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馬車轔轔而馳,向著城郊行去。晗初與沈予同乘一車,彼此皆是一言不發。晗初是失了聲,說不出話來;沈予則沉著臉,等待晗初先開口。


    他不過是想要她一個“謝”字,來滿足他的男人尊嚴。或者他再貪心一點,還想聽她說一句“從此相隨”。然而等了一路,沒有她的隻言片語。


    待馬車停在自己的私邸時,沈予已然麵色不豫,率先拂袖下車。


    晗初緊隨其後。她抬首望向這座私邸,但見朱漆正門之上,寫就筆走龍蛇的三個大字“追虹苑”。她跟著沈予跨過正門,卻沒看到管家前來迎接,園子裏空空蕩蕩不見仆從,更顯得麵前景致開闊。


    入眼處先是一座假山。說是假山,倒也不亞於京郊的小丘,洞壑深邃,奇石嶙峋。待轉過假山之後,迎麵一條潺潺流水瀉出石澗,其上還有落花漂浮。


    山水之上還建了複廊,沿池蜿蜒曲折,與池上的亭榭連成一片,直通東西兩個方向。而東側與西側的抄手遊廊更不必說,單是那百餘扇漏窗的花紋圖案各異,已足夠令人眼花繚亂。


    直到此時晗初才發現,這園子竟是建在水上,抑或是引了活泉入內。她跟著沈予步入其中,竟無端生出一種淩波之感,宛如走在水麵之上。


    不過是瞧了正門處的景觀,便已如此目不暇接,晗初幾乎能夠想象得出,那些被抄手遊廊阻擋了全貌的東西兩苑,是如何雕梁畫棟。這種猶抱琵琶半遮麵的別出心裁,當真教她大開眼界。


    饒是晗初已知曉了沈予的真實身份,但此時此刻,她還是為這座別院的精致咋舌。一座私邸都有如此奢華的規模,遑論文昌侯府。


    此時沈予也刻意慢下腳步,在一旁暗中觀察晗初的反應。見她時而欣賞時而驚讚的模樣,他心中也軟了一些,遂輕咳一聲,道:“你先住在這裏,等風頭過了再仔細安頓。”


    沈予自問說得極為明白,這裏隻是給她暫住,以後他會光明正大地安頓她。


    然而同一句話聽在晗初耳中,卻變了味道。


    這算是……金屋藏嬌嗎?她很想開口詢問,卻自知沒有這個資格。她被風媽媽賣給沈予,從此無論是寬衣解帶,還是灑掃庭院,都得由他做主擺弄。


    沈予見晗初半晌沒有回話,又有些惱了,火氣噌地一下躥了上來:“風媽媽沒教過你規矩嗎?這麽久也不會說句話?”


    晗初這才抬眸看了沈予一眼,抿唇指了指自己的咽喉。


    “喉嚨痛?”


    晗初搖了搖頭。


    “不想說話?”


    晗初仍舊搖頭。


    “難不成你啞巴了?”沈予的耐性終於耗盡,冷冷嘲諷道。


    這一次,晗初輕輕點頭。


    沈予立刻臉色一變,伸手便要去觸碰她的玉頸。晗初下意識地後退一步,讓他的右手晾在了半空之中。


    “讓我瞧瞧。”沈予已顧不得許多,連忙將晗初拽到身前,“張開口讓我瞧瞧。”


    晗初抿著朱唇,倔強而又羞赧地拒絕。


    “小爺我沒那麽多耐性!”沈予見她如此抗拒,沉下臉色再次重複,“張開口!”


    晗初到底不敢惹惱他,隻得勉強微啟朱唇。沈予順勢就著光亮探向她的咽喉,所見之處並無任何異常。


    便在此時,晗初的身子輕微顫了顫,一股氣息就此躥到沈予臉上。眼前的美人櫻口皓齒、嗬氣如蘭,不禁使他心猿意馬,遂情不自禁地俯身吻上她的嬌唇。


    柔軟、甜膩,一如他想象之中那般美好,不,比他想象得更加美好!隻可惜,他不是她第一個男人,更不是第一個吻她的男人,他被赫連齊搶了先。


    想到此處,沈予忽然有些嫉妒了,心底的醋意猛然湧起。他發現晗初在掙紮,便收緊手臂讓彼此更加貼近,唇舌也越發凶猛起來。


    對方如此輕薄,令晗初更加驚恐,而沈予身為罪魁禍首卻是心中舒暢。他死死將晗初禁錮在懷中,逼著兩人一道唇舌共舞,仿佛唯有用這種方式,才能引起她的注意。


    “噝”的一聲,沈予冷不防地鬆開懷抱,修長手指撫上唇邊的血跡:“你敢咬我?”


    晗初連忙大口喘氣,踉蹌著後退三步。她仍舊說不出話來,此刻也不知該說些什麽。


    沈予看著她小鹿一般的不安神色,無聲地笑了。他的唇邊還沾著血跡,反而為他平添了幾分詭魅英俊:“過來!我不碰你了。”偷腥成功,沈予也知道見好就收,便朝她低聲命道。


    晗初仍舊站在原地,眸中盡是指責之意,羞憤異常。


    “當真不能說話了?”沈予笑著再問。


    晗初點頭。


    “何時的事?”他想了想,“昨夜之後一直如此?”


