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知遠吃了一個憋。雷諾不搭理他,他也不打算就這麽走開。


    “哥!”


    雷諾隻好又把眼睛睜開。


    “他手上好幾條人命,都能一點兒證據不留,要是把咱們……”


    “有證據。”雷諾輕輕地截斷了他。


    “啊?”葉知遠吃了一驚。


    “他留下了證據,隻是我們現在還沒找到。”說這句話的時候,雷諾的眼睛裏閃著光亮,絕不是空口說白話。


    葉知遠恍然醒悟:他一定早知道要找什麽了。


    忙迫不及待地問:“什麽證據?”


    “那些手指,”雷諾定定地望著葉知遠,眼裏的光芒更加明亮起來,似乎都能驅散黑夜,“那些他從被害人身上截走的手指,一定被他收藏在什麽地方了。而且是很妥善地收藏著。”


    “收……收藏?!”葉知遠一不小心就結巴了。


    雷諾冷靜地道:“不然你以為,他花那麽多力氣在被害人的手指上,是為了什麽?”


    葉知遠一下子僵住了。是當頭一棒,是晴天霹靂,還是一桶冷水從頭澆到腳,都不足以說明他現在的感受。心裏頭毛紮紮的,背上也一陣一陣地發麻。


    他們已經知道於謙和手裏捏著三條人命,實際情況恐怕要多得多。一想起那麽多鮮血淋淋的手指,好端端地,搞不好還整整齊齊地收藏在某個地方,胃裏就開始翻江倒海。


    葉知遠一把捂住嘴巴,幹嘔了一聲。


    “可是……”勉強穩住心神,忍耐地問,“他會收藏在什麽地方呢?”想想又覺得很焦慮,“天安市這麽大,他要是有個秘密基地,那可怎麽找啊!”再想想,又哦的一聲明白過來,“怪不得我們要二十四小時監視他,防止他再犯案隻是一方麵,另一方麵隻要他去那個秘密基地,我們就可以跟著他一起去。”


    葉知遠越想越對,拿出十二分的鬥誌,捏緊拳頭道:“雖然被這家夥發現我們在監視他,我就不信他能一輩子都不出來。”


    一個人情緒激昂了半天,忽然想起雷諾已經很久沒出聲了。以為他又睡了,抬眼一看卻沒有,微微睜著眼睛似乎想什麽想得入神了。


    “哥,哥?”


    “嗯?”


    “你在想什麽?”


    雷諾輕歎了一口氣:“我也在想他會把那些手指收藏在什麽地方?”


    葉知遠想到自己說了那麽半天他都沒出聲,也就是說他並不讚同自己的觀點。靈光一動,不覺脫口道:“難道你認為,”不禁伸手指了指下麵,“他把手指就藏在這裏?!”不可思議地吸了一口氣,“那他還敢請我們進來?”


    但再轉念一想,如此乖張的行事方式,又的確是於謙和的風格。即使撇去這一層不說,明知道自己被監視了,還邀請監視自己的人喝茶、留宿,就已經夠乖張的了。


    可是雷諾還是定定地睜著眼睛,並不出聲。


    也就是說他還是不同意他的看法。


    這下葉知遠沒轍了。藏在外麵不對,藏在家裏也不對,無非就這兩種選擇。難道還有第三種?


    “哥,你到底在想什麽?”葉知遠又開始渾身發癢了。


    雷諾靜悄悄地看了他一眼,也有點兒吃不準:“我本來也以為他會收藏在家裏。他一個人住,單門獨院,沒有人會打擾。而且他對死者都是有感情的,所以那些手指對他來說不僅僅是屍體的一部分。他會視之為紐帶,將他和每一個死者聯係在一起的重要紐帶。他看見那些手指,就好像看見那些死者。這是一種紀念、一種憑吊。”


    葉知遠聽懂了:“所以他會很珍惜他的收藏品,經常地打理和觀賞它們。而最方便他打理、觀賞的地方,無疑就是自己的家。還有,他住院住了這麽久,我們又一直監視著他,他應該會很想念那些收藏品,但是他一次也沒有試著擺脫我們。也許就是因為收藏品就在他家裏,他想看隨時都可以看。”


    雷諾嗯了一聲:“不錯。我本來就是這麽想的。”


    葉知遠又不明白了:“很對啊,還有什麽不對的?”


    雷諾慢慢地吐了一口氣:“問題就在你身上。”


    “我?”葉知遠滿臉愕然。


    雷諾:“於謙和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如果他隻是邀請我進來,那我就能肯定他把手指就收藏在自己家裏。但是他還邀請了你。他知道我和你是完全不同的類型。就算我了解他的想法,但隻要沒有證據我就不會輕舉妄動。可是你不一樣,你隻要有懷疑,就會馬上付諸行動。如果他把手指藏在這幢別墅的某個地方,還邀請你進來,那無疑就是把他的性命交到了你的手上。”說到這裏,忍不住搖了搖頭,“他不會這麽做的。”


    葉知遠聽得沮喪:“那他到底會藏到什麽地方去呢?”


