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此事與二爺無關,全是我一人所為!”花舞英眼見事情敗露,連忙跪地請罪,連稱呼都忘了改,不自覺喚出對謝太夫人出嫁前的舊稱,“都是我不好,是我的錯……我也不知最後會害了老侯爺……”


    花舞英一麵垂淚,一麵向太夫人坦白:“當年是我異想天開,妄圖坐上正妻位置,才在外頭請了個江湖術士,想讓您懷不上孩子……但我不知他是給您下了毒,更不知這情毒會男女相傳……”


    “後來您懷有身孕,與老侯爺置氣回了娘家,老侯爺心裏生氣飲酒過度,我便趁機……當時我想著,您肚子裏那個中了毒,生下來必然是個死胎……隻要我一舉得男,便能翻身!可又怕您發現情毒有藥可解,才再次找到那江湖術士,請他補救。哪曉得……他竟下了誅心蠱,反害老侯爺丟掉性命!”


    花舞英一臉悔恨之色,語不成調地解釋道:“當時您生下世子,性子又倔,為娘家的榮耀與老侯爺幾番爭執,還不讓聞嫻過門……我以為,老侯爺必會心灰意冷,絕情棄愛。隻要他恨您,他的毒也就解了,哪知道等了十年,縱然你們夫妻離心,可老侯爺還是沒有恨透您;世子雖孱弱,也活了下來……後來我就死心了……”


    花舞英自顧自說著,太夫人已是淚流滿麵,頭一次不顧儀容威嚴,在眾人麵前痛哭失聲。她想要說些什麽,但礙於眼下這情景,又隻得生生咽了回去。


    聞嫻亦是長淚不止,“撲通”一聲跪地哭道:“太夫人,老侯爺心裏隻有您一個!我跟在他身邊這麽多年,他雖憐惜,卻從未提出要給我名分。後來,也是因為與您置氣,才執意納我為妾……他,他心裏頭是憋著一股子怨氣啊!”


    堂內痛哭不止的三個女人,曾共享同一個丈夫。而在她們斷斷續續的話語之中,眾人也明白了前因後果——


    花舞英心懷不軌妄圖正妻之位,便請了江湖術士加害太夫人,怎料老侯爺念著夫妻之情,這情毒與誅心蠱便一直沒有發作,雲辭也艱難地活了下來。再後來,鸞卿偶然認識老侯爺,發現他與太夫人中了情毒,老侯爺選擇舍己救妻,便拿夫妻間十幾年的恩怨做幌子,騙過太夫人絕情棄愛……


    至此,這樁潛藏了二十餘年的舊事終於水落石出。卻不承想,二十年後,花舞英的兒子雲起故技重施,想讓自己的骨肉坐上離信侯之位,便給雲辭下了情毒和誅心蠱,又夥同灼顏害死夏嫣然……


    若不是出岫使了個落胎之計,這其中內情,也不知要多久才能真相大白。


    二十年,宿命正好是一個輪回往複。兩任離信侯為情而死,兩個丫鬟謀害自家小姐……情毒配上誅心蠱,真真是這世上最無情最狠辣的手段!


    “小姐!這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將那些舊事告訴二爺,讓他起了野心,想故技重施效仿於我……二爺好歹也是老侯爺的骨肉,請您網開一麵給他條生路,我願以命償命。”花舞英重重磕頭在地,以一個母親的身份,想要為兒子求得一個出路。


    “娘……”雲起與雲想容齊齊出聲,一個氣急敗壞,一個失望至極。


    花舞英對兒女的呼喊充耳不聞,繼續對太夫人磕著頭:“此事想容毫不知情。有我這樣的母親,是她的恥辱……您若為此遷怒於她,就請您早早將她嫁出去,眼不見為淨,求您不要傷她性命……”


    “娘!”雲想容梨花帶雨,已是無話可說。有這樣的親生母親和同胞哥哥,是多麽恥辱,一直令她在府中抬不起頭來。可就是這樣一位母親,在臨死之前,還要為她安排前程,唯恐太夫人害了她的性命!


    雲想容一徑搖頭垂淚,裙裾上是一片重重的淚痕,已將布料濕透。縱然再不願意選擇出身,但畢竟血濃於水,這份親情如何能輕易割舍?“求母親饒恕我娘和二哥!”她也不知該如何懇求,唯有哭著說道。


    太夫人冷笑不止:“事到如今,還敢與我講條件?兩任侯爺死在你們手裏,你以為,你母子三人還能活命?!”


    太夫人麵上淚痕殘留,已恢複了冷靜,對刑堂執事命道:“將二房全部押入牢中,我得好好想想,這筆賬要如何清算!”