    晗初默認。


    沈予終是蹙起眉峰。他自小體弱多病,後來因緣際會拜在神醫門下,也算得了八分真傳。他一直自詡醫術比得上太醫院,可咽喉一科卻並不擅長。


    這倒有些棘手了,晗初好端端的怎會失聲?嗓子瞧著倒是無礙,難道會是心理作用?改日得去東苑找那人商量商量。


    如是一想,沈予唯有歎道:“聽不見你說話,還真是著急啊。你放心,小爺我醫術蓋世,定能治好你的喉疾。”


    晗初這才收斂惱羞之意,抿唇勉強一笑,表示道謝。


    沈予甚少看見她笑,隻覺得有如清風拂麵,方才的惱怒、醋意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無盡憐惜。他再次撫了撫被晗初咬傷的唇角,鄭重警告她:“不要背著我去找明瓔尋仇。”


    晗初先是一愣,隨之哂笑,好似在自我嘲諷。


    沈予這才放下心來,正待再說些什麽,卻瞧見追虹苑裏一個管事的婢女小跑過來。


    這座追虹苑是沈予的私產,雖精美別致,卻一直無人打理。為了讓晗初住得舒坦,沈予便將自己身邊一名頗受器重的婢女臨時調來,打理瑣碎事務,照顧晗初。


    雖說是婢女,但這名喚“茶茶”的姑娘實則已被沈予收入房中,偶爾侍奉枕席。


    “小侯爺!”人未到,聲先至,婢女茶茶笑得嬌俏,“姑娘的院子已收拾妥當。”言罷又轉而看向晗初,目露幾分驚豔之色,半是揶揄半是正經地道:“這位想必就是咱們小侯爺心尖尖兒上的姑娘吧?真個美如天仙!”


    晗初聽了這聲稱讚,卻無心應付,隻低低俯身回了一禮,算作回應。


    沈予聽見茶茶的話,倒是麵色如常,又想起晗初的失聲,也不再多言,隻囑咐道:“失聲的事不要著急,先讓茶茶帶你安頓好。”


    他想了想,又低聲補充一句:“你隻能在西苑活動,不要去東苑,那裏住著貴客。”


    晗初點點頭,便隨著茶茶一道往西苑行去。


    “姑娘真有福分,咱們家小侯爺可是個多情種呢!我伺候他這麽多年,還沒見他對哪家姑娘如此上心,特意將追虹苑拾掇出來。”茶茶引著晗初往西苑裏走,路上曖昧地道。


    晗初指了指自己的咽喉,抱歉地笑了笑。


    “不能說話了?”茶茶秀眉微蹙,隻一瞬間已恢複了媚笑,“無妨,小侯爺的醫術很高超呢!”


    晗初卻不甚在意茶茶對沈予的誇讚,她此時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西苑的亭台樓閣之上,越看越驚詫於這座園子的巧奪天工。


    “承蒙小侯爺看得起,命我來打理追虹苑,不過我隻管著西苑,東苑那廂卻不曾去過。”茶茶引著晗初來到一座獨立的院落門口,道,“姑娘先在此處安置吧。”


    晗初回過神來,微笑頷首以表謝意。


    茶茶顯然看懂了,擺手道:“說來我還得謝謝姑娘你。文昌侯府地方大,規矩多,我雖是小侯爺身邊兒的人,卻也難免受氣,哪裏比得上這裏自在。”她爽朗地笑著,很有英氣,與在沈予麵前的嬌俏模樣判若兩人。


    “你好生歇著,我就住在你對麵的院落裏,有事記得來找我。這裏沒什麽丫鬟奴仆,凡事都得咱們自己動手,你若有不便之處,千萬別與我客氣。”茶茶說完便笑著離開,徑直回了自己的院子。


    不出茶茶所料,沈予此時已坐在屋裏等著她。茶茶立時媚眼如絲地迎了上去,俯身見禮道:“小侯爺,姑娘已安頓好了。”


    沈予“嗯”了一聲:“你是個有分寸的,不該問的別問,不該說的別說。”


    茶茶瞥見沈予唇邊的傷口,心知是被女人咬的。她最擅察言觀色,於是乖順地笑回:“您放心好了,單看您待那姑娘的態度,奴婢也曉得一二。”


    “怎麽一股子酸味?”沈予打趣了茶茶一句,又道,“去將我收藏的那把琴拿出來,你替我給她送去。”


    沈予曾高價買下一把琴,原本就是打算送給晗初的,怎奈晗初與赫連齊情意綿綿,沒有將他放在眼裏。如今擱置了半年,到底還是要送給她了。


    顯然,茶茶曉得那具琴在沈予心中的地位。此刻見沈予要把琴送給這絕美的啞女,她心中頗不是滋味兒,但又不敢表現出來,唯有脆聲應下,心中卻是另有計較。


    她粉拳微捶沈予的肩頭,盈盈嬌媚地趁機邀寵:“您可別有了新人就忘了舊人,今晚讓奴婢服侍您?”


    聽聞此言,沈予有片刻遲疑,他以為當務之急是要去東苑一趟,商量治療晗初失聲的法子。可轉念一想,以後還要靠茶茶照顧晗初,不能讓她生氣,於是便沒有拒絕:“好。我尚且有事在身,晚上你等我。”說著便起身離開,徑直往東苑而去……


    半個時辰後。


    “啪啪啪”的叩門聲傳來,伴隨著茶茶一聲爽朗的呼喚:“姑娘在嗎?”


    晗初辨出訪客是誰,連忙起身前去開門,見茶茶懷中抱著一物,連忙伸手去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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