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江有色金屬公司將宴請放在了自家的招待所內,全稱是平江有色金屬公司西鄉開發區招待所。


    雖然西鄉開發區的開發時間很短,僅僅一年多點,但是,想想也能理解,國企的幹部是沒辦法脫離招待所一年時間的,所以,起一個長長的名字,圈一塊大院子,也是應有之事。


    唯獨院子內的布置過於平反,僅僅有些80年代常見的花圃,再就是一圈仿照酒店裝修的大平房。房子後麵的小林子裏,竟然還散養著一些雞,給楊銳一種農家樂的感覺。


    關誌勇負責招待,嗬嗬的笑兩聲,道:“地方看著是簡陋了些,房間內的裝飾還不錯。另外,招待所的廚師是有名的好,我們來開發區,有時候都要專門過來的。”


    “這個我信。”楊銳表示我見多識廣了。


    現在的好廚師基本都在國營單位,實在是國企的待遇和社會地位高太多了,


    反而是私人飯店,多是些入門不深的廚子在經營,像是曾經史貴那樣的蒼蠅館子,才是如今私人飯店的普遍狀態,又或者就是楊銳常去的爆肚馮,家傳的手藝是一方麵,經營的品種也很重要。


    而能做大菜席麵的廚師,如今流落在外的就少了,另外,不像是某些工種難以展現技藝,廚師要表現是很容易的,最重要的是,大領導們在鑒定美食方麵,都有獨到之處,鮮少有屍餐素位者……


    一會兒,十二個涼菜端上桌。


    比較常見的豬耳朵,若是在普通菜館,就是切切切,再拌些調料端上來,能稍微擺盤一下,就算是講究了。


    招待所的豬耳朵,卻是先用沸水汆過,又用高湯吊了,再裹以萵苣和冬筍,吃起來是外柔**脆,鹹香而後鮮甜。


    隻這麽一道菜,就不是普通店家能做或願意做的。


    尤其是地處偏僻的招待所,每天怕是準備材料,都是倍感麻煩。


    幾位平江有色金屬公司的官員看楊銳吃的搖頭晃腦,不禁一陣欣喜,打頭的經理唐浩倉更是頗為輕視的瞄了楊銳一眼,對這個甩開腮幫子吃菜的年輕人,有所不屑。


    “楊主任,我來敬你一杯。”唐浩倉端著杯子,站了起來。


    要說酒桌文化的話,80年代可比後世還要複雜些。什麽每天喝兩瓶茅台的許將軍,酒品看人品的八十一種技術分析,又或者吃菜不張嘴,飯後不打包,都是各地有各地的講究,各單位又各單位的說話。


    要說有什麽共通之處,浪費文化大概是比較盛行的。


    就像是酒桌上的涼菜,那是給你配酒的,吃菜不喝酒,簡直就是鄉巴佬。


    而在點菜吃菜的過程中,越是能製造浪費,也就越是容易得到尊重。


    大家都是挨餓長大的,好容易有了錢有了權,自然念叨著要喝一碗倒一碗,最後倒不下去的那個,自然就是偽權偽富階級。


    在唐浩倉看來,楊銳就是這樣一個露出窘相的偽權階級。


    平江有色金屬公司是個很封閉的係統,因為利潤豐厚的緣故,甚至沒有將地市政府看在眼裏。


    也就是省府的壓力,才讓唐浩倉們有些行動的動力。


    但對楊銳,唐浩倉還是有理由不爽的。


    他站的直直的,將端著酒的手臂往前伸,臉上的笑有些假,自上而下的看著楊銳。


    楊銳站起來,端起酒杯,和唐浩倉的酒杯輕輕的碰了一下,道:“我不太能喝酒,咱們隨意吧。”


    說過,楊銳輕輕抿了一下,將杯子放下了。


    唐浩倉頓時不高興了,臉上的笑容都放了下來,道:“楊主任,就一杯酒,不會不給麵子吧。”


    “你們今天請我來,具體是個什麽意思呢?要是就為了喝酒,我就不陪了。”楊銳說著目光看向關誌勇。


    關誌勇一陣苦笑,他是科工委的主任,要說是蠻厲害的,偏偏平江有色金屬公司是個自生的品種。


    關誌勇歎口氣,勸道:“唐經理,楊銳的確是不能喝酒,搞研究的人,和咱們不太一樣,這樣吧,我和你碰一杯。”


    見關誌勇放下了臉麵,唐浩倉也就不好堅持了,將杯子裏的酒一飲而盡,砰的坐回到椅子上,皮笑肉不笑的道:“關主任,我是服您的,也是因為您說了,我們才一口同意,將針頭廠遷走,否則,上百萬的投資,還沒建成投產就拆除,我們也很難說話的。”


