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換琴之前,有一段時間情緒十分低落。雖然她並沒有表現在臉上,但是從她的演奏裏我聽得出來。”苗童認真地說,“以前隻要一拉小提琴,她就是全身心地投入,好像……”


    她努力回想了一下孫黎的演奏,少女完全陶醉在弦與弓的共振裏,幾乎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那是獨屬於她的音樂王國。”她說,隻有真正熱愛音樂的人,才能體會到那種感覺,“但是那段時間,她的演奏很敷衍、渙散,精神總是無法集中。我曾經看到她一個人抱著小提琴,默默地坐在休息室裏。我以為她是要哭的,可是她沒有,隻是很累似的、一動不動地閉著眼睛。”


    隻要一想起那個畫麵,心裏就湧起一層淡淡的憂傷。


    可是苗童不知道該怎麽向雷諾描述。她所擅長的,也隻是鋼琴而已。嚴格來說,她和孫黎並不算朋友,卻不知怎麽的,總覺得她和孫黎在某些方麵,是相通的。


    “我問她出了什麽事,她說沒什麽,然後就笑了一下。那段時間我真的很擔心她,總覺得會突然有一天,她就不來了。可是就在她的情緒跌落穀底的時候,卻又漸漸地振作起來。”說著,不覺停了一下,自己也有點兒吃不準,“是振作起來了吧?”


    雷諾問她:“你為什麽會懷疑?”


    苗童抬起眼睛,望了他一眼:“我說不好。我感覺,她以前拉小提琴的時候是一種享受,可是後來變成了一種發泄。沒多長時間,她就換了小提琴。她自己也問過我,覺得是以前的她拉得好,還是後來的她拉得好。我說,都很好,你自己喜歡哪一種?她又笑了,是真的很開心的那種。她說,有人跟她說,很喜歡她現在的演奏風格。”


    “有人?”


    “對,有人。我當時並沒有注意。我們天天都會在這裏演奏,總會有一些熱心的客人稱讚上幾句。所以我理所當然地以為一定是某個客人。但是我現在想通了,隻是普通的客人怎麽可能改變她的心情?”


    雷諾也覺得她說得很對。但是僅憑感覺還是太缺乏說服力了。


    見他微蹙著眉頭苦苦思索,苗童越來越擔心:“孫黎到底出了什麽事?”


    雷諾看著少女和孫黎一樣青春美貌的臉,不禁歎了一口氣:“她死了。”


    苗童倏然睜大了眼睛,大腦好像一下子被清空了一般。除了看著雷諾,什麽反應也沒有。


    “她在自己家裏被謀殺了。”


    苗童還是怔怔的。雷諾的話聽進了耳朵裏,卻遲遲沒有到達腦子裏。難過嗎?她和孫黎也沒有很親密。不難過?畢竟相識一場。安靜中,眼前的景物變得有些模糊。她顫抖著深吸了一口氣,匆匆地擦去眼淚。


    心口微微地酸脹著,不是很難過。或者說,不僅僅是難過。


    忽然覺得有點兒冷。一種來自心底深處,很快席卷了全身的冷。


    她下意識地把雙手抄進了口袋,縮了縮肩膀。


    李蘭恰恰在這個時候,拎著那一紙箱的東西走了進來。


    “雷隊,你看。”她把紙箱放在了他的麵前,“這是孫黎臨走前郵購的東西,後來又不要了。”


    雷諾迅速地掃描了所有東西,視線準確地落在了那對小熊馬克杯上:“情侶杯?”


    李蘭有點兒興奮地點了點頭。所以她才買了這麽多的生活用品,其實是早有計劃。


    “孫黎本來打算離開別墅,和她的戀人住在一起。”雷諾微微蹙起眉頭,“和柳誌賢分手以後,她真的交了新男朋友。”


    他問苗童:“你有沒有發現她和哪個男性有過來往?”


    苗童還沒從孫黎之死的震驚中完全恢複,有點兒遲鈍地搖了搖頭:“沒有。孫黎很低調,都是獨來獨往。”


    李蘭不太相信:“不會吧?在這裏天天演奏,就沒有一個客人對她有所表示?”她是心直口快的人,說出來的話談不上有惡意,但也有點兒刺耳。


    苗童蒼白的臉又霎時漲紅了,有點兒排斥地抿上了嘴巴。但是她又沒辦法反駁李蘭。這事,她本來就不是理直氣壯的那一個。


    雷諾望了李蘭一眼,李蘭也自覺不妥地摸了摸鼻子,不說話了。


    “我們並不想過問你們的私事,”雷諾心平氣和地表明立場,“我們隻想找到破案的線索。你也不想孫黎死得不明不白吧?”


    苗童顫抖了一下。她紅著眼睛冷靜地想了想,很肯定地回答:“沒有,她確實沒有和某個男性來往。她在這裏打了一年半工,是有不少客人向她表示過,珠寶、首飾……錢,但是她從來沒有接受。”


    這一點雷諾相信。孫黎是丁樹海的養女,住著上千萬的別墅,用著數百萬美金的古董琴。丁樹海從來不會在金錢上虧待她。


    孫黎不需要這樣的表示。


    她需要的是其他東西。


    “你還記得她辭職那晚的事嗎?”他問,“她有什麽特別的舉動?”