    “母親!我是冤枉的!”方才雲起被沈予一拳擊中,臉盤已高高腫起,連開口說話的力氣也無。眼見自己即將丟掉性命,他終於覷了空閑辯白道,“我沒有害大哥!我承認我存了心思,可還沒出手,大哥已經……”


    “你還敢狡辯!”太夫人銳目一凜,似能剜出他的心,“狼心狗肺的東西,也不瞧瞧自己的斤兩,居然敢謀逆爵位!你等著被千刀萬剮吧!”


    “母親!我真的沒有……”


    “別叫我母親!”雲起還想再辯解,卻被太夫人一語喝止,“你是什麽出身?還敢叫我母親?我早該知道,花舞英那個賤婢能生養出什麽好東西,都是豬狗不如的畜生!”


    聽聞此言,雲起當真驚慌失措,見太夫人殺意已起,立刻求救般地看向三房,對雲羨道:“三弟,你我感情一向和睦,你快幫我向母親求求情!”


    “你弑兄殺嫂,我為何要幫你說情?!”雲羨在旁聽了半晌,早已是一臉憤恨與嫌惡。


    他話音剛落,一個清冷的女聲已幽幽接話:“殺兄未遂與罪名坐實,可是兩碼子事兒。我若是二爺,如今也要狡辯一番,說自己未及得手。”


    說話之人正是鸞卿,語調清淡,卻隱隱帶著幾分令人毛骨悚然的犀利。這話聽著很有道理,也解釋了雲起為何一直狡辯自己沒能得手。


    然而雲羨聞言卻很詫異:鸞卿不該與二哥有私情嗎?怎的從她出現開始,不僅沒有一句相幫的話,還句句火上澆油?


    他正想著,但聽太夫人已疲憊地道:“今日都散了吧。容我好生想想如何處置二房。”前後不過幾個時辰,太夫人已失了那股精氣神,好似是被黑白無常抽去了半個靈魂。


    眾人在這短短半日之內,經曆了幾番匪夷所思的大悲,個個也都心力交瘁,欲告辭而去。誰知便在此時,卻聽刑堂門外忽然傳來一聲阻止:“各位主子且慢,夫人有話要說!”正是淡心的聲音。


    眾人循聲望去,但見出岫一臉蒼白毫無血色,虛弱地倚在淡心身上,正緩緩往刑堂裏走過來。


    三姨太聞嫻眼明手快,連忙上前攙扶一把:“夫人你才落了孩子,怎能出來吹風?這刑堂陰冷,可要損傷你的身子!”


    出岫看向聞嫻,勉力一笑:“多謝三姨娘關心,我方才在外頭聽了很久,實在忍不住進來了。”她腳步不停,邊說邊往刑堂正中走,無視堂內一眾目光,隻看著丹墀上的太夫人,道:“懇請您將二房母子,交予媳婦發落。”


    “交予你發落?”太夫人聞言,又提起了幾分精神,問道,“你要如何發落?”


    “按刑律、按族規、按家法,三者選一。”出岫虛弱回道。


    “刑律如何?族規如何?家法又如何?”這一刻,已不僅僅是太夫人,眾人的注意力都被出岫的話吸引,等著她說出一個令人信服的發落手段。


    太夫人示意雲羨搬來一把軟椅,讓出岫坐下說話。後者麵上還有幾許淚痕,但已看不出傷心與悲憤,隻涼涼回道:“若按律法,殺人償命,二房母子皆要以命抵命,送去房州大牢;若按族規,便請各支的當家與元老會聚一堂,公開審理,無論是否償命,先將他母子二人逐出宗籍,再行商榷。”


    “那家法呢?”這一次,不等太夫人開口,花舞英已帶著無比強烈的生還渴盼,亟亟問道。


    “若按家法,二姨娘與二爺畢竟是雲府之人,血濃於水,或可饒他二人性命……”出岫停頓片刻,將花舞英和雲起的喜色看在眼中,才又徐徐說道,“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我主張二爺受重刑。”


    話到此處,她的語調猛然一沉:“閹刑。”


    “閹刑!”這一次,不僅二房母子,堂上眾人也大感詫異,倒吸著氣兒齊齊驚呼出聲。


    “不錯,受閹刑。”出岫看似虛弱無力,可神情與語調是越發冷硬。


    “你竟如此歹毒!要用閹刑?!”雲起捂著高腫的半麵臉頰,驚恐地伸手指向出岫。


    出岫一個眼刀狠狠看去,冷聲回道:“我歹毒?你加害侯爺時,推夏夫人入水時,三番四次羞辱我時,歹不歹毒?若說歹毒,這雲府上下,誰能比得上你雲起!”