    “是是是,平色公司也確實是不容易。”關誌勇說著場麵話,又端起杯子,笑道:“我敬各位一杯。”


    “關主任,您不講究了,怎麽能一個人敬大家呢?”唐浩倉嗬嗬的笑了一聲,端起杯子,再道:“我看這樣,我先通個關,然後是關主任,再然後是楊主任……”


    楊銳不禁有些厭煩了。


    要說現在的酒場文化就是這樣,拚了命的喝酒,場麵話是一堆一堆的,也不知道是哪個酗酒鬼給造起來的。


    所謂的長袖善舞,有一半的時間,就是舞在酒場上的。


    而會不會舞的標準,其實就是喝了酒,能不能把事給辦成。


    有的人,喝了酒能辦成事,有的人,喝了酒也辦不成事。


    楊銳看著自己的酒杯,不由的陷入了沉思中。


    他從來都不是一名長袖善舞的人。


    如果是的話,他當年大約能夠順利的讀博吧。


    導師也是需要和喜歡長袖善舞的弟子的,而且,長袖善舞的弟子,本身就應該能得到導師的關注和喜歡才對吧。


    比較起來,楊銳更適合默默的做事。


    隻是做到了現在,他終究是不能脫離社會的。


    “關主任。咱們還是先談事情吧。”楊銳將即將陷入拚酒的關誌勇給拉了回來。


    關誌勇還真的不願意拚酒,他的年紀大了,對喝酒什麽的也比較淡了,可是,楊銳的表情動作,還有唐浩倉等人的態度,卻給關誌勇不好的感覺。


    他突然覺得,自己昨日的想法太樂觀,太簡單了。


    什麽最近一段時間又舒服又順利,希望一直保持下去。


    好家夥,一天都沒保持住好嗎?


    關主任仰首望天三秒鍾,也隻能順著楊銳的話道:“也是。唐經理,這樣子,咱們先吃點菜,別浪費了廚師了手藝,再一個,咱們先說話,再喝酒,好不好?”


    “關主任說了算。”唐浩倉放下了酒杯,沉聲道:“不喝酒也行,不喝酒,咱們就擺明車馬,開誠布公的談一談。”


    “對,開誠布公。”關主任笑著。


    “針頭廠可以遷走。”


    “太好了。”關主任直接變成捧哏的了。


    唐浩倉笑看關主任一眼,再道:“我們也不能白白拆了自己的工廠,得有補償。”


    “省裏應該是給你們補償的。”關主任說的還算輕鬆。河東省每年都會以各種名目給平江有色金屬公司獎勵,因為後者賺來的外匯,都是按照國內標準結匯的,如此一來,省府就會給一些好處來安撫他們,當然不能和結匯的損失相提並論,但總歸是些不錯的名義。


    所謂的補償,其實也不用省府多出錢,就是把某些福利當做補償就行了。


    唐浩倉自然不會被關主任的花言巧語給騙了,用手搓著酒杯轉了兩圈,道:“楊主任,您可以和華銳公司說,如果把華銳製藥廠的鋁箔全包給我們,針頭廠的事,就算是我們送的禮物了。”


    “全包是什麽意思?”楊銳沉穩的問。


    “以後我們平江有色金屬公司,向華銳製藥廠全權供應鋁箔,你們隻管用,其他的都不用管了,也節省你們的時間。”


    “全權供應?能不能解釋一下這個詞。”


    “全權的意思,就是你們隻需要生產藥品就行了,鋁箔方麵的需求,我們平江有色金屬公司會承包掉的,不論是價格,還是用量,我們都會盡量讓華銳製藥滿意。”唐浩倉微笑著道:“您看現在的環境,隨便一家鋁箔廠,產品還沒出廠呢,就被搶光了,我們保證你們的原料需求,也是為了響應省裏的號召。”


    說過,唐浩倉向關誌勇舉杯,道:“關主任,咱們碰一個,學雷鋒好榜樣,是不是?”


    關誌勇無奈的和他碰碰杯。


    唐浩倉一口喝了,冒著酒氣,衝著楊銳道:“怎麽樣?”


    楊銳似笑非笑,道:“你是問我們把鋁箔的定價權和生產標準都拿走了啊,最後是你們生產什麽,我們就得用什麽,你們開多少錢,我們就得如數支付……”


    “但你們省心呀。”唐浩倉淡定的道:“多少企業,想和我們簽這樣的合同,我們都不簽的。”


    楊銳忍不住給笑了出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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