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東大學。


    深冬尚未遠離,初春尚未綻放,剛剛開始迎接學生的校園,滿是蕭瑟之景。


    最受學生們歡迎的橋流水下,隻有些沒有掃盡的枯枝敗葉,嵌在石板石縫當中,在微風中瑟瑟發抖。


    戶外冷的厲害,即使如此,仍然有學生裹著綠色的軍大衣,昂揚著頭,用高亢的聲調,背誦著英語。


    一條十幾米長的橋上,就有七八個人在背誦,有的人背靠著橋樁躲風,有的人背對背的依靠著取暖,還有一名男生竟然就騎在橋上,著刺骨的風,用尖利的嗓音,讀著新概念英語。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要跳下去呢,就不能找個暖和的地方背英語?”楊銳穿著羊絨毛衣,罩著羊絨呢子大衣,脖子上還繞著圍巾,依然不覺得暖和,他的身體素質是比以前好了不少,可天氣也比後世的冷了不少,現在可是棉衣棉褲為標配的年代。


    姚悅掩嘴笑了一下,順便輕呼兩口氣,暖暖已經被凍紅了臉頰,道:“那是懸錐英語社的團員,取頭懸梁錐刺股的意思,就是要條件艱苦了,才能學好英語。在橋上讀書,就是為了讓冷風吹著,頭腦清醒。”


    楊銳在風中抖了一下,搖頭道:“條件是夠艱苦了,不怕感冒嗎?”


    “不光條件艱苦,懸錐英語社的團員的成績也好,雖然比不上所有人……”姚悅笑盈盈的看了一眼楊銳,接著道:“他們今年有人申請到美國留學通過了,懸錐英語社的申請人數一下子增加了七八倍。”


    姚悅的心情是極好的,當楊銳主動來找她的時候,姚悅的簡直快樂的要跳起來。至於楊銳找她做什麽,姚悅反而不關心了,隻顧著拉他在校園裏轉悠。


    楊銳也不著急,跟著姚悅的腳步,忽快忽快,忽左忽右,忽前忽後的遊覽著河東大學,隨意的聊著天。


    作為河東省唯一的重大學,河東大學無論是位置還是麵積都是非常好的,校園依山傍水,囊括了百年巨樹與千年孔廟,一五期間的建築曆史悠久,新修的球場大氣磅礴。


    但是,這些優勢條件和北大比起來,就不值一提了。論位置和麵積,北大在擴招前的大學中是第一等的,論校園環境和曆史悠久,更是完勝。


    長期的資源分配不均,造成的自然是學校之間的階級差異。


    當楊銳來到生物係實驗室的時候,這種差異感就更強了。


    時隔大半年,隸屬於倉教授的生物係實驗室,幾乎沒有絲毫的變化,和楊銳第一次來這裏的時候一模一樣。


    實驗室的玻璃依舊是光潔明亮的,實驗室的玻璃器皿依舊是光潔明亮的,實驗室的儀器外觀依舊是光潔明亮的。但是,這裏沒有新的儀器,沒有新的設備。


    這裏給楊銳的感覺,就像是陳列了十數年的新廠房,看起來漂亮,實際上已經落伍了。


    生物技術在80年代發展的奇快,可以是日新月異,楊銳第一次來倉教授的實驗室的時候,就覺得這裏和他的簡易實驗室差不多。大半年過去了,楊銳的實驗室已經換成了國內一流的水平,倉教授的生物係實驗室依舊是價值萬美元的模樣。


    萬美元的化學實驗室還能有樣子,萬美元的生物實驗室就隻能是粗糙了。


    當然,就國內80年代的水平來,萬美元的實驗室勉強也可以是二流,但中國二流的實驗室,要想做出國際水平的東西來,那就太難了。就同時代的水平來,巴西的二流實驗室,馬來西亞的二流實驗室,南非的二流實驗室,挪威的三流實驗室,英國的三流實驗室,美國的四流實驗室……都比它強。


    沒有超卓的硬件條件,或許可以用超卓的軟件條件來彌補,但就80年代的中國來,能不用落後時代0年的課本教課就不錯了,能以智力取代先進儀器的研究者,也就是有數的那麽幾個人,這其中,自然是不包括河東大學的倉教授的。


    楊銳第一次見倉教授,還是平江生物研究所的所長沈平輝居中介紹的,當時是西捷工廠剛剛投產,楊銳做出了超品質的大晶體輔酶q10,而倉教授重複實驗未能成功,想要“探討交流”未遂。


    楊銳環視一周,暗自評價,就以倉教授實驗室目前的實驗條件來,估計重複實驗依舊難以成功。


    西捷工廠雖然是個工廠,那也是投資數十萬美元的工廠,基礎設備比倉教授的實驗室好了太多。


    工廠的技術條件比實驗室的技術條件還要好,這也是很令人唏噓的一件事。


    楊銳瞥了一眼姚悅,心想:是該早把她從這裏拉出去了。


    姚悅以為楊銳是在用眼神詢問自己,笑笑道:“倉教授馬上就來,前段時間,他一直在看有關鉀離子通道的論文,估計和你有很多話聊。”


    楊銳啞然:“我不是來找他聊天的,再了,我上次見他的時候,他不是在做輔酶q10的重複實驗嗎?後來你幫我做植物提取法生產輔酶q10的時候,倉教授好像表現的也挺有興趣的。”


