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午後,陽光透過枝縫在石板地上灑下零碎的陰影,輕風拂過,樹婆娑,影也婆娑,和著知了的鳴叫,便是一支歌舞,這歌舞靡靡地催人昏昏欲睡,便是那要打起十二分精神的皇宮侍衛也不能阻下唇邊那一個哈欠。


    可夏日的瞌睡蟲並不青睞小孩子,大人們昏昏然時,他們卻一個個精神抖擻。


    悄悄地繞過床畔眯眼搖扇的宮女,輕輕地開啟殿門,再貓著腰從那昂首挺胸卻半閉著眼的侍衛身邊溜過,縮首輕腳地穿過長廊庭院。


    那是景炎八年,四月十二日,午時。


    從皇宮的極天宮、鳳影宮、締焰宮、金繩宮悄悄溜出一個眉目精致的玲瓏娃娃。


    紫衣娃娃出了締焰宮後,環顧了一下所處位置,便轉身往左邊的道路走去。別看他年紀小身量小,卻劍眉星目,抿著小紅唇,抬頭負手,顯得極是氣派嚴肅。那些侍衛們一看他的衣著神態,便知這定是冀王帶來的小世子,所以也都沒敢上前問話,任由他在皇宮裏穿梭。


    他昂著那小腦袋耀武揚威的“巡視”了皇家侍衛一番後,發現跟自家宮裏的沒啥不同,便失了興趣,決定去探探他一入宮就發現的寶地——八荒塔,也就是父王再三告誡他決不能去的地方,可才一轉身,便見到對麵走來一個玄衣娃娃。


    玄衣娃娃從身量模樣看來大約和他一般大小,隻是神態儀容卻是決然的不同。膚色雪白,頭發漆黑,長眉鳳目,再加一臉溫柔乖巧的微笑,令人望之即生親近喜愛之感,是以他經過禦花園時,那些修剪花草的宮人們紛紛送他禮物,以至於他現在滿懷都是黃白青紫紅藍的花花草草,襯著那張雪白的小臉,倒似是天上掉下來的小仙童,偶生興致來逛逛這人間帝府。


    紫衣娃娃與玄衣娃娃互相看了看,都在掂量著對方,半晌後,兩個娃娃不約而同地撇撇嘴。


    一個眼睛盯著對麵娃娃懷中的花花草草,極是不恥對方堂堂男兒卻拈花帶草。


    一個眼睛盯著對麵娃娃負手挺胸的模樣,極是鄙夷對方年紀小小卻裝模作樣。


    兩個娃娃對視了一會兒後,同時抬步上前,彼此都決不肯落後對方一步,同樣也決不肯露出焦急的模樣,一個依舊嚴肅凜然,一個依然微笑可親,皆以一種極快又極鎮定的步法向對方走去,到彼此隻一步之距時卻又同時一轉,目標一致地踏上同一條青石板路。


    兩個娃娃同時踏上青石板路時,不禁互相瞅了對方一眼,又趕緊移開目光,昂首挺胸的以一種王者巡視自己疆土的氣勢跨步前走,隻是一不小心卻是步法一致了,這讓個兩娃娃非常不樂意,可又不肯示弱慢對方一步,所以隻好繼續齊步走下去,可那心頭的不樂意怎麽著也得表現出來,這不,一個更是微笑如花,一個則目射鋒芒,同樣的,彼此都不樂意看著對方,於是便一左一右扭頭看著兩旁的侍衛,這一下左右兩旁的侍衛的反應便反差極大。


    左邊的侍衛隻見這麽一個粉妝玉琢的小娃娃,抱著滿懷的花草微笑地看著你,當下皆是不由自主地扯開僵硬了的臉綻開一抹僵硬的笑以作回報,生怕笑得不及時拂了人家的好意。而右邊的侍衛卻見這麽一個明明不及自己腰高的小娃娃,抬頭闊步,氣勢如虹地瞪視著你,當下皆是不由自主地低頭後退一步,生怕是自己擋了他的道才讓他如此不悅。等那些侍衛反應過來這裏是禁地時,那兩個娃娃已走得不見影兒。