    苗童捧著額頭想了很久,想得腦子裏一陣一陣地抽痛:“沒有,就和平常一樣。”她用力地抓緊自己的頭發,實在想不通,“為什麽有人要殺死孫黎呢?”


    雷諾見她情緒不太穩定,連忙安撫道:“不要逼自己,我們會查清楚的。”他放柔了聲音,輕輕地引導,“你可以先想想你自己那天都做了些什麽,不要急,你可以閉上眼睛慢慢地想。”


    雷諾柔軟的語調仿佛蘊藏著催眠的力量,苗童不知不覺就按照他的建議,又閉上了眼睛。


    時間好像回到了那一晚。


    “你什麽時候到的餐廳?”


    她像往常一樣準時到達餐廳,一路和相識的服務生打著招呼慢慢走進休息室。


    “你到的時候,孫黎是不是已經到了,她在幹什麽……”


    孫黎也像往常一樣比她先到,看見她來便回頭微微一笑。


    “她和往常有什麽不同?”


    淡藍色的眼影,淺粉色的唇彩,看起來很賞心悅目……


    苗童驀然睜開了眼睛:“她化了妝。”她有點兒激動地看著雷諾,“她以前從來不化妝的。我知道了,那晚她一定和她的新男朋友約好了!”


    從雨花西餐廳出來,已經是一個小時後的事。雷諾幫苗童拿著她收拾好的東西,一直送到出租車上。李蘭抱起胳膊看著出租車絕塵而去,沒什麽表情,也沒說話。


    雷諾見她的態度有點兒微妙,便淡淡地有些好笑:“你不太喜歡她?”


    李蘭坦白地做了一個鬼臉:“我一提起客人應該有所表示,她就不出聲了。不是心虛是什麽?”


    雷諾不予評價:“隻要她提供的線索有用就行了。”


    “這倒是,”李蘭便也就事論事,“她認為孫黎辭職那晚,也就是被謀殺的那晚,約好了和新男朋友見麵,我也很讚同。從來不化妝的人突然化了妝,所謂女為悅己者容嘛。”


    不隻是這樣。


    雷諾暗暗地想。


    孫黎一度有過自殺的傾向。應該是柳誌賢的事讓她崩潰了。從時間線上來看,那位新男朋友很可能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他的出現讓她產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連一向鍾愛的小提琴,都改變了風格。


    “孫黎並不是那種容易上手的女孩子。和柳誌賢分手以後,她應該對男人失去了信心。”雷諾微微蹙起眉頭,“可是這個男人卻有辦法在兩個月之內讓她接受,不,不僅僅是接受,而是投入一段新的戀情。孫黎還曾經想搬出別墅,和他住在一起。”


    李蘭嘖了一聲,很是感歎:“這個男的魅力不小啊!可是為什麽後來,她又改變主意了呢?難道想住在一起隻是一時衝動?”


    “不是。如果先搬出去後買東西,那就是一時衝動。但事實是,她還沒有搬出去,就買好了東西。而且生活用品很齊全,說明她已經想好了要買哪些東西,想得很周全。”


    李蘭點了點頭,又換了一種推測:“莫非,隻是她自己單方麵地想和男朋友住在一起,但是被對方拒絕啦?”


    雷諾沉吟了一會兒:“也許吧。”


    但是他覺得對方應該不會拒絕孫黎。一個女孩子主動想要和男方住在一起,是需要勇氣的。尤其是像孫黎這樣剛剛受過傷害的女孩兒。


    他如果拒絕了,孫黎就會受到二次傷害。後果可想而知。


    真是那樣的話,她又怎麽可能為了見他,而精心化妝。


    況且,一個能讓受傷的女孩愛上的男人,應該是一個溫柔體貼的人。至少表麵是這樣。


    他不會讓她傷心。


    雷諾忽然有一種似曾相識的不妙直覺。這個直覺來得太快,像一道閃電劃過腦海,以至於他都沒有辦法看清它究竟照亮了什麽。


    李蘭想想又覺得很不可思議:“孫黎和他的感情這麽好,竟然沒有一個人發現她在跟他來往?”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雷諾猛然抬頭。


    他知道在她的生活裏出現了一個男人。這個男人讓她陷入情網,讓她做了以前的她根本不可能做的事。他可以操控她的身心,卻沒有在她的生活裏留下一點兒痕跡。


    幽靈一樣,神秘又可怕的戀人。


    “雷隊,雷隊!”


    雷諾“啊”的一聲,恍然驚醒。李蘭站在他麵前,正和他眼觀眼、鼻對鼻。


    她認真地盯著他的眼睛,努力地想要找出一點兒他為什麽走神的蛛絲馬跡。但是什麽都看不出來。


    “你是不是想到什麽啦?”


    雷諾笑歎了一聲,一巴掌拍上她的腦門把人輕輕推開。這隻是他的一種感覺,有證據以前,感覺是不足為道的。


    他一邊向車子走去一邊道:“總之目前來看,孫黎的新男朋友很可能就是最後一個見過她的人。這也意味著,他是凶手的可能性也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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