    雷諾神情黯然地歎道:“如果能這麽容易想到,就不是於謙和了。”想了一想,又微笑地安撫,“就像你說的,隻要我們盯住他,他總不能一輩子不出去。”見葉知遠還有點兒不甘心,便又進一步點破,“對付他這樣的人,計謀是派不上用場的,誰沉得住氣,誰就是最後的贏家。明白嗎?”


    葉知遠這才醒悟似的,點了一下頭:“明白。”


    沉住氣。他最缺的就是這一點了。


    出了雷諾的客房,葉知遠第一個想起的就是放在開放式廚房裏的那台雙門冰箱。想要保存手指之類容易腐爛的東西,冷凍是最簡單的,連防腐液都可以省了。那台冰箱的容量也夠大。


    但是當他站在冰箱前麵的時候,又猶豫了一下。


    雷諾的意思很清楚,與其打草驚蛇,不如靜觀其變。但是很快,僥幸和急切就在他的心裏占了上風。現在是深更半夜,於謙和早就睡著了。如果失去這麽難得的機會,於謙和很有可能再也不會讓他們進來。


    更重要的是,也許答案就等著他打開。


    隻要一想起這一點,葉知遠就無論如何也忍耐不下去。反正雷諾也好,於謙和也好,他們都知道他就是這樣的人。既然這樣,他又何必忍著。


    葉知遠越想就越覺得不必。他就破罐子破摔了,他就不忍了,怎麽著吧?


    看了一眼那容量巨大的雙門冰箱,上麵是冷藏,下麵是冷凍。一把抓住了兩邊把手。


    就聽黑夜裏忽然響起低低的、沉悶的一聲:嘭。


    兩扇銀灰色的冷凍櫃門齊齊打開,一陣白色的冷氣悄無聲息、但極其迅速地洶湧而出。


    葉知遠蹲在冰櫃前,隻覺得臉上的皮膚刹那間繃緊了。


    片刻之後,便聞到冰冷的白氣裏還混雜著一種特有的,冷凍過後的生肉氣味。不是腐爛的臭味,但也絕不新鮮,冷冰冰的腥膻。


    葉知遠感覺到那些冷氣很快包圍了過來,透過呼吸,鑽進毛孔,一直侵占到他的五髒六腑。好像連自己的體溫也下降了。


    他定了定心神,努力忽略掉周圍的寒冷,輕輕拉開第一層抽屜。


    裏麵放著幾隻塑封得很完整的盒子,上麵結了一層鹽粒般的霜花。抹開一看,原來是一盒牛排。葉知遠一盒一盒地檢視下去,抹得一手心的霜雪,兩隻手都快僵掉,得出的結果卻全是超市買來的高檔生鮮。


    下麵的幾層更叫人失望,全部是空的。


    葉知遠懊惱地關上了冰櫃門,齜起牙嘖了一聲。


    不是冰箱的話,那就隻有地下室了。整幢別墅裏,地下室無疑是收藏的最佳地點。


    正準備起身,背後忽然隱約響起一陣笑聲,登時驚得他渾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他猛然回頭,便見於謙和背靠著料理台、抱著一雙胳膊,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夜色之中,葉知遠根本看不清那個男人的臉,卻能強烈地感覺到他大概又是那種淡薄如水的微笑。


    沒有輕蔑,更談不上惡意。隻是像一個局外人一樣彬彬有禮,仿佛一切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就是這樣才更令人厭惡。


    葉知遠暗暗地磨了磨牙,站起身問:“這麽晚了,你還沒睡?難道是睡不著?”話不帶刺,但是語氣帶刺。


    “本來睡得挺好的,可是被一些奇怪的聲響吵醒了,”忽然停了一下,“還以為有老鼠。”


    葉知遠隻得先吃下這個暗虧。


    於謙和又問:“葉警官在幹什麽?”


    “哦,有點兒餓,找點兒東西吃。”也停了一下,“你不介意吧?”


    於謙和發出一聲輕笑:“怎麽會,正好我也有點兒餓。”轉身打開廚房燈,從料理台下的櫃子裏拿出一包餅幹,一罐奶粉,“牛奶和餅幹行嗎?”


    葉知遠哪裏餓,無所謂地道了一聲:“行。”


    便看到於謙和井井有條地泡了兩杯熱牛奶,還很細心地各加了一勺蜂蜜,又找一隻小碟子裝了整整齊齊的一排餅幹。


    回頭遞了一杯牛奶給葉知遠,在葉知遠剛握上杯子的時候,於謙和忽然揚起了嘴角:“這樣吧,我請葉警官到我的收藏室看看。”


    收藏室?


    乍然聽到這三個字,葉知遠手上一頓。他不覺微微斂眉,看上於謙和的臉。


    於謙和笑意盈盈地鬆開杯子:“你別看我一個男人,也有些奇怪的愛好。我們就一邊吃點兒東西,一邊欣賞一下我那些,”說到這兒他放慢了語速,“特別的收藏品。”


    葉知遠仿佛聽見耳邊啪的一聲響,似乎有電流擊中了身體。麻麻的,一點兒心驚膽戰的刺痛。忍不住暗罵自己一聲:葉知遠,你到底是有多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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