    “因為做了也不能申請專利,所以就不再做了。”姚悅輕笑道:“不知道是誰,把有關輔酶q10的專利都給注冊了。以前的時候,倉教授都是重複做一些歐美的專利實驗,然後在中國申請專利,再拿專利去申請經費。正常情況下,歐美的專利實驗都不會在中國申請專利的下,結果輔酶q10是個例外,倉教授白花了幾千塊錢的經費,心疼的腰都直不起來了,哪裏還會再有興趣啊。”


    “他難道以為,鉀離子通道的專利就沒人申請了?”楊銳失笑。


    姚悅搖頭道:“鉀離子通道是學術論文啊,倉教授就是想要發表一篇重量級的論文,所以才認真研究的……”


    稍停,姚悅捂嘴聲道:“我隻告訴你一個人,倉教授是把論文翻譯成中文以後,再細細研讀的。”


    楊銳不解,問:“為啥要翻譯成中文?”


    “因為倉教授認為,你身為一名中國人,發表英文論文,一定會有一些話是難以表達清楚的,所以,他逆向翻譯你的論文,希望能猜出你沒有表達清楚的部分,然後……”


    “然後?”


    “然後就是一篇好文章了呀。”姚悅吐氣如蘭,臉頰微紅。


    楊銳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才道:“就是,倉教授想找出我的論文裏,沒清楚的地方,然後發表成自己的論文?而找出沒清楚的地方的辦法,是把我的論文的英文版翻譯成中文版?”


    “對的。”


    “他就沒有想過,我有可能是直接用英文寫的論文嗎?”後世的研究生都要接觸這樣的訓練,到了研二還不能用英文直接撰寫論文的研究生,都屬於研究生裏的廢渣。


    姚悅笑了一下,道:“他教我們寫論文,都是先寫好中文的,再翻譯成英文,怎麽會想那些。”


    “那你也沒告訴他?”


    姚悅眨眨眼,笑眯眯的道:“我覺得他反正也不相信,不如不。”


    楊銳愣了一下,轉瞬笑了起來。


    姚悅顯然是不滿意倉教授的逆向翻譯的“研究”方式,故意知情不報,讓倉教授浪費時間。


    楊銳笑過,又歎口氣道:“你也不要浪費自己的時間,實驗不好做的話,就先看論文學基礎。”


    “恩,我正在看你寄給我書。”


    楊銳頭,道:“那幾本大部頭的看完,論文的語法語式就沒有任何問題了。”


    嚴格來,楊銳本人做研究生的時候,也沒能看完一本大部頭的生物學專著。不過,那個時候的專業翻譯已經很多了,又與現在的環境不能相提並論。


    在1984年,各個大學隻是剛剛恢複了教學工作,如數學、文學這樣的高能科目,還可以因循守舊的用以前的東西,反正大學生四年,還不到要接觸前沿學術的程度。但對於其他快速發展的學科來,中文譯著就太陳舊了。


    翻譯一本大部頭的生物學專著,少得要上千個時,還得是生物學水平不錯的譯者,才能相對準確的翻譯。


    但就現在的生物學發展速度來,一本大部頭的生物學專著還沒有翻譯完呢,新東西就出來了。


    盡管基礎生物學仍然是基礎生物學,但要像是後世的研究生那樣,用母語完成生物學的全部學習是不太可能的。


    楊銳順勢問了姚悅幾個問題,姚悅也很適應這種交流方式,這讓她很容易就想到給楊銳做助手時的情景。


    美好的回憶到倉教授回來的時候中止。


    “楊銳來了。”倉教授笑嗬嗬的打招呼,捋著胡子問候了起來,態度與第一次見麵時迥異。


    楊銳突然有感懷。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他還是在《生物化學係統生態》上發表論文的新晉研究者,盡管與捷利康有了西捷工廠的合作,但就學術而言,他能拿出的東西確實不多,也就是年齡一些罷了。


    可歸根結底,不到二十歲的年紀,發表幾篇sci入門級論文,並不值得倉教授另眼相看。


    然而,這一次見麵,楊銳已然是撰寫論文在《jmc》上的新晉學術人了。


    sci影響因子4。0,在任何一個國家的研究界,都可以是一道坎。沒有長時間的積累或者極佳的天賦,這樣的論文是不容易發表的。


    倉教授就沒有得到這個標準。


    他今年5歲了,大好時光都浪費在了非學術領域,再要跟上快節奏的學術生活都不容易,更不用是發表高端論文了。


    當然,他在中國的國家級期刊上發表的論文不老少,這也是他能論資排輩的晉升的基礎,但與楊銳相處一室的時候,倉教授還是不免氣短。


    畢竟,就在不久以前,倉教授還想研究楊銳的漏洞,給自己添些光彩呢。


    楊銳打了聲招呼,也沒了客套的興趣,直接道:“倉教授,我有個不情之請,我想邀請姚悅加入我的團隊,做我的實驗助手。”


    “團隊?”


    “我在北大有一個團隊正在工作,做鉀通道相關的實驗,我想邀請姚悅加入。”


    “做鉀通道相關的實驗?”倉教授再也忍不住驚訝的表情。


    “也許,要看團隊的需求。”楊銳隨口敷衍。


    倉教授莫名的沉吟了起來。


    就在姚悅開始緊張的時候,倉教授開口道:“姚悅還在學習階段,加入你的團隊也做不了什麽,不如我再幫你選幾個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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