    翠竹森森,遮住了炙熱的驕陽,舞起陣陣清風,沙沙鳳吟,湊起悠悠清歌。


    一入竹林中,兩個娃娃頓覺清爽,不約而同地長舒一口氣,待發現對方和自己行動一致後,同時冷哼一聲轉過頭去。


    正在此時,竹林中忽然響起輕微的聲響,似是某種小動物睡夢中發出的咂嘴聲。


    兩個娃娃馬上四處張望一番,各自尋思著是可以抓到一隻小兔子或才是捉到一隻小貓兒,可看了一圈卻並未見著什麽小兔子小貓兒的,入目皆是蒼翠竹枝,正疑惑間,那輕輕的咂嘴聲又響起,這一下聽得清楚了,兩個娃娃這次不計前嫌地對視一眼,然後都輕手輕腳地往聲源處走去,走出約莫兩百步,又同時腳下一頓。


    前方約丈來遠的地方有一漢白玉石桌,桌上正睡著一個白衣娃娃,桌下落了一地的吃得幹幹淨淨的骨頭,而白衣娃娃口中還含著一根骨頭,津津有味地吮著,睡得十分香甜。


    紫衣娃娃與玄衣娃娃走近幾步,圍著白衣女娃娃轉了幾個圈依不見她醒來,除了間或響起幾聲咂嘴聲外便再無動靜,兩人不禁都覺得這睡娃娃十分可愛,當下一個伸手扯了扯娃娃散落在石桌上的頭發,一個從懷中抽出一朵白牡丹輕輕在睡娃娃的臉上碰了碰。


    正睡得香甜的白衣娃娃覺得頭皮一緊,又覺得臉上一陣搔癢,伸手無意識地揮了揮,嘴巴動了幾動,那骨頭便滑出口,但白衣娃娃卻還是毫無所覺地睡著。


    紫衣娃娃與玄衣娃娃看著覺得非常新奇有趣,當下都繼續手上動作,白衣娃娃不舒服了,手一伸,用衣袖遮了臉,腦袋縮了縮,悶悶的囈語便傳來:“好哥哥,別吵我,等我抓著了人參娃娃燉雞湯給你治病。”


    “撲哧!”紫衣娃娃與玄衣娃娃聞言不禁嗤笑出聲。


    “好哥哥,別出聲,小心嚇跑了人參娃娃,到時都沒得吃了。”白衣娃娃迷迷糊糊地夢囈著。


    聞言,紫衣娃娃與玄衣娃娃噤聲,看著睡夢中的白衣娃娃,隻覺眉目清俊,肌骨柔嫩,十分可人,同時伸手想捏捏那嫩得可掐出水的臉蛋兒,伸到半途的手卻碰到了一塊兒,兩個娃娃抬頭瞪了對方一眼,皆無聲要求對方讓自己先捏,隻可惜彼此的目光及意誌都是十分的強悍,僵持了半天誰也不肯讓誰。


    手慢慢收回,目光緊緊絞著,五指微微張開,說時遲那時快,兩隻小手猛然出擊,這一次都中目標,隻不過顧得了速度便沒顧著力道,隻聽到“哎喲!”一聲痛呼,白衣娃娃反射性地抬起兩手往臉上的“凶器”上狠狠一抓。


    噝!噝!連著兩聲吸氣,卻是紫衣娃娃與玄衣娃娃發出,捏在白衣娃娃臉上的手同時縮回,白嫩的手背上都多了五道紅印。


    白衣娃娃打個哈欠睜開眼,有些迷糊地看著麵前的紫衣娃娃與玄衣娃娃,不明白怎麽一覺醒來,這個讓她清靜地睡了兩天午覺的好地方怎麽會多了兩個人,而這兩個人還都以一種很是幽怨的目光看著她。


