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鬆濤嗬嗬直笑:“這你就難受了,你想我們當年得多難受啊!說了!跟他耗了差不多又是半小時,我腰都酸了,他終於說了。”


    胡曉明眼巴巴地:“前輩,給您提個意見成不?”


    黃鬆濤:“好啊,你說你說。”


    胡曉明:“咱能不能直接跳過那半小時,直接講下文啊?”


    黃鬆濤怔了一下,哈哈大笑。連雷諾也忍不住微笑起來。


    “本來想講個完全版,既然小同誌提了建議了,”黃鬆濤點了一下頭,“行,我剪接一下,弄個精華版。”


    雷諾:“適當說得細點兒也不要緊,真相就在細節之中嘛。”


    黃鬆濤又不笨。整句話的重點就在適當兩個字上,這他還是聽得出來的。於是適當地過濾了一下,繼續重溫起案情來。


    丁浩然就這樣半醉不醒地、默默流了半小時的淚。眼淚不斷地掉在他的膝頭,把褲子都給打濕了。


    “丁浩然……你這個渾蛋……”


    黃鬆濤愣了一下,才明白過來他在自己罵自己。


    “你怎麽能這麽殘忍……你知道你殺死了誰嗎……”


    這一句出來,兩個警察全身的血液都沸騰了。他們互相凝視著對方,大家的眼神裏都清清楚楚地寫著“欣喜”。這就等於丁浩然承認他是殺死曹單的凶手了。


    胡曉明:“你們有沒有把他的話錄下來?”


    黃鬆濤歎了一口氣:“沒,那時候又不像現在,一部手機,錄音攝像拍照就全結了。再說,當時他醉醺醺地蘑菇了老半天,才吐出這麽一句有用的話,我們也沒個準備。”


    雷諾搖搖頭:“即使錄了也不能當證據用。那種狀態下,就算他坐在警局裏,一切都按照正規程序,也不能把一個人的醉言醉語當成證據。”


    “可是,”小湯也忍不住插了嘴,“至少也能當個參考嘛。”


    胡曉明也連連幫腔:“就是就是。”


    雷諾皺了一下眉頭,正正經經地對兩個新人道:“最好還是不錄。如果查出了其他有力證據還好,如果沒查出來……遇上經驗豐富的辯護律師,反而會成為我們非法取證的證據。”


    黃鬆濤:“還是雷隊長看得明白。”不無遺恨地歎了一口氣,“非法取證都還是輕的,對方還能證明你的調查從此就有了偏見,你再怎麽辛苦、再怎麽依法得來的證據,一在這‘偏見’二字前,就全都打了折扣。”


    胡曉明:“什麽?你們被反打一耙啦?”


    黃鬆濤想起當年就一肚子火:“沒上法庭,不過也夠灰頭土臉的。我們把那小子帶回了警局,準備等他清醒了,就認認真真地錄一份兒口供。結果你猜怎麽著?”


    胡曉明心裏道“又來了”,嘴上還是配合:“他睡了一夜才醒?”


    黃鬆濤更要火冒三丈了:“鬼才知道他什麽時候醒的。到了警局,別說等他酒醒了,我還沒來得及把他拉去審訊室呢,這小子的救星就到了。”


    雷諾覺得很奇怪:“這麽快?”


    黃鬆濤:“可不是!簡直就像一路跟蹤著我們來的。”


    胡曉明:“說不定他真是跟著你們來的呢!”


    黃鬆濤:“那倒也不會。人開的是輛好車,紮在人堆裏都能閃閃發光的。我們一路上壓根兒沒見過。”


    胡曉明:“那真是奇了怪了!他又是怎麽知道丁浩然被拉到警局去了呢?就心血來潮吧,深更半夜的,也沒人跑警局玩啊?”


    黃鬆濤:“我們也納悶兒啊!我現在想想都覺得納悶兒!你說是內部的人通風報信吧,可當時知道抓著丁浩然的隻有我跟那個同事。我倆誰也不認識丁浩然,通什麽風報什麽信?”


    雷諾:“你還記得那位律師嗎?”


    黃鬆濤:“記得!當然記得!”在他最摩拳擦掌的時候,卻給了他最慘痛教訓的人,不記得才有鬼,嘖了一聲,“那真是大律師啊!美國哈佛的法學博士,又是咱們省的政協委員。來了之後,也沒跟咱吹胡子瞪眼,就那麽輕飄飄地瞅了丁浩然一眼,然後又輕飄飄地瞅了我和我同事一眼。”


    當時黃鬆濤就很不喜歡來人看他的眼神,但是又說不上來為什麽。那眼神又不囂張,也不霸道。這麽多年來,他時常回想起那一眼,細細品味之後,他得說,那個眼神很有禮貌,還有著一點兒——寬容。但就是自然而然地帶了那麽一種高高在上的疏離。


    不用男人表明身份,黃鬆濤和同事就知道他是律師。開玩笑,電視上專門給他做過好幾期的節目,報紙上也是整版頭條的報道,一說起他就是“人權衛士”、“法律的捍衛者”,弄得他儼然是正義的化身。


