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蜜盯著鬱煙這個名字愣住了。


    鬱不是一個常見的姓,這兩個字仿佛在驗證她的某種猜測。但是報道上隻寫了鬱煙的年齡,再多的信息也沒有了。


    她對著頁麵出了好一會兒神,才關掉了電腦,直直地在床上倒了下來。


    難道這個就是鬱總的童年陰影?


    唐蜜翻了個身皺起眉頭,案發時間就是十五年前的今天,也就意味著,今天是鬱煙的忌日。


    她拿過枕頭邊的手機,下意識地翻到了鬱意的電話。通話記錄隻有兩條,兩次都是鬱心打來的。她的指尖在撥號鍵上遊移了兩下,還是把手機塞了回去。


    就算鬱煙真的跟鬱意有什麽關係,她也沒有立場過問。


    她胡思亂想了一陣竟也是睡了過去,直到一陣短促的敲門聲把她吵醒。她從被窩裏坐起來,揉了揉一頭長發,心想一定是傅辛喝醉了酒,找不到鑰匙孔開門。


    敲門聲還在持續,唐蜜穿上拖鞋走了出去:“來啦!酒量不好就少喝點啦!”


    門打開的一瞬間,唐蜜整個人都呆住了。


    她張了好幾次嘴,才終於發出了點聲音:“鬱……先生?”


    門外的人雖然穿了一身筆挺的西裝,外套卻是隨意地敞開,黑色的領帶被鬆到了鎖骨以下,白襯衣的紐扣也解開了好幾顆。


    鬱意不會把自己搞成這樣出現在人前。


    鬱心對她揚起漂亮的唇角,笑容裏竟顯露出一絲疲倦:“甜心,還好你在家。”


    歎息一般的聲音,仿佛帶著淡淡的焦灼,但更多的是劫後餘生般的安心。唐蜜看著他一時之間忘了說話,鬱心單手撐在門框上,眼裏的情緒捉摸不定:“你的電話關機了,餐廳那邊又說你今天休假,我不知道該去哪裏找你。”


    唐蜜愣了愣,終於恢複了正常的說話功能:“啊,我的手機可能沒電了,剛才看的時候電量已經變紅了。”她頓了一下,問道,“你找我有什麽事嗎?咦,你怎麽知道我住在這一層的?”


    鬱心看著她輕笑一聲:“你忘了嗎?我上次在窗口見過你。”他說著往前邁了一步,身子微微傾向唐蜜,“你真的不請我進去坐坐嗎?”


    這個問題讓唐蜜的心頭有些慌,換做平時她是不可能貿貿然放一個男人進來的,可鬱心看上去有點反常,她沒辦法把他拒之門外。


    她想了想側開身子讓他進來,鬱心卻又在這時微微蹙起了眉頭:“甜心,你的安全意識太薄弱了,以後不要隨便給人開門,更不能放陌生人進屋。”


    唐蜜:“……”


    她扯了下嘴角,剛想說什麽,鬱心又補充道:“當然,我除外。”


    這下唐蜜什麽也不想說了,鬱心進屋後四處看了看,對這間房子諸多不滿:“天呐,這是哪個年代的裝修?家具也好舊,地板居然已經變色了!”他回過頭,滿心擔憂地看著唐蜜,“甜心,你還是搬來和我一起住吧。”


    唐蜜:“……”


    她走到沙發上坐下,板著臉看鬱心:“鬱先生,你找我到底什麽事?等會兒傅辛回來,被她看到你,你一定會後悔的。”


    鬱心走到她身邊,挨著她坐下,小綿羊一樣乖順:“我還沒吃午飯,好餓。”


    唐蜜:“……”


    看在他給自己算了那麽多加班費的份上,唐蜜任勞任怨地走到廚房搜羅吃的。鬱心舒服地坐在沙發上,對著唐蜜笑:“甜心,你今天穿得這麽漂亮,是去哪兒玩了嗎?”


    唐蜜道:“今天是校友會。”


    “校友會?”鬱心臉上的笑容一下子斂去了一半,“林澈也去了嗎?”


