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屋裏那陣鈴音來自我的手機,那隻本該躺在荷風池的池底,用它最後一點電池吱吱冒出氣泡的手機。


    這會兒它卻完完好好躺在屋裏那張積滿了灰塵的桌子上,看上去是幹燥的,沒有一點被水浸泡過的跡象。一角的訊號燈閃閃爍爍,在那一串串歡快的鈴音聲裏有節奏地跳動。


    這是怎麽回事……我狐疑著朝四周看了看。周圍沒人,連鬼影都沒有一隻。所有家具除了那張放著我手機的桌子外全都鋪著層白布,這讓屋裏的一切都清晰而井井有條地呈現在我眼前。從位置來看它和林絹那屋的擺設幾乎沒有任何兩樣,隻是沒人住,因此沒人打掃,因此沒有絲毫的人氣。除此之外沒有任何不一樣的地方。


    桌子上的鈴聲還在一遍遍響著,像是知道我就在不遠的地方看著它似的。離它不遠躺著隻木頭小人,和窗台上那隻很像,同樣的古老簡陋,同樣的顏色班駁。所不同的,它看上去是個女性,因為它胸脯上的特征。它在鈴聲裏微微震動著,這讓它看起來像是有了生命一般。


    鈴聲繼續在響,我看了看頭頂亮得讓人眼睛有點發眩的天空,深吸口氣,幾步走進去把手機從桌子上拿了起來。


    卻在這時鈴聲嘎然而止。


    片刻手心裏一陣冰冷冷的濕。趕緊拿開手機,我看到一行行細細的液體正從它的縫隙裏流淌出來,沿著我的手心和手腕慢慢朝下淌,我聽見一陣輕輕的咯咯聲從我嘴裏發了出來,是我的牙齒在打寒戰。


    “嘎吱……嘎吱……嘎吱……”不遠處忽然響起陣木板摩擦的聲音,我抬頭看到前麵靠近梳妝台的地方一隻搖椅在兀自搖動。奇怪就在剛才我還看到它上麵蒙著白布的,包括那隻梳妝台,但這會兒它們上麵什麽都沒有,紅木的表麵在窗外透進來的光線裏折著玻璃似的光,透過梳妝台上的銅鏡,我看到裏麵一張有點模糊的臉。


    模糊,但並不妨礙它勾勒出她年輕細致的五官,這張銅鏡裏的臉有種畫裏人般傾國傾城的美麗和高貴。


    但很蒼白。


    被搖椅一前一後輕輕搖動著,晃得鬢角邊的步搖顫顫巍巍。一雙細長的眼靜靜注視著鏡子裏的自己,就像我在桌子邊一動不動注視著她。片刻輕輕一聲歎息,她道:“來就來了,鬼鬼祟祟在那邊做什麽。”


    我心裏咯噔一下。一度以為她是在說我,恰好這時身後有道聲音響起,聽上去像是個十多歲的小女孩:“主子,聽老佛爺身邊的公公們說,皇上已經有人選了。”


    我立刻回頭朝後看。隨即看到身後一個穿得跟劇組裏演員們差不多的小姑娘在門口站著,垂著頭,臉圓圓的,看上去有點眼熟。但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是麽,遲早的事兒。”搖椅上的人說話聲聽上去有種懶洋洋的漠然,就像她鏡子裏那張臉。


    “主子不高興麽?那是好事呢。”


    “你懂什麽。”


    “可是……”


    “出去吧。”搖椅內一隻手伸出擺了擺。手很細很白,上麵套著的鐲子在光線裏閃著道青冷冷的光。


    身後那女孩頭一低朝外退了出去。由始至終,她和搖椅上的女人都沒有朝我的方向看過一眼。我輕著腳步跟了出去,跑到外麵卻沒看到那個女孩子,她就像陣煙似的憑空消失了,像她憑空出現時那樣突然。


    再返回屋裏,那角落裏紅木的梳妝台和搖椅重新蒙上了白布,安安靜靜在那裏擱著,從未有人在那裏躺過、對著那張鏡子照過般。連我放在桌子上那隻手機也不見了,桌子上依舊一層薄薄的灰,角落裏依舊躺著那隻女性的木頭偶人。而曾經擺放過我手機的跡象卻一點都沒有,我甚至在那張桌子上到不到曾經被我抓出來過的指紋。


    意識到這點我低頭朝手上看了看,手是幹的,上麵一滴水都沒有。


    “寶珠?”身後突然響起的話音把我驚得一震。


    回過神看到林絹從門外進來,一邊打量著屋子裏的擺設,一邊朝我看看:“到處找你呢,你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我……”我不知道該怎麽解釋我的經曆。


    所幸林絹對此也並不在意,她手裏提著我和她的行李箱,一邊朝我招了招手,看上去有點緊張:“走吧我們路上再說。本新伯說周銘的大伯他們今天會來,應該就快到了,我們快走吧,我叫了出租車在外麵等著呢。”


    “什麽??他大伯?”


