒有酒。”


    把點心送上桌時候,那個喝多了男人已經匐桌子上睡著了,打著輕輕酣,睡得很香樣子。店裏客人來了又去,去了又來,始終沒有誰能吵醒他,包括傑傑這隻蹲桌子上覬覦了半天點心貓。


    一直到天黑他仍然睡著。那時候店裏已經沒有客人了,換了往常,我早已經可以提前打烊,然後捧著零食看看電視,今次碰到這樣人,實不能不說是種無奈。隻好先管自己搞衛生,好幾次收桌子和拖地時候我故意弄出很大動靜,但都不起什麽作用,酒精讓這男孩子睡得死沉死沉。


    可就後一張凳子翻上桌麵時候,那男孩突然間從凳子上直跳了起來,好像觸了電似,這突兀舉動把我給嚇了一跳。


    他看起來好像被什麽給驚到了,緊繃著身體對著廚房方向大口吸著氣,一手用力按著自己胸口。我以為他看到了什麽可怕東西,循著他視線望過去,卻隻看到鋣掀開門簾從廚房裏走了出來。


    他突然驚醒是因為鋣麽?


    我思忖,然後發覺似乎並不是這樣。因為看清走出來鋣身影之後,男孩呼吸聲變緩了,手也從胸口上挪了下來,嘴裏似乎輕輕說了句什麽,然後重坐了下來。


    似乎是習慣性地摸了下口袋,從裏頭摸出來那隻裝酒瓶子,發覺是空,有些失望地將它塞了回去。隨後端起邊上冷水一飲而,渴了很久樣子。“能不能再給我一杯。”之後他回頭問我。而還沒等我回答,我身後門哢啷聲被推開了,一個人匆匆跑了進來:


    “寶珠,借個電話打打,我手機沒電了。”


    “絹?”很意外那個人是林絹。


    正要向她迎過去,她腳步卻頓住了,似乎有點詫異,她兩隻眼大大地瞪了起來,對著角落那個綠頭發男孩方向驚叫了聲:“清慈?!”


    我一愣。


    清慈,這不是她和尚男朋友法號麽?


    再看向那個綠發男孩,他似乎對於林絹叫聲無動於衷,細長手指有一搭沒一搭玩弄著手裏杯子,一雙眼始終是低垂著,深陷發青眼眶裏,看起來沒精打采。


    “清慈!”又叫了一聲,林絹步朝他走了過去:“我找你很久了,你怎麽跑這裏來了,不是讓你回廟裏去麽,你……你又喝酒了是不是?!”


    一疊聲話語,透著股緊張關切,好似一個擔心母親。


    我很詫異林絹這副樣子,她從來沒對誰這麽緊張過。


    但清慈並不領這個情。任憑林絹說了那麽多話,他始終一言不發,手指玻璃杯上輕輕彈著,沒有一點打算同她交流樣子。


    那麽僵持了半晌,似乎這才意識到我和鋣場,林絹臉色微微有些尷尬。片刻走到他身邊,放低了聲音,“回廟裏去吧。”


    “我想喝酒。”清慈抬頭看了她一眼。


    “好吧,喝完了回廟裏去。”


    “不,我要這裏。”


    “這不行。”


    “除了這裏我哪兒也不去。”


    “為什麽……”


    “因為所有地方都不幹淨。”


    “你!”


    漫不經心卻又似乎認真話語,有時候確實是比爭執令人不。因此一時語塞,林絹有些惱怒地站了起來,似乎是想丟下他走了,但她隻是低頭從包裏掏出錢包,然後取出一疊鈔票:“我們去喝酒,你想喝多少。”


    清慈再次看了她一眼,目光依舊是無精打采,喉結上下微微動了動。“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是。”林絹點頭。


    於是他站了起來,有點搖搖晃晃。林絹立刻扶住了他,轉身一起離開,臨走她抽了兩張百元大鈔放到桌子上:“我們走了寶珠。”


    “絹……”我覺得我似乎有點看不明白,關於她,關於他倆關係,關於他倆今晚對話。


    但林絹隻是對我笑了笑,然後就扶著那滿身酒氣男孩出門了。


    “那是個和尚,是麽。”目送兩人背影直至消失,我聽見鋣身後問我。


    我怔了怔:“是,你怎麽知道?”


    “他身上有和尚味道。”淡淡說了句,鋣走到窗前朝外麵看了看:“有句話他說得不錯,近外麵不太幹淨。”


    “不幹淨?”我跟著走了過去,也朝外看了看,但並沒有看出什麽不幹淨東西來。隻看到對門術士家燈幽幽地亮著,裏麵人影晃動,貌似他家近剛進了一批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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