    “絲蘭芙蓉雞我已經吃完了,沒有分給你們的!”白衣娃娃衝口而出,以為這兩人發現了她從禦膳房偷來的“絲蘭芙蓉雞”,因為想要分吃卻沒有分到而埋怨她,當下立即聲明。


    要知道這絲蘭芙蓉雞普天也隻有兩隻,一隻她很有義氣地留在了禦膳房讓皇帝陛下享用(當然,她肯留下是因為聽說明日皇帝陛下壽宴時會賜給六州諸侯每人一份,到時她乖乖地做個小公主,父王肯定很高興,就會將那一份也給她吃了),另一隻當仁不讓地先進了她的肚子,不過她還是悄悄留了一隻雞腿給寫月哥哥的,隻是這兩人都沒寫月哥哥好看,憑什麽分給他們!


    紫衣娃娃與玄衣娃娃一聽這話都氣紅了臉,什麽芙蓉雞的,誰稀罕啊!竟將他堂堂世子與叫花子混為一談!


    呃?等等!絲蘭芙蓉雞?那稀罕得普天之下也隻有兩隻、號稱“地上鳳凰”的隻有皇帝才可以享用的雞?


    紫衣娃娃與玄衣娃娃同時將目光移向地上那些啃得十分幹淨的骨頭,看了半晌,再將目光移至桌上的白衣娃娃,難道她竟然……


    白衣娃娃終於完全清醒了,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有些心虛地溜下石桌,看著地上的骨頭,以理直氣壯的語氣道:“這不是雞骨頭……”


    被紫衣娃娃燦陽似的金色眸子一射,她語氣稍稍弱了些,“這是……我吃的鴨骨頭……”


    玄衣娃娃漆黑得像寶石的眸子定定地看著她,令她聲音又小了些,“這……這至少不是絲蘭芙蓉雞……”


    “這是絲蘭芙蓉雞。”玄衣娃娃語氣溫和,笑容溫雅。


    “雞冠如蘭,普天皆知。”紫衣娃娃指指地上殘留的雞頭骨上形狀完好的蘭冠。


    “所以你偷吃了皇帝陛下的貢品。”玄衣娃娃很是惋惜。


    “按律滿門抄斬!”紫衣娃娃語氣森然。


    “這……真的是絲蘭芙蓉雞嗎?”白衣娃娃有些遲疑,有些膽怯地問道,足尖更是無助地在地上打著圈圈,那模樣十足無辜。寫月哥哥說過,遇上強敵時先示弱,而後可攻其不備。


    “這是隻有皇帝陛下才可以享用的絲蘭芙蓉雞!”


    紫衣娃娃與玄衣娃娃同時肯定,都十分同情地看著白衣娃娃。


    “那怎麽辦?我會要被砍頭嗎?”白衣娃娃雙眼含淚,小手絞著衣襟,楚楚可憐地看著高她半個頭的紫衣娃娃和玄衣娃娃。寫月哥哥說過,女孩兒的眼淚可讓男孩兒化為繞指柔,她雖然不懂什麽叫“繞指柔”,但平日父王的姬妾們經常會淚盈於眶地望著父王,以她的聰明要學還不是易事。


    “也許會吧。”玄衣娃娃模棱兩可地點點小腦袋。


    “應該是如此。”紫衣娃娃十分肯定地點頭。


    “那……兩位小哥哥會救我嗎?”白衣娃娃趕忙求救。寫月哥哥說過,男孩兒都喜歡當英雄,並且特別喜歡英雄救美,她雖然還沒有見過“英雄”,但是她……至少每一個拜見父王的人都誇她將來會是個“美人”,那麽如果這兩人肯幫她,她可以勉強承認他們是“英雄”。


    紫衣娃娃與玄衣娃娃聞言,圍著白衣娃娃轉了兩圈,將她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番,半晌後,兩個娃娃都爽快地點頭。


