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機笑了,笑容也有點兒神秘。大概是覺得葉知遠和他分享了“秘密”,自己也有責任和葉知遠分享點兒,又或者他老憋在心裏也難受,難得碰上了一個“知音”。總之,他決定一吐為快。


    盡管這裏就他們兩個人,他還是朝葉知遠招了招手,也湊在他耳朵邊低聲道:“我估計,是我老板的兒子。”


    葉知遠心裏一動,震驚得頭皮都繃緊了。


    丁樹海有兒子?


    他們做了那麽多調查,丁樹海三十年前和唯一一任妻子離了婚,至今單身,並沒有發現他有孩子。難道是像孫黎一樣,又一個秘密收養的孩子?


    不,不對。


    三十年。像他這樣事業成功的男人,身邊一定不會缺女人。莫非是他的私生子?那麽孫黎也極有可能是……


    葉知遠猛然間發覺自己的思維進展得太快,連忙打住。


    “估計是?”他冷靜了一下,“什麽意思?”


    司機實話實說:“以前的老司機退休了,我是今年才開始跟著我老板的。他和他助手做事都特別小心,每次說話都要把隔音玻璃升起來,去什麽地方,也總是叫我在外麵等。不過跟著他們時間長了,難免收到一些邊角料。”一邊吐出一道白煙,一麵衝著下疊揚了揚下巴,“這家主人我也見過一次。跟你說,見過一次就夠了。”


    “怎麽說?”


    “他嘴上管我老板叫了一聲‘叔叔’。不過臉上的神情……嘿嘿,”司機又抽了一口煙,夠嗆似的齜牙咧嘴,“不誇張地說,就跟見到仇人一樣。”


    “是嗎?你老板呢?”


    司機哈地一笑:“我老板更有意思。一聽他管他叫叔叔,臉都綠了,但他硬是忍住了。我老板這個人,”說得來勁兒,嘴巴也就大了,“手段那叫一個狠。我從來沒見過他對誰這麽賠小心的。”


    雖然有點兒可疑,但也不是很確切:“莫非他就是你老板的侄子,叔叔疼侄子也不是沒有。”


    司機立馬把頭搖得撥浪鼓一樣,一臉你想得太簡單的表情:“你是不知道!本來我老板和他助手還在國外談生意,上千萬美金的大買賣啊!就因為接到他一個電話,生意都不管就回來了。電話打了無數遍,不接,到他工作的地方,不在,這又親自找上門來。”笑嗬嗬地望著他問,“疼侄子能疼到這個地步?”


    “也許他這邊有更重要的事吧?”


    “能有什麽事啊!”司機嗤地一笑,“好像是什麽琴的事兒?不知道是鋼琴還是什麽琴的。”


    葉知遠靈光一閃:“是不是小提琴?”


    “哎?對!”司機訝異裏透著點懷疑,“你怎麽知道的?”


    葉知遠掩飾道:“我猜的。前幾天電視台做了一檔特別節目,專門講了一個古董小提琴,三百萬美金呢!電視上說是一個什麽凶殺案的重要證物。敢情跟你老板有關係?”


    司機一聽跟凶殺案有關係,也嚇了一跳,連忙往回收:“這話可不能瞎說啊!我老板雖然做事夠狠,但還是個正經商人。”


    “是是是。古董琴也不是隻有這一把。”見司機的臉色和緩了一些,葉知遠接著問道,“那通電話到底講了什麽啊?”


    “電話我是沒聽到,不過後來我老板跟助手談了好幾次。我老板雖然沒說什麽重話,但臉色差得可以。他的助手倒是說漏了一句:‘早知道就別把琴給孫黎了,畢竟那是我哥的寶貝。’”


    “等一下,等一下!”葉知遠又吃了一驚,信息來得太突然,腦子都快跟不上了,“我哥?誰是誰的哥?”


    司機也不傻,拿著煙的手輕輕抓了一下額頭,也明知故問:“你說呢?”


    葉知遠真的傻眼了。


    該問的也都問完了。葉知遠便借故走開,從外麵繞了一圈兒才回到車上。劉軍已經先他一步回來了。兩個人互相交換了情報,繼續遠遠地監視著別墅。


    劉軍也很驚訝:“這麽看來,丁浩然十有八九是丁樹海的私生子。至於方煜文,很可能是親戚之類的。他果然不是一般的小跟班。”


    “所以說,凶手殺死孫黎不會是為了爭財產。”葉知遠簡潔明了地下了結論。


    “為什麽?”劉軍本來還挺激動的,兜頭一桶冷水,頂門心上差點……地冒起煙來,“那個丁浩然是私生子的話,動機不是更明顯了嗎?咱們中國人最講究血統了。再怎麽樣,私生子也比養女血統純正啊!”


    “問題就在於,這個丁浩然不想要丁樹海的財產。”


    “你怎麽知道?”劉軍很不服氣了。


    “笨蛋!”葉知遠衝著劉軍翻了一個大白眼,“他要是想要丁樹海的財產,還會用這麽惡劣的態度對待丁樹海?孫黎一個養女還能住千萬豪宅,他一個親生兒子卻來住這種白領階層的中高檔住宅——這和他外科醫生的收入基本相符,所以應該是他自己買的房子。他還故意管丁樹海叫叔叔。我看他根本就不想認丁樹海這個爸爸。”


    “也許是因為他想要財產,可是丁樹海不給他,反而想留給養女,所以才反目成仇。”


    葉知遠不甚耐煩地磨了磨牙:“我拜托你用用腦子好不好!為什麽咱中國人老是說男人傳宗接代,說穿了,不就是因為孩子跟爹姓嗎?可見姓什麽有多重要。丁樹海要是不把這個私生子當回事,幹嗎還讓他姓丁?他雖然收養了孫黎,可是孫黎並不姓丁。孰輕孰重還不是一目了然嗎?”


