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看她的時候,她聽別人也管我叫醫生,還以為我是醫院裏的醫生,”她哽哽咽咽地說,“拚命地抓著我的手說,醫生,你可要救救我們,你一定要救救我們……”


    聶晶哭得不能自已,氣都快喘不上來。她本來不該是個法醫。她高考第一誌願明明是臨床醫學。她想要救人,而不是等人死了,才去把他們剖開。早知道就更努力點兒讀書就好了。


    葉知遠看著她淚流滿麵的模樣,心一下子被揪緊了,胸口又像是窒息又像是麻痹了,像有一隻手擰著那麽疼。他一把抱住聶晶,讓她靠在自己的胸口。她每抽泣一下,他的胸口也會跟著抽動一下。他後悔死了。不該就那樣什麽都不說,連一麵都沒有好好見過,就讓她離開了。害得她在最脆弱的時候,碰到了最殘酷的事。


    他真是最差勁的戀人!


    “對不起,”他緊緊地抱著她,也不由自主地紅了眼睛,“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平時的伶牙俐齒都不見了,就隻會單調地重複這一句話。他現在才知道,原來自己是這麽笨拙的一個人。


    但是聶晶卻似乎被安慰到了,終於伸出手也抱住了他,把臉深深地埋在他的胸口。葉知遠低了頭,用力地親了親她的頭頂。眼裏一陣發熱,一滴淚水就滴在了聶晶的頭發裏。


    “別人的事,以前的事,我們都不要想了,”又有一滴眼淚滑進了他的嘴角,說不出的苦澀,“我們隻想著我們的事,以後的事。”


    聶晶在他的胸口用力地點了點頭。


    人生是這樣的短暫,那樣的虛無。為什麽不抓緊眼前的人,和眼前的每一秒。


    當葉知遠和聶晶決定翻開新的篇章,讓人生向著光明而去時,苗童卻還在黑暗裏無法掙脫。


    她在冰涼的地板上躺了一夜。痛也並不覺得很痛,隻是全身火辣辣的,好像在地獄裏煎熬。眼睛怎麽也睜不開,隻有聽力好像恢複了一些,不再像昨晚那樣轟隆隆的,似乎有響雷在耳邊不停地炸著。


    方煜文走的時候,她不是一點兒知覺都沒有。一片模糊中,她好像看到他擦得發亮的皮鞋從她眼前不到一個巴掌遠的地方,慢條斯理地走過。那個男人總是對自己的儀表有著近乎病態的嚴格標準,絕不允許鞋子上有一點點的髒汙。


    他一步也沒有停,連燈都沒有關。


    她不是沒有試過爬起來,可是全身上下都像散了架,沒有一塊肌肉還使得出力氣。然後眼前一黑,她又什麽都不知道了。


    那之後,她就一直徘徊在清醒與昏迷之間。時間變得沒有意義。


    不知道第幾次又從昏迷裏找回了一點兒知覺,她聽到了清脆的哢嚓聲,有人在拿鑰匙開門。


    苗童頭皮一麻,陡然睜開了眼睛。


    她知道不會是方煜文,但是心髒還是不由自主地劇烈跳動起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何況她不隻是被蛇咬了一口。


    她掙紮著將頭挪了挪,勉強看到那個沉默寡言的保姆僵硬地站在門邊,黑色的眼睛直直地盯著她,臉上蒼白得沒有一點兒血色。疼痛的感覺好像又回來了一些,她張了張嘴,卻先咳出一口血沫。


    廖小喬踉踉蹌蹌地跑到她身邊,想要扶起她,又不敢胡亂動手,隻先幫她把褲子穿好:“你,你怎麽啦?”


    苗童眨了眨眼睛,看到廖小喬濕了眼眶,自己便也不禁鼻子一酸,泛了兩眼水光,勉強動了動嘴唇,也隻能說:“沒什麽。”


    有什麽好說的呢?有今天,全都是她自己的錯。


    方煜文沒有硬逼著她住到這裏,是她自己喜歡這幢別墅。既然自甘成為他的禁臠,就要安守本分,不該再去招惹第二個男人。是她自己頭腦發熱,又想去奢求什麽真情。


    從拿到這幢別墅的鑰匙開始,她就該明白,自己已經不配像其他人一樣要求那麽多了。


    這樣想著,連眼淚都覺得很多餘。


    她羞恥地閉上了眼睛,可還是禁不住那滾燙的液體偷偷地從眼角溢下。


    廖小喬實在看不出苗童的表情。她的臉腫脹得厲害,兩邊臉頰紅得發紫,左眼像一隻核桃,連眼縫都瞧不見。頭發濕漉漉地糊在臉上,蓋住了右邊的眉眼。伸手輕輕地為她撥開頭發,手指尖沾了一些淡薄的紅色,被汗水或者淚水衝淡的血液。


    這樣的情景,真是再熟悉也沒有了。


    “什麽時候的事?”廖小喬問,最重要的是先要確定苗童隻是皮肉傷。


    “昨天晚上,天剛黑的時候。”


    “有沒有撞到頭?”


    “沒有。”


    “你要想清楚。”


    “沒有,隻是臉上挨了幾下。”


    她鬆了一口氣。想了想,還是問了出來:“是方先生嗎?”


    苗童緊閉著的眼睛忽然顫抖了一下:“不是。”


    並不意外得到否定的回答。廖小喬閉了一下眼睛,也落了一滴淚水。然後又睜開眼睛,有點兒悲傷地看著苗童:“報警吧!”