    玄衣娃娃心頭暗自思量,平日父王常說,寧多交小人,不可多樹一敵,他今日不過是隻要不說話便可救這白衣娃娃一命,照宮女們常說的“救命之恩當湧泉相報”,那將來他有需時便可要她無償無限地回報,實在是一本萬利的事。


    紫衣娃娃則想著,平日父王教導,示人以恩,得人以忠,看這白衣娃娃模樣好又生得聰明,以後說不定堪為大用,至於這“大用”到底為何“用”,他雖還沒弄清,但以他的聰明才智,再過一兩年肯定弄明白了,到時他就可以“大用”此人了。


    白衣娃娃一見兩人點頭,便不待他們開口承諾即非常大方地讚美道:“兩位哥哥是大英雄!”說完還奉上一個大大的笑臉,以示感激。


    紫衣娃娃與玄衣娃娃一見她笑,不禁有些驚異,隻覺得她一笑清甜淨美,沒由來的便渾身一鬆,通體舒暢。


    “兩位哥哥怎麽會來這裏的?”白衣娃娃好奇地問道。


    紫衣娃娃抬首透過竹枝仰望高高聳立的八荒塔,以一種不符合他年齡的深沉語調道:“聽說這八荒塔是整個帝都最高的,站在上麵連皇宮都踩在腳下!”


    玄衣娃娃卻溫文淺笑,道:“隻有這裏我還沒有看過。”


    “你又怎麽來這兒的?”紫衣娃娃反問白衣娃娃。


    “因為這裏涼快安靜好睡覺。”白衣娃娃答得幹脆。


    三個娃娃答完後互相看了一眼,心頭忽然生出一種感覺,模模糊糊地道不明,那時,未來被稱為“亂世三王”的三人都還小,他們還無法分辨那是與命定的對手相遇時的緊張與興奮。


    “這個地方叫八荒塔嗎?”白衣娃娃脆脆的聲音再次響起。


    “是的。”紫衣娃娃點頭,可一說完頓生警惕,往玄衣娃娃看去,正碰上玄衣娃娃轉來的目光,兩人心頭一跳,有些心虛地看向白衣娃娃,希望她不知道。


    “原來這裏真叫八荒塔呀!”白衣娃娃一臉高興道,眼珠滴溜溜地瞅著紫衣娃娃和玄衣娃娃,笑得好不燦爛,“聽說這裏沒有皇帝陛下的旨意擅自闖入者都要被斬頭的!兩位哥哥,是不是呀?”


    紫衣娃娃與玄衣娃娃同時盯著白衣娃娃,剛才還覺得乖巧可愛,怎麽眨眼間就變得狡猾討厭了?剛才竟敢玩弄他們!


    “兩位哥哥,你們是怎麽來這裏的呀?”白衣娃娃聲音甜美的,總算報了剛才處於下風的仇了。


    紫衣娃娃與玄衣娃娃互看一眼,達成共識,然後再看向白衣娃娃,三人再次達成共識。


    “這不是絲蘭芙蓉雞。”紫衣娃娃從鼻孔裏哼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他大度地想著。


    玄衣娃娃笑如春風,附和地點頭:“這是鴨骨頭。”能屈能伸方為真人傑,他很平和地想著。


    “嘻嘻……”白衣娃娃笑容歡暢,“我就知道兩位哥哥騙我的,這裏當然不叫八荒塔。”能欺負人算不得什麽了不起的事,但是能欺負看起來就了不起的人卻是非常愉快的事。她在心底裏非常有成就感地稱讚著自己,回頭跟寫月哥哥說說,哥哥一定會欣喜平日沒有白教她兵法的。


    三個娃娃彼此對視一眼,鄭重點頭,默契地達成約定。


    正在此時,林中忽然傳來輕輕的鈴鐺脆響,三個娃娃同時轉頭,便見翠竹中慢慢飄動一角粉色,片刻後,便見一個粉衣女娃娃轉了進來。那娃娃眉目如畫,肌膚勝雪,仿如一尊玲瓏剔透,精致非凡的水晶娃娃,漂亮得令三個娃娃都看呆了。


