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瞳看了一直瞪著眼緊跟著她的裨將,心道此人倒是一心一意,用西瞻話道:“你去看著海藍珠,一定不能讓她走了,必要的時候,她或許還有用處。”


    誰知那裨將鼓著碩大的眼睛道:“不行!王爺要我看住你!”


    烏野急道:“這是王妃,叫你去就去!”


    那裨將仍是搖頭,隻是說:“王爺要我看住你,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好了!”青瞳喝道,“那就你跟著我!烏野你留下,你的馬給我!等我引開敵人,你立即拔營向西,百裏外等候,我和振業王擺脫了敵人就去和你會合!”然後她俯下身,用漢語在烏野耳邊說:“海藍珠要問,就說我逃跑,這些人是追我去的!”


    說罷拉過烏野的戰馬縱身躍上,這一下幹淨漂亮,青瞳騎過的都是胭脂硯台那樣頂級的良駒,論騎術,早已不在這些幾乎生長在馬匹身上的士兵之下。烏野這匹戰馬雖然比不上胭脂,但在士兵中也是頂好的了,這一下上躍更顯得人精神,馬漂亮。幾個鄰近的西瞻士兵都忍不住讚了一聲。


    那裨將倒是極聽話,答應一聲,立即躍上戰馬,雙眼卻仍舊毫不放鬆地盯著青瞳。烏野呼喝一個,叫齊一個五百人的中隊。好在那牛眼裨將帶的正好就是一個中隊,五百人都在他周圍不遠,瞬間就集合完畢,在那裨將的命令下,越過掩體,一起衝向濃霧。


    海藍珠早被這邊動靜驚到,奔了過來,叫道:“烏野將軍,你們這是要幹什麽?”


    烏野心中有了芥蒂,再看過去便覺得她的表情頗不自然,跟在她身後的那十幾個可賀敦人目光閃爍,神情慌亂,顯然突逢變故,不知如何是好。


    烏野看著她,裝作有些尷尬道:“這個……我們看管不周,青姑娘趁機逃走了,這是王爺交代下來的人,一定要追回來!”


    海藍珠一怔:“她不是王爺的女人嗎?”


    烏野幹笑兩聲,才道:“搶來的,嗬嗬,搶來的……”心道自己也沒說錯,的確是王爺搶回來的,隻不過前後數年,兩人之間無數淵源,那就不足為外人道也了。


    海藍珠剛鬆了一口氣,卻見掩體之後,一匹馬跟著一匹馬,竟然越來越多的人躍出去追,出動了上百人還沒停下來,她又神經一緊:“追一個女人……要一百個人還不夠嗎?”


    烏野道:“遠遠不夠,郡主不知這個人有多重要!”


    海藍珠神情放鬆地哦了一聲,一匹匹躍出掩體的戰馬終於停下來,海藍珠剛剛心頭一鬆,隨即見烏野低聲吩咐下,西瞻士兵人人口口相傳,開始收拾營帳,濃霧中,都是忽隱忽現忙碌的身影。這些人的動作海藍珠並不陌生,那是要起營前行的樣子。


    海藍珠驚道:“烏野將軍,你這是要幹什麽?我們不等振業王回來?”


    烏野道:“這是行軍計劃,不方便叫郡主知道,不過郡主你別擔心,這樣一布置,消滅馬匪就更有把握了。”


    海藍珠尷尬一笑:“那就好,那就好。”轉過頭去,裝作漫不經心地摸出鴿哨,道:“許久了,我擔心爹爹,要給他報個平安。”


    “嗚——”聲音剛剛出口一半,就被烏野伸手按住,他微笑道:“郡主,你這鴿哨的聲音太刺耳,恐怕會擾亂行軍鼓,還是等見到酋長,你再親自和他說吧。”