    劉軍噎住了,費勁地抓了抓後腦勺,歎道:“那他到底為什麽要收養孫黎呢?你別說我思想封建,事實就是男尊女卑是中國人心裏根深蒂固的觀念。”


    “有人先是不生,所以先收養個女兒,後來自己又生了兒子,這是有的。可哪有人兒子都二十好幾了,還要去收養十七八歲的女兒的?多少人為了生兒子,親生女兒都不要呢!”說起這茬兒,免不了又節外生枝地多一句,“哎,孫黎會不會真是丁樹海的私生女?”


    “打住!”葉知遠慌忙喊停,“無憑無據的,千萬別妄下結論。”


    劉軍齜起牙抽了口氣,自覺地住了口。


    葉知遠摸著下巴道:“依我看,不管孫黎是不是他生的,丁樹海就是把孫黎當備胎。他心裏還是想著丁浩然這個兒子,可是這個兒子卻不買他的賬,收養孫黎純屬不得已而為之。所以才會拖到兩年前才辦了手續。”


    劉軍有點兒沮喪地歎了一口氣:“這麽說,丁浩然沒有殺人動機啦?”


    葉知遠卻又道:“那倒不一定。雖然他和孫黎沒有利益之爭,不代表沒有其他怨恨孫黎的理由。”


    “啊!”劉軍想了起來,“你是說那把古董琴?”


    葉知遠點了點頭:“為了那把琴,父子倆的關係瀕臨崩潰,丁樹海不得不丟下上千萬美金的生意,急急忙忙地回國,專門找上門來。這把琴一定大有文章。但是這裏麵還有個很大的矛盾。”


    “什麽?”


    “丁樹海很把丁浩然當回事,而且明知道這把琴是丁浩然的寶貝。既然如此,他又怎麽會貿然把這把琴交給孫黎呢?不,以他的性格一定不是貿然給的。據我們上次跟他的接觸,很顯然他對孫黎並沒有多少父女之情。那麽,他究竟為什麽要把丁浩然的寶貝交給孫黎呢?”


    葉知遠頭疼地猛一抓頭皮:“想不通啊想不通!”


    劉軍也有自己的懷疑,道:“可是凶手是丁浩然的話,還是有點兒說不過去。因為殺死孫黎的人,應該是跟她關係很親密的人。丁浩然既然怨恨孫黎,還能跟她親密得起來嗎?”


    葉知遠:“裝唄!不管孫黎是不是私生女,名義上都是丁樹海的養女,那丁浩然就是她哥了。有這一層關係,丁浩然想要接近她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


    劉軍:“可是……被凶手拿走的,是那把仿瓜氏琴,並不是古董琴啊!”


    “這個嘛……”葉知遠也想過這個問題,但是還沒有定論,“也許,他知道孫黎有一個神秘的新男朋友,所以想嫁禍給他;也許……”


    劉軍看他遲遲不肯說出來,催促道:“什麽?”


    “也許他就是那個神秘的新男朋友。”


    見劉軍愕然地張大了嘴巴,繼續道:“你別忘了,丁浩然很容易知道孫黎的身份,可是孫黎卻很有可能並不知道丁浩然的身份。因為孫黎被收養的事,丁樹海並沒有刻意隱瞞,可是丁浩然和他的關係卻沒有公開,連我們也沒查出來。


    “如果他有意向孫黎隱瞞了自己和她的真實關係,一個一流的外科醫生,必然心思縝密、控製力極強,並且很有耐心,贏得孫黎這樣一個情感脆弱的孤兒根本不在話下。”


    劉軍沉沉地下了結論:“他不僅有動機,還有技術。”


    他們那個看起來一度很矛盾的動機和技術,在這個男人的身上得到了統一。


    客廳裏的空氣緊張到了極點。三個有血緣關係的男人對峙著,每個人都在盡最大的努力克製自己的不快。於謙和不知道他們有多久沒說話了,但是他能感覺到三個人都快要到極限了。


    他必須在事情變得一發不可收拾前,阻止他們,便輕輕清了一下嗓子,叫了一聲“浩然”,提醒道:“小心你的手。”


    丁浩然這才感覺到一陣刺痛,展開掌心一看,潔白的紗布中間滲透了一點血紅。於謙和看到他的表情,不由得歎了一口氣,起身去拿來急救箱。一層一層地解開紗布,剛剛結了一層薄痂的傷口果然又裂開了,粉嫩的新肉浸在鮮紅的血水裏,散發出一陣陣新鮮的血腥味。


    於謙和一邊處理傷口一邊平心靜氣地道:“我看大家還是先談談現在能說得清的事。那些說不清的,糾結了快三十年也沒說清,再糾結下去也沒有意義。”


    丁樹海不悅地蹙起眉頭:“於先生,這是我們的私事。有沒有意義,不是你說了算。”


    於謙和冷笑一聲:“我隻是在說一個事實:在這裏的每一個人心裏都有自己的結論,永遠也達不成共識。你再不承認,隻怕現在能說得清的事也說不下去了。”


    丁樹海的臉上一僵,手暗自用力地捏緊了沙發扶手。於謙和的話就像一把銳利的匕首直接紮在了他最痛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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