    出岫故作按住小腹,似是受了一陣難以忍受的疼痛,轉而再看太夫人:“二房害死兩任侯爺,又夥同灼顏害我落胎,還妄圖混淆嫡支血脈……如今侯爺後嗣無繼,蓋因這母子二人,必須嚴懲!刑律、族規、家法,還請您做個決斷。”


    太夫人並未即刻回話,反而將目光流連在出岫麵容之上,見那一雙水眸蘊藏著無盡波瀾,似有驚濤駭浪即將侵襲而來。看了那雙眼睛,太夫人已明白,無論選擇哪種處置方式,出岫都不會手下留情。於是她斟酌片刻,回道:“這次是你失了夫君與孩子,如今你是堂堂正正的侯爺夫人,便由你做主處置!”


    出岫要的正是這句話,便連忙斜倚在軟椅上謝恩,又抬手拭去頰邊淚痕,看向二房母子:“二姨娘、二爺,這三種處置,你們任選吧。”


    任選?怎麽任選?按刑律處置是死;按族規處置是逐出宗籍,隻怕也是個死;按家法,比死還難受……雲起心中又驚又懼,忍不住高聲質問:“這是哪門子的家法?”


    “是新立的家法!”出岫冷眸看去,幽幽說道,“雲氏當家主母在上,此刻新立一條家法,也是合規合矩的。”


    這話一出,花舞英恍然大悟,立刻惡狠狠地指向出岫:“你是故意的!你故意不給我母子活路!”


    “我自然是故意的,你們先殺我夫,再殺我子,難道還要我手下留情嗎?我不是舍己度人的佛祖,也做不到以德報怨!”出岫臉色蒼白地反駁,一番話處處透著堪憐堪悲,怨恨而不失體麵,悲憤而不失分寸。


    她緩了緩情緒,見無人應聲,才繼續道:“其實二姨娘說錯了,我是給你們一條活路。隻要二爺肯接受家法處置,你與他都能保住性命……並且,我當即奏請太夫人封鎖此事,除卻今日刑堂內的知情之人,再不會有人知道你們做下的歹事。”


    花舞英聽了這話,張口意欲反駁,卻聽淺韻忽然惡狠狠接道:“夫人這是太輕饒了!老侯爺與侯爺的性命,怎是一個閹刑能償還的!必是要以命抵命!”


    淺韻一言甫畢,雲羨亦表示讚同:“還說什麽閹刑不閹刑的,我支持按族規處置,這等心腸歹毒的母子,絕不能留在雲氏!必然要逐出宗籍,再以命償命!”


    淺韻與雲羨的這番話,出岫聽後卻不為所動,隻定定瞧著二房母子,再道:“二爺、二姨娘,你們即刻拿個主意吧。”


    花舞英抿唇想了又想,情知自己受製於人,生還無望,還試圖討價還價:“我來償命,放二爺一條生路行嗎?”


    出岫斷然拒絕:“二爺這種人,即便子債母償,他也不會悔改。你母子二十餘年‘同心同德’妄圖謀逆,如今東窗事發,理應‘生死與共’。”


    她仿佛是有些精神不濟,說話聲音越發低沉,再次提醒道:“請二姨娘快做個選擇。”


    “按刑律不行!”花舞英尚未開口,太夫人忽然出聲否決,“若移交房州大牢處置,便是將這樁事公之於世!家醜不可外揚,我雲氏丟不起這人!”


    聽聞此言,出岫看了一眼丹墀上的太夫人,低聲回道:“是我欠缺考慮。”言罷再看花舞英:“刑律不成,還有族規與家法可選。”


    按族規……若當真將各支的當家人請來會審此事,他母子必然會被逐出宗籍,至於是生是死,大約還能論斷一番。如此抱著幾分幻想,雲起咬了咬牙,不等花舞英開口,已率先回話:“我選族規!大丈夫死則死矣,絕不受那閹刑的侮辱!”


    “不能選族規!”雲起話音剛落,花舞英已慌忙開口反駁,對愛子道,“若被逐出宗籍,出了這家門一樣得死!就憑你得罪過的那些人……你若不姓雲,他們早來尋你報仇了!”


    棒打落水狗,這話不假。花舞英雖平日看著魯莽糊塗,但也未嚐不是她的保命之法,如今反是她看得更明白。


    雲起聽聞親母之言,果然生出驚恐之心,可仍舊不願改口:“不能選家法!娘,我還沒成親,還沒留後……我……”


    “誰說沒留後?”出岫輕飄飄地打斷他,“灼顏肚子裏,不是你留的後嗎?二爺可要想好了,若選族規,你便不再是雲氏子孫,二姨娘、灼顏,還有她肚子裏的孩子,出了這家門都是個死。”


    出岫說到這裏,稍稍停頓片刻,又歎道:“你若選了家法,不過受些皮肉之苦,但你還是離信侯府的二爺,二姨娘地位不變,灼顏這一胎便是二房長子長女,也不會丟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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