    海藍珠麵色白了一白,卻見烏野笑容可掬地看著她,似乎並無惡意,她隻好也笑了笑,兩隻手卻不禁慢慢握了起來。


    十八


    再說青瞳帶著那個眼睛比她還大得多的裨將衝出掩體,蕭圖南奔出的方向是東南,她也先向東南方向奔去,奔出百餘步,猛然折向西方。


    遠處兵刃相交的叮當聲已經開始變化,不再和剛剛那樣剁餃子餡般整齊,而是忽密忽疏,這才是戰鬥應該有的聲音。青瞳心頭微沉,三裏的距離並不遠,振業王的前頭部隊大概已經和所謂的馬匪遭遇了。不過她現在已經遠不是第一次帶兵時的那種心理素質,勝負成敗都能沉著應對。


    青瞳向身邊那裨將吩咐道:“要讓他們以為我們才是振業王的隊伍,我的聲音不行,你給我大聲叫——”


    她還沒說完,那裨將就吼叫起來:“我們才是振業王!”


    青瞳頓時氣急敗壞:“閉嘴!你的腦袋讓馬踩了嗎?”


    她看了一眼那雙滿是無辜的牛眼,深深吸了一口氣,才道:“這樣叫——可賀敦的朋友莫急,本王在此!你們結成隊列,向我靠攏!叫上幾個嗓門大的一起叫!”


    那裨將是極聽話的,答應一聲,立即便扯開喉嚨叫了起來。遠處一陣騷亂,顯然這支隊伍的出現出乎意料。


    叫了幾聲,青瞳又道:“現在你這樣叫——可賀敦的朋友,本王已經派出一隊先鋒支援,你們不要慌亂,跟著他們向本王靠攏!”


    這樣足夠了,她已經傳遞了三個信息:前麵的部隊隻是先鋒;振業王在這裏;振業王仍然相信可賀敦,並沒有懷疑他們有問題。


    拔密撲現在已經調動了暗中的部隊,大霧中臨時再重新安排已然不便,既然大家都不知道,他有可能放棄這個計劃,重新尋找機會,那樣阿蘇勒就安全了。


    即便他不願意放棄計劃,那率大軍吃下一個先頭部隊勢必打草驚蛇,拔密撲的目標不會是一支先鋒軍,他勢必也會放鬆那邊,借著混亂重新圍向這邊,那樣的話,阿蘇勒同樣安全係數大大增加,不倒黴到被流箭射中就沒有多大的危險了。以他的武藝和臨陣經驗,這個可能性不大。


    迷霧中馬蹄聲聲,哨聲頻響,遠處叮當激戰的聲音卻稀疏下來,顯然是可賀敦人一時不能應付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青瞳向西跑出百裏,立即折向東南,口中仍然叫個不停。


    過了一會兒,迷霧中傳來拔密撲的聲音:“王爺!我們在盡力向您靠攏,請您救救我們!”好些個可賀敦人一起跟著喊起來,聲音頗為淒慘。


    青瞳將手一按,等那聲音在二百步左右,再將手一按,急急道:“快喊——可賀敦朋友莫慌,本王前來接應!”


    他們嘴裏喊著,全軍卻立即向北遁走,等奔出裏許,又停下來,扯著嗓子喊:“可賀敦朋友,你們在哪裏?迷霧之中未曾找到!本王在此,快向我靠攏!”


    遠處又是一陣騷亂,過一陣遠遠又聽見可賀敦人的聲音,青瞳命人一邊大叫:“朋友別慌我來了。”一邊揚長而去,等停下來接著叫,“你們快向我靠攏!”


    “哈哈哈……”那個裨將笑了起來,“真有意思!我們再走再喊。”


    “不能喊了。”青瞳搖頭,“前兩次是利用拔密撲勢在必得的心理,再喊可就引起懷疑了,我們拉開隊列,除了外圍幾層,中間的人彼此相隔最少要十步,讓他們弄不清我們到底有多少人。他現在不能確定振業王在哪裏,一定要親眼看了才能放心。四個邊的士兵都接著喊剛才的話!”說著叫過十人隊的五十個小隊長,仔細吩咐起來。


    “本王在此,可賀敦的朋友快快靠過來!”的話仍然由無數士兵扯著嗓子喊出來,就如同驢子前麵掛著的胡蘿卜,吸引著拔密撲左奔右突。


    他剛心中覺得有些不安,想停下來想想有什麽不對,誰知濃霧中冷風一吹,已經能見到西瞻士兵的黑甲了。隻見黑衣黑甲的士兵成一個方陣整齊排列,隻能見到麵前的三排,其餘左右中後都沒入濃霧中。見到拔密撲,這些士兵齊聲歡呼:“找到酋長了!找到酋長了!”