    “是啊是啊,快,快走。”


    這真是橫空而來的壞消息。


    原本以為鐵定不會出現的周銘的家人,竟然會在我們到易園的第二天就一起趕回來了,這實在太見鬼了。當下沒多廢話我接過行李跟著林絹就朝外跑,可還是遲了一步,快到門口時周家長輩親戚們的車已經在門口停著了,一行人在我們繞過內影壁的時候迎頭朝我們方向走了過來,正所謂狹路相逢。


    那一刻的尷尬場麵不是用簡單的三言兩語就可以去形容的。我得說那是我畢生所能遭受的最難受的尷尬局麵之一,因為那幾個人裏不單單包括了周鳴的親戚,竟然還有周銘的妻子,那個曾經把林絹打得鼻青眼腫的女人。


    早就聽說她因為林絹和她丈夫的事所以一直分居著,沒想到她居然也回來了,而且來得那麽突然。連一個回避的機會都沒有留給我們。似乎存了心的就是想同林絹正麵見上一見的,這個無論姿色和品位都不比林絹遜色,並且更優秀的女人,一身幹淨素雅的著裝優雅地伴在一個年逾六旬的男人身旁,無聲無息望著匆匆從中門裏走出的林絹,像隻高貴的天鵝。


    我無法想象這樣一個女人會動手打人,並且打人的時候還能冷靜得像個神。


    這是林絹形容給我聽的。當時說這些話的時候,她是嬉笑著的,毫無所謂的樣子,因為那時候她贏了,雖然挨打,但打她的那個女人之後沒多久就搬出了周銘的房子。而這會兒我明顯感覺得到林絹的手臂抖了一下,盡管她那張臉看上去是囂張的,無視一切的囂張。可我知道她在害怕。她怕那個高貴的女人,那個高貴,但一點都不擔心打人會髒了自己手的冷靜犀利的女人。


    有那麽片刻我們兩邊誰都沒吭聲,隻有幾個不知究竟的周家人有點茫然地兩頭看。雖然這沉默維持的時間並不久,雖然我也並不是當事人,可是手心還是很快被汗濕了,這種僵持氣氛壓抑得叫人難以忍受。


    直到不久之後突然間被一陣淒厲的尖叫聲給打破。


    叫聲是從內院裏傳出來的,我心知是在拍戲,不過還是裝著很吃了一驚的樣子,和那幾個進來的周家人一起回頭朝身後看。


    緊接著又一聲尖叫,這一次連始終淡漠著張臉的周銘的妻子程舫也不由自主眼神為之一閃。可就在我以為他們會因為這叫聲而趕進內院,並且暫時把我們兩個人給忘記的時候,偏偏這時本新伯突然從裏麵走了出來。我就知道那要壞事了。果然,還沒等走近,他已經大聲嚷嚷了起來:“二爺三爺回來了!呦!大少奶奶也回來了啊,快進來快進來,別擔心裏頭的聲音,是上次跟您們說起過的那家劇組,拍戲,拍戲呢。”


    聽他這麽一說程舫的目光再次掃向了林絹,我在她眼裏讀出了某種野獸行將攻擊的訊號。


    早就聽說程舫家是有來頭的,她是香港人,祖父很長一段時間都是黑社會的,直到香港回歸。而她本身卻是修的法律,從事律政近十年,卻為了一個男人不惜扯下臉麵出手打人。就是這樣一個女人,麵對麵同林絹隔著幾步遠的距離互相看著對方,我從沒感覺過林絹像今天這麽弱勢過。


    卻不知道她會發出怎樣的攻擊。她斜睨著林絹,像看著一個完全在自己掌控之下的獵物。而林絹呢,她這會兒到底是種什麽樣的心情?我感覺不太出來。除了剛才那一陣顫抖之後,她平靜得就跟平時沒什麽兩樣了,我暗暗期望她能有平時那樣的急智和能力,好讓我們順利從周家這道古老的大門坎裏跨出去。


    就在這時突然一陣淩亂的腳步聲從內院傳了出來。很急的步子,伴著幾聲聽上去倉皇得有點變調的叫:“本新伯?本新伯?????”


    這叫聲讓在場所有人不約而同朝那方向看了過去。


    不一會兒就看到幾個劇組裏的人踉踉蹌蹌奔了出來,一個個臉色慘白慘白的,活像身後跟著隻鬼。見到我們一大票子人站在這裏,裏頭一個女孩哇的聲就哭了出來:“快去報警!!!裏麵出事了!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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