    唐蜜正在切蛋糕卷的手抖了一下,沒來由地一陣心虛。上次在餐廳的時候她就看出來了,鬱心對林澈的敵意很重,雖然她不知道林澈是什麽時候得罪他的,但還是覺得不要提起他比較好。


    她抬眸瞟了鬱心一眼,故作鎮定道:“我不知道啊,我一早就回來了,沒什麽意思。”


    鬱心看了她幾眼,沒再說什麽。唐蜜悄悄鬆了一口氣,為什麽她會有一種被捉奸的感覺啊?明明不管是林澈還是鬱心,都跟她不是那種關係!


    雖然鬱心一直表現得很喜歡她,甚至還莫名其妙地吻了她,但她也不敢當真,更何況鬱意才是這具身體的主人格。


    她端著一盤切好的蛋糕卷和一盤瑪德琳,放在了客廳的茶幾上:“這個是今天早上我做的早餐,你不介意的話就將就著吃點吧。”


    鬱心笑著拿起一個瑪德琳:“甜心做的我怎麽會介意,不過能來點酒嗎?”


    唐蜜的眉頭動了一下,想了想道:“瑪德琳應該配紅茶。”


    鬱心不讚同地挑起眉梢:“自從普魯斯特寫了《追憶似水年華》,大家就都用瑪德琳蘸紅茶吃了,也不管瑪德琳願不願意。”


    唐蜜忍俊不禁地笑了一聲:“你不就是想喝酒嘛,哪有這麽多歪理。不過我這裏隻有做糕點用的料酒,沒什麽好酒哦。”


    “沒關係。”


    唐蜜又起身去了廚房,出來的時候手裏拿著一瓶果汁和一瓶白蘭地。


    “噢,居然還有白蘭地。”鬱心衝唐蜜眨了眨眼。


    唐蜜道:“做奶油蛋糕和巧克力蛋糕時加白蘭地會很香濃,但我買的都是便宜的,你不一定喝得慣。”


    鬱心倒了小半杯白蘭地,混合上果汁,對著唐蜜舉了舉杯:“甜心,我沒你想的那麽挑剔。”


    唐蜜:“……”


    胡說!鬱總的舌頭就是以挑剔出名的好嘛!


    她見鬱心喝了一杯又接著倒第二杯,趕緊阻止了他:“你不是餓了嗎?吃點東西再喝酒啊。”


    鬱心對她笑了笑,乖乖地放下酒杯,拿著蛋糕卷吃了起來。唐蜜看著他臉上甜甜的酒窩,默默地移開了目光。


    鬱心把桌上的糕點解決完,白蘭地也少了一半。他靠在沙發上,側頭看著唐蜜,一雙黑色的眸子似醉非醉,像是在倒映著陽光的潭水中浸過一般,帶著一股濕潤的暖意。


    這樣子實在太勾人,唐蜜根本不敢直視他。她小心翼翼地拿食指戳了他一下,試探道:“鬱先生,你今天心情不好?”


    鬱心緩緩勾起唇角,把唐蜜拉到自己懷裏抱住,埋首在她的肩上:“嗯,今天是我姐姐的忌日。”


    唐蜜的心撲通一跳,有些怔忡。姐姐是鬱煙嗎?鬱煙真的是他的家人?


    她不知道該說什麽安慰他,因為無論說什麽都顯得很蒼白。她抬起雙手環上他的腰,像是在安撫小朋友一般拍了拍他的後背。


    鬱心靜靜地抱了唐蜜一會兒,才放開了她。他撥了撥她額前的劉海,呼吸清淺:“是鬱意害死她的。”


    唐蜜的身體一僵,看著麵前的人皺起了眉頭:“你怎麽這樣說?”


    如果他姐姐真是鬱煙的話,那這應該是一場不幸的事故,為什麽要賴到鬱意的頭上?