    苗童還是不敢睜開眼睛,咬了一會兒嘴唇,還是搖了搖頭。


    “那我送你去醫院。”


    “……”


    廖小喬小心地扶起她的頭,又說了一遍:“我們去醫院。”


    苗童在她的懷裏哭出了聲:“不要……我不想去……”


    “不去醫院不行……”


    “我不想被人看見這副樣子。”


    廖小喬緊緊地抿住了嘴唇。少女滿是淚水和傷痕的臉,就像一根銀針插進了她的心底,挑破很久以前的傷口。心口疼得厲害,她不得不再次閉上眼睛轉過頭去。


    苗童所有的反應都如她所料。因為她曾經也是這樣。


    她捂著嘴,默默地落了一陣眼淚,又問道:“我們離開這裏好不好?”


    苗童睜開了眼睛,停止了抽泣。廖小喬能看到她腫脹得隻剩一條縫的眼睛裏閃過了一道光芒。


    廖小喬便含著淚,朝她露出一個笑容:“你一定不想再待在這裏。”


    劉軍自從葉知遠走後,就一直心神不定,動不動就跑到辦公室門口看看動靜。葉知遠是他哥們兒,聶晶是他潛在女朋友的姐們兒,他沒法兒不擔心他們。法醫辦公室在另一個樓層,可電梯門都關上老半天了。心裏越發著急起來,幹脆端著杯子在門口站崗。


    沒等來葉知遠,卻等來了雷諾。


    “你在幹什麽?”


    嚇得劉軍慌忙回頭,看到雷諾剛從隊長辦公室裏走出來。


    他昨晚又沒回家,隻淩晨的時候在自己辦公室裏打了一個盹兒。轉頭望了一眼大辦公室裏的掛鍾,八點差五分,又看向劉軍道:“快到上班時間了。”


    雷諾雖然脾氣很好,但是不代表他沒有原則。其中之一,就是公歸公,私歸私。全警局都知道。


    劉軍慌忙縮了回來,一邊支支吾吾地笑說“沒什麽”,一邊迅速地回到自己的位置。


    雷諾掃了一眼大辦公室。除了葉知遠,其他人都到了,便問:“知遠呢?”見劉軍轉頭望了李蘭一眼,便也將視線轉移到了她身上。


    “呃……”


    李蘭想著要不要給他打個掩護,恰好聽到走廊上傳來一陣腳步聲。


    大家便都向門口看去,正好看到葉知遠和聶晶手牽著手一起走了進來。葉知遠的眼睛紅通通的,聶晶的眼睛幹脆腫得像胡桃。是個人都看得出他們剛哭過。


    雷諾敏銳地問:“你們有話要說?”


    葉知遠有點兒不好意思。他知道雷諾的規矩,但看了一眼聶晶,還是“嗯”了一聲。


    雷諾看了看兩個人,有點兒猜到他們要說什麽。他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何況現在嚴格來說,距離正式上班還有點兒時間:“說吧,簡短點兒。一會兒要開個案情分析的短會。”


    一聽說要分析案情,葉知遠便又覺不妥了。他也不想因私廢公。征詢地看了看聶晶,聶晶也有點兒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便對雷諾道:“不了,還是開會要緊。我們,”握緊了聶晶的手,“開完會說也一樣。”


    雷諾便也不多話,點了點頭。


    沒有局領導在,不必要的形式一概省略。雷諾往中間一站,隨便靠在一張辦公桌,就讓大家照例按照順序先匯報這些天的調查。


    山陰市針對孫黎生父生母的調查已經傳真了過來。兩人沒有工作,自己經營著一家飯店,規模一般,生意不錯。夫妻兩人出了車禍之後,那家飯店無人管理,就那麽倒閉了。除此之外,兩個人的經曆都乏善可陳。夫妻倆原是青龍市人。孫父在當地一個小公司裏做會計。孫母更普通,是一家私人幼兒園的老師。孫黎出生以後,兩個人辭職,帶著女兒來到了山陰市,自己開起了飯店。


    大家越聽越覺得納悶。


    胡曉明皺著眉頭,直接說出了大家的心聲:“這麽普通的一對夫婦,要怎麽和丁樹海聯係在一起?”


    “等一下。”楊忠澤卻抬起手,“青龍市?”


    李蘭低頭又掃了一眼,確定無誤。


    楊忠澤“哈”地笑了一聲:“誰說聯係不上。”


    雷諾抬眼道:“丁樹海去過青龍市?”


    “何止去過。”楊忠澤有點兒興奮,“丁樹海可以說是在青龍市長大的。”


    此言一出,整個辦公室一片嘩然。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質疑。


    劉軍第一個不相信:“你搞錯了吧!丁樹海本來就是我們天安市人,七歲的時候隨家人出國,但是二十四歲的時候又歸國了。如今算起來,他大半輩子都在我們天安市,說他是地地道道的天安人也不過分。就算那些傳聞報道不可信,難道我們的調查也會錯?”


    楊忠澤越發要笑了:“小子,算你幸運,遇上我這個丁樹海的大粉絲。丁樹海在青龍市有一個伯母你知不知道?”


    劉軍搖頭,愈發稀裏糊塗:“又關伯母什麽事?”


    “關係大著呢。”楊忠澤娓娓道來,“他們家新中國成立前就移民到國外了,你以為為什麽會單單留下一個他,非要到七歲才去國外?


    “就因為那個伯母很年輕的時候就守了寡,沒有兒女,本來是把丁樹海過繼給她的。可惜那個伯母著實命不好,體弱多病,沒幾年就死了。所以丁樹海又回到本來父母身邊了。從他出生到七歲,丁樹海都一直跟著伯母在青龍市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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