    黃鬆濤雖然不怎麽待見,但也努力著沒顯露在臉上。


    男人後麵還跟著一個年輕人,舉手投足就沒那麽沉穩了。他一看見丁浩然暈暈乎乎地趴在黃鬆濤的辦公桌上,便慌忙跑上前去,扶起了丁浩然的頭。丁浩然的額頭之前撞在車窗玻璃上,紅腫了一個大包。年輕人驚得一怔,又抓了丁浩然的手來看,兩隻手也是淤青的,還破了點兒皮。他抬頭望了一眼男人,男人已將丁浩然的傷勢看得一清二楚。


    男人的臉一瞬間扭曲了一下,轉頭看了過來。黃鬆濤心想,這回該要發飆了。但是男人隻是向他伸出了手,聲音禮貌而又疏離。


    “你好,我是丁樹海。”


    雷諾不覺抬起眼睛:“丁樹海?”


    黃鬆濤笑著說:“是啊,當爹的親自撈兒子來了。”


    雷諾:“你們知道他們是父子關係?”


    黃鬆濤:“嗯,丁樹海自己說的。不過,”皺起眉毛道,“這裏還真是有點兒怪。我們後來查過丁樹海,他自從三十二歲離婚後,一直是單身,也沒有孩子。我們也查了丁浩然。丁浩然的父親那一欄,卻寫著一個叫韓平的男人。我們當時還奇怪的呢,父親叫韓平,母親叫蘇清芳,兒子卻叫丁浩然。三口子一人一個姓。”


    雷諾忽然想起在市第一人民醫院那天,丁浩然說的話。


    “我的父親是韓平,一個教了一輩子書的好人。”


    眼神裏淡淡的,卻也滿滿的驕傲。


    他絕不是懷著對丁樹海的怨恨,負氣說的這句話。他是真的把韓平當成父親一樣敬愛。


    便道:“那個韓平的情況,您還記得多少?”


    黃鬆濤瞪大了眼睛:“記得,都記得。凡是跟那案子有關的情況,”指了指自己的腦子,“全都在這裏麵呢!唉,沒事兒的時候就拿出來想一想。不過,雷隊,這兩口子的事兒有點兒複雜,咱們還是先講完丁浩然和丁樹海,然後我再給你補上這一段,行不?”


    雷諾笑著點了一下頭:“行。”


    黃鬆濤:“丁樹海也沒藏著掖著,一上來就告訴我們他們是父子關係,要求我們放了他兒子。”


    胡曉明切了一聲:“這也太不避諱了吧?”


    黃鬆濤冷笑:“避諱什麽?人家正大光明著呢!一上來就有理有據,又是非法取證、又是妨害司法公正……一大堆,而後又暗示咱對他兒子動了手。咱明人不做暗事,推了他腦袋就是推了,可沒弄傷他那雙手啊!”


    雷諾:“他的手是怎麽破的?”


    黃鬆濤:“誰知道?興許喝醉了酒,跟人家幹了一架吧!反正都算在我們頭上了。”


    小湯氣不過:“真是豈有此理。”


    黃鬆濤唉聲歎氣:“法律是雙刃劍唄。別看平時拿著這把劍挺威風的,一不小心也能削著自己。總之也是咱自己不好,給了人家借題發揮的由頭兒了。”


    胡曉明有點兒抵觸情緒:“我這輩子最討厭兩種人,一個是記者,一個就是律師。”


    黃鬆濤找著了知音:“小同誌,那就是咱警察兩大天敵啊!一有案子,這記者就跟追魂索命似的天天黏著你,好像破個案子就跟吃碗飯似的。還有律師,咱兄弟沒日沒夜抓到的罪犯,總想著這回鐵證如山了吧,可他總能給你找出這漏洞那疑點的。”


    雷諾見他又有滿嘴跑火車的跡象,連忙問了一句:“你說還有一個人跟著他?”


    黃鬆濤:“嗯,和丁浩然年紀差不多,和他們父子都挺熟的樣子。不過他的名字我就不知道了。”


    雷諾:“他有什麽特征嗎?”


    黃鬆濤想了想,但時間實在太久了,而且當時主要精力都放在了丁氏父子的身上,對於那個年輕人,竟然是圓是扁都不記得了。隻好老老實實地搖了搖頭。


    “不過……”樣貌是不記得了,但是其他的還記得一點兒,“他和丁氏父子雖然熟悉,可是不是正常的熟悉。”


    雷諾:“怎麽說?”


    “嗯……”黃鬆濤抿了一下嘴,“雖然丁樹海叫他做什麽他就做什麽,可你要說他是他們的小跟班兒吧,又好像小瞧了他。”


    胡曉明搶道:“一定是那個方煜文。”


    雷諾也猜是他:“嗯。”


    黃鬆濤:“誰?”


    胡曉明:“名義上是丁樹海的助理,其實是他的侄子。大學畢業以後,他就進了丁樹海的公司。”


    黃鬆濤:“哦,原來是親戚啊……”


    胡曉明:“原來方煜文也是在青龍市念的大學。”半哼半笑了一聲,“這下丁家人都齊了。”


    雷諾:“後來呢,你們隻好讓丁樹海把丁浩然帶走啦?”


    黃鬆濤笑嗬嗬地說:“那倒沒那麽容易,不過不是我們故意給他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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