    鬱心看著唐蜜,眼裏的笑模糊得像是失去了焦距:“為什麽不這樣說?這本來就是事實。鬱意從小就是一個沒有心的空殼子,對什麽都沒有興趣,淡漠得根本不像是一個人。父母覺得他應該會喜歡什麽,他就喜歡什麽,父母覺得他應該學習些什麽,他就學習什麽,啊,這當然不是因為他聽話任由父母擺布,隻是無所謂罷了。因為不管對什麽,他都一樣沒感覺。”


    鬱心說到這裏,有些嘲諷地笑了一下:“你去過他的書房吧,是不是看到了很多書?那些大部分都是他父母送給他的生日禮物,每一年的生日禮物都是書,從希臘神話到北歐史詩,從古典文學到經融管理,嗯,當他的父母也很為難吧,因為他從來不會主動要求什麽,他們除了書,也想不到別的什麽他應該會喜歡的東西了。值得慶幸的是,鬱意確實喜歡看書,或者說,有看書的習慣,畢竟他從來不覺得自己喜歡什麽。”


    唐蜜呆呆地聽著他說,她知道鬱意很少有情緒,但她從來沒想過,會這麽寂寞。


    也許鬱意自己不覺得寂寞,但她隻是聽聽,就已經感受到了,那種幾近於絕望的寂寞。


    鬱心對著她笑了笑,表情變得戲謔起來:“你見過白筱了吧?她就是鬱意父母認為的‘鬱意應該有的妻子’,按照他這麽多年來的習慣,大概哪天就真跟白筱結婚了吧,當然,我是不會認同的。”


    白筱的名字讓唐蜜微微回過神來,她的睫毛顫了幾下,對鬱心問道:“這跟你說他害死姐姐有什麽關係?”


    “當然有關係,因為在那個家中,有一個人能察覺到他真正的想法,哪怕他自己都還不知道。”鬱心拿起桌上的白蘭地,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隻不過這次沒再加果汁,“那個人就是他親愛的姐姐,鬱煙。”


    十五年前那起搶劫案發生時,鬱煙也正好十五歲。


    那天她的一個同學來家裏找她,還帶了一塊抹茶蛋糕,據說是貝麗卡的新品。


    貝麗卡是當時a市新開的一家蛋糕店,在高中女生裏相當有人氣。


    鬱煙在廚房裏把蛋糕切好,還特意招呼她媽媽過來嚐了一口。鬱意正好從樓上下來,鬱煙看著他,便笑著道:“我同學帶了一塊蛋糕來,你要嚐嚐嗎?”


    鬱意的眼光瞟向餐桌上的那塊蛋糕,看上去味道還不錯。他動了動嘴角還未說話,鬱母就理所當然地道:“鬱意怎麽可能喜歡吃這個?”


    鬱煙看著鬱意,不讚同地道:“他那個眼神明明就是在說想吃嘛。”


    鬱母敲了敲鬱煙的額頭:“別鬧煙兒,你弟弟才不會喜歡這些東西。”在鬱母看來,隻有最精致優雅的西餐,才是鬱意會喜歡的。


    鬱煙鼓了鼓腮,仍是看著鬱意:“真的不吃嗎?”


    “嗯。”鬱意淡淡地了應一聲,眸光從那塊抹茶蛋糕上掃過,又轉身回了樓上。


    講述到這裏,鬱心的嘴角上掛著一絲意義不明的笑:“他其實非常想吃吧,畢竟他對甜食充滿了愛,這點我比誰都清楚。”他轉頭看向唐蜜,唇角溢出一聲輕笑,“甚至還弄出一個美食王國來,該說他愛得深沉嗎?”


    唐蜜:“……”


    她舔了一下有些幹澀的嘴唇,問道:“然後呢?”


    鬱心微微眯了眯眼:“鬱煙從小很就很疼鬱意這個弟弟,小時候父母很忙,鬱意基本上都是她在照顧。她認定鬱意是想吃蛋糕的,於是特意跑去貝麗卡又買了一塊。”鬱心說到這裏吸了口氣,“貝麗卡的旁邊是一家珠寶首飾店,那天那裏發生了一起持槍搶劫案。”


    唐蜜的眼睛微微張大,雖然之前已經在網上了解了這件事,但此時聽到這裏,心裏仍舊是滿滿的震驚。


    “如果那個時候鬱意能夠察覺自己的心意,或者能更加坦率一點,之後的事根本就不會發生。警方通知家屬去認領屍體時,鬱意執意跟了過去,他看到鬱煙的屍體時似乎受到了很大打擊,回家就高燒不斷,病好以後,我就出現了。”