    拔密撲心道:“你要不找,早就看到我了。”


    他腿上有一處刀傷,全身上下濺滿鮮血,身邊跟著不足三十人,且個個狼狽不堪。


    士兵們左右一分,一個中隊長越眾而出,道:“酋長請進陣營躲避,我來迎敵!”


    拔密撲卻不敢進入方陣,蒙住臉大哭道:“草原惡魔殺了我這麽多族人,振業王一定要給我做主啊!王爺在哪裏?我要去見他!”


    那中隊長往右邊一指:“王爺在那邊,請酋長您自己過去,我在這裏迎敵!”


    拔密撲謝過他,向右側隊列繞過去,走到隊列最右邊仍然沒有看到蕭圖南,又問一個小隊長,那小隊長往後一指:“王爺在後麵。”


    拔密撲縱馬向後,隻見人馬重重,一時都望不到邊際,他不禁暗自心驚,這些似乎不止三千人,便是全營出動也該沒有這麽多人啊,難道振業王暗中也有伏兵?


    他怎麽知道這些人隻有五百,乃是提前預知他要往什麽地方去便湧向什麽地方。


    一路都有人說:“王爺在後麵。王爺在後麵。”不停地指過去。拔密撲就跟著指示不停地向後、向後,一直走到隊伍的最後,卻有一個小隊長叫道:“酋長要找振業王?振業王聽聞找到了酋長,十分高興,已經迎上前去,酋長剛剛沒有遇到嗎?”


    如是,可憐的拔密撲繞了一圈到了隊伍前麵,又被告知,振業王發現馬匪蹤跡,帶人追下去了。


    拔密撲臉色一變,他是謹慎之人,到這個時候無論如何也不能安心,計劃中本是悄無聲息地殺了蕭圖南,這三千士兵卻沒打算全部吃下的。如今為了穩妥,他不想放過任何可能性。


    此事做成了便是死無對證,萬一消息泄露,那便是可賀敦全族不保的大罪,由不得他不心狠。


    拔密撲停下來,對隊伍前麵那個中隊長叫道:“東南還有我們一支隊伍被打散了,我叫他們過來!”


    中隊長十分同情,連聲答應,好些人幫著他們一起喊起來:“王爺在這裏!快過來!過來!”十分熱情,以至於拔密撲懷疑自己是不是太過多疑。


    當然,他們喊王爺在這裏,埋伏的軍隊是不能相信的,隻有拔密撲喊出來才是出動的信號。拔密撲沒有親眼見到蕭圖南,按照他謹慎的性格本應該不能確定的,但是見到這個隊伍的聲勢他又信了九成。大隊人馬都在這裏,振業王不在軍中還能在哪兒?難道堂堂振業王,自己一個人去看營地了不成?


    何況剛才又是追著隊伍跑,又是前後兜著圈地問,已經拖延了他不少時候。天色亮了,風漸漸變大,濃霧已經有了散開的趨勢。時機不多,已經容不得他詳細求證。


    西瞻士兵還在熱情地喊:“可賀敦的朋友快來快來!”


    拔密撲心中冷笑:“朋友來了就是你們斃命之時!”


    等大隊人馬的蹄聲隱約可聞了,誰知遠遠一聲號角傳來,那中隊長突然大喊一聲:“不好!王爺遇到危險了!快走!”


    一隊人馬立即轉向,毫不猶豫地放馬奔開,拔密撲眼睛鼓了鼓,喉嚨裏勉強憋回去一聲咒罵,隻好跟著這些人向左一起跑。


    為了做出激戰的假象,拔密撲這二十多匹馬都折騰了很久,個個都已經是筋疲力盡,還有些馬腿上被人為砍出些傷痕,哪裏能跑過西瞻士兵列隊休養了很久的軍馬?