    鬱心勾了勾唇,眼裏的笑有些飄忽不定:“用他主治醫生的話來說,我代替了他姐姐。我比任何人都能更敏銳地感受到他的內心,然後去幫他做他想要做的事情。不過這個結果的產生不是出於他對姐姐的思念,而是對姐姐的負罪感。”


    他緩緩湊近唐蜜,故意壓低的聲線帶著一絲平時不曾有的魅惑:“用這具身體去做的話,承擔後果的也是自己,這樣就不用擔心連累別人,比如……當時死的就不會是鬱煙,而是他。”


    唐蜜的心猛地一顫,鬱意……想死嗎?


    鬱心似乎察覺到她的想法,笑了笑道:“告訴你一個秘密,在高燒的那幾天,他偷偷自殺過,不過傭人發現了。啊,一直作為一個沒有感情的空殼子活下去也很累吧?還因為這樣害死了自己姐姐。”


    唐蜜的手心滲出一層薄薄的汗,她看著鬱意,捏緊拳頭道:“不是這樣的,我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會有完全沒有感情的人,他隻是在感知情感上有障礙而已。要是他真的沒有一點感情,又怎麽會出現你?”


    這個世上一定還是有東西是他想要的,哪怕他自己還沒意識到,而這就是鬱心存在的意義。


    鬱心的睫毛動了兩下,拉開和唐蜜的距離:“你好像對他的印象很好。”


    “我隻是……”唐蜜抿了抿嘴角,也拿起酒瓶給自己倒了一杯白蘭地,“你講了這麽多你的事給我聽,作為回禮,我也給你講講我的事吧。”


    鬱心看著她飲下一大口酒,從她手裏奪過酒杯,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唐蜜做了一個深呼吸,對著鬱心笑了一下:“我小時候一直住在鄉下,跟爺爺奶奶在一起。我爸爸是一個攝影師,常年都在外麵跑,我媽媽是學珠寶設計的,她嫁給我爸爸的時候,事業才剛起步,兩個人都很忙,沒有時間照顧我。”


    “我記憶裏,是在上小學的時候,他們才把我接回了家。當時我非常開心,終於可以和父母生活在一起了,可是後來我才發現……”唐蜜偏了偏腦袋,頓了一下,“兩個藝術家的婚姻,就是一場災難。”


    “因為爸爸常年不在家,他們兩個一年見不到幾次麵,如果要聯係對方,都是通過電話,然而每次通話,都是無止境的爭吵。嗯……珠寶設計聽上去就很浪漫吧,我媽媽真的是一個非常浪漫的人,她根本無法忍受這種常年分居的生活。剛開始我很討厭我爸爸,為什麽他老是不在家呢?媽媽一個人很可憐。後來我在雜誌上看到了爸爸拍攝的照片,我覺得自己好像一下子就能理解他的堅持了,那些照片,讓我看到了一個完全不一樣的世界。”


    唐蜜說到這裏眼眶有些發紅,她吸了一口氣,才又繼續道:“但是我也知道他們的婚姻已經走不下去了,我高考結束的當天,他們就對我宣布了離婚的消息。我當時一點都不意外,不如說,反倒是替他們鬆了一口氣。他們離婚後把房子留給了我,媽媽半年後就再婚了,爸爸依然常年在外麵跑,隻是定期會給我匯生活費,偶爾也會寄些明信片給我。大學畢業的那天,我從學校搬回了家,房子裏空蕩蕩的,沒有一點溫度。”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裏我回到了小時候生活的鄉下,院子裏的葡萄架已經掛滿了葡萄,爺爺一邊拿著剪子把葡萄剪下來,一邊跟我講狐狸和葡萄的故事。這個夢非常真實,我甚至能聞到夏天午後的微風裏,淡淡的葡萄香氣。”


    唐蜜仰了仰頭,好似不這樣的話眼淚就會從眼睛裏掉出來一般:“第二天早上醒來之後,我哭了很久,因為那個時候,爺爺已經去世八年了。也是在那個時候,我終於意識到,有些東西再也回不來了。”


    即使她固執地留在這裏,也挽不回任何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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