    勉強跟了一陣,隊伍漸漸被拉開,不一會兒,西瞻士兵便沒入濃霧中,蹤影全無。拔密撲雙眼通紅,此刻他已經毫不懷疑自己被人耍了個飽,他上了惡當!


    他不知自己何以會上了這樣的惡當!自從蕭圖南殺了他的兒子,他就把此人的作戰全部研究了個透,蕭圖南的勇武、他指揮的習慣、他的性格、他部下的作戰能力……沒有一處不經過細心研究。誰知就在他自信了解蕭圖南的作戰方法之後,蕭圖南突然用了完全不同的方法,這……這不是不按套路出牌嗎?


    他拔出腰刀四麵猛砍,此事決不能善了!你不死,我必亡!


    等身後大軍跟上,拔密撲已經如同厲鬼,他攀上馬鞍,立於馬上,用刀在額頭上劃了一下,鮮血披麵。


    這是祭祀之意,祈求戰神保佑。拔密撲滿臉鮮血,神態猙獰,他仰天大聲呼道:“如今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蕭圖南若平安回去,這裏所有的人,他一個也不會放過!你們的父親母親、妻子兒女,他也一個都不會放過!我們沒有別的出路了!為了我們的親人,為了我們的生命!我們再也不能怕了!大家跟我闖一條生路!我對草原大神發誓,隻要做成了這件事,你們個個都能得到一百頭牛!一百頭羊!一百匹馬!”


    能被拔密撲帶來執行這項任務的人,除了他的親信,便都是他這些年細心收集的瀕臨餓死的牧民,或者草原上的亡命之徒,他施以大恩,換得這些人舍命相從。


    拔密撲說得沒錯,蕭圖南若是脫身,斷然不會放過他們,為了家人也要戰鬥,這些人倒是沒有什麽畏懼退縮,臉上個個現出堅毅的神情,在拔密撲的指揮下,先認準西方剛才那支隊伍逃走的方向追了下去。如果蕭圖南不在,那就再找別的地方,便是把這片草原梳一遍,也絕對不能放過他!


    拔密撲先前依仗那場大霧,希望它越濃越好,如今卻巴不得太陽快些高照,風兒快些猛吹,讓濃霧散去,好能看清目標。


    隻可惜自然有自然的規律,無論他想還是不想,此刻大霧雖然略有消散之意,但二十步外依舊人影不見。


    青瞳和那個緊隨其後的裨將在西方吹響號角,就隻有他們兩個,其他人距離至少也有三裏地。


    “差不多了,你就停在這裏吹吧。”青瞳停住戰馬,那個執著的裨將口中雖然仍舊不斷吹號,人卻立即跟了過來,一雙眼眨也不眨地看著她。


    青瞳和他牛眼對視,展顏一笑,道:“我有話和你說,你一邊吹一邊聽,可千萬不能停下來,你停下就很可能把你們王爺害死了。”


    那裨將瞪大眼睛邊吹號邊點頭,他是很聽話的。


    “等他們追來,你就帶著他們多兜幾個圈子,等他們人都跑得差不多散了,你就帶著人向西北方向撤,是西北!你們的營地在西南,可千萬別把敵人引過去了!記住了嗎?”那裨將吹著號角點頭,眼睛瞪得很大,一看就極為認真。


    青瞳輕笑一下,又道:“西北有大河,你聽到水聲之後就扔掉號角,然後快點跑到河邊躲起來,大霧之中敵人很難找到你的。他們不敢在原地久留,必然要四下搜索,你就有機會走了,多大霧氣也不要緊,你隻順著河走,營地在下遊。拔密撲不會輕易放過你們,你讓烏野放黑鷹聯係你們在大苑關中的大軍,到時候就又是你們的天下了!明白了嗎?”


    “嗚——”那裨將腮幫子鼓得滾圓,連連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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