    粉衣娃娃見到竹林中的三個娃娃也是一怔,猶豫不決地站在原地不敢妄動,目光在三個娃娃身上轉了幾圈,最後覺得溫柔微笑的玄衣娃娃最是俊美可親,當下輕盈優美地走過去,牽起玄衣娃娃的衣角,嬌嬌脆脆地喚道:“小哥哥,你知道鳳王的‘凰冠’在哪裏嗎?”


    呃?三個娃娃聞言不禁一怔,一時未能答話。


    “父王說,這裏叫八荒塔,塔裏珍藏著鳳王的冕冠,父王還說,那是比皇後的鳳冠還要尊貴的,被威烈帝陛下親自賜名‘凰冠’,純然想要!”粉衣娃娃嬌俏地偏頭,雖然年紀小,可言行姿態間已隱透嫵媚風華。


    三個娃娃聽到粉衣娃娃的話,同時瞪圓雙眼看著她,想不到這娃娃雖然看起來最小,可誌向倒是挺大的。


    “鳳王的凰冠天下隻有一頂,鳳王薨逝即被威烈帝封入八荒塔,並下旨‘鳳歸九天,凰冠永絕’,便是鳳王後代繼位的青王都不可以戴的,更何況你。”紫衣娃娃看著這粉衣娃娃著實精致可愛,不禁好心解釋,以免她為著一頂已蒙塵數百年的古冠而送命。


    “可是……可是純然很喜歡!純然想要!”粉衣娃娃聞言嘴一撇,晶珠似的眼淚便撲簌簌地順著晶瑩的臉蛋兒流下來,無限委屈的模樣,看得三個娃娃心頭一軟。


    剛才白衣娃娃還隻是眼含淚珠,可她卻是立時走珠如雨落,很顯然,比白衣娃娃更是功高一籌。


    玄衣娃娃當下非常罕有的軟心腸一回,也熱心腸一回,低頭撫了撫粉衣娃娃的頭頂哄道:“乖哦,不哭。那凰冠都放了幾百年了,肯定又破又舊,妹妹你生得這般漂亮,以後說不定會是天下第一的美人,那隻有天下間最美的女子戴的鳳冠才配得上你的。”他的語氣神態是那麽的溫雅真誠,實在讓人不忍心生懷疑。


    “鳳冠很漂亮嗎?”粉衣娃娃一聽,當下止淚,滿是希冀地望著玄衣娃娃。


    “當然。”玄衣娃娃點頭,俊雅的麵孔一片赤誠,“皇後母儀天下,是天下間最美的女子,所以妹妹以後要戴皇後的鳳冠,別要鳳王的凰冠。”說罷還微微彎腰似要與粉衣娃娃說悄悄話,隻是紫衣娃娃與白衣娃娃卻都聽得清楚,“悄悄告訴你哦,聽說鳳王生得很醜。”


    “那好,純然不要凰冠,純然要做天下最美的女子,戴最漂亮的鳳冠!”粉衣娃娃當下高興地拍拍小手掌,重新確定目標。


    一旁的紫衣娃娃對玄衣娃娃這麽快哄好粉衣娃娃有些妒忌,而對粉衣娃娃竟分不清鳳冠與凰冠孰尊孰卑有些鄙夷,當下頗有些不是滋味地仰首望天以示不同流合烏。


    而白衣娃娃卻對玄衣娃娃的信口雌黃並且哄騙這麽可愛的粉衣娃娃的行為有些生氣,可又不忍心拆穿玄衣娃娃的謊言令粉衣娃娃哭泣,當下很是不忿地抬首看天以示不予計較。


    紫衣娃娃與白衣娃娃這一看卻是驚呆了。


    原來,在他們頭頂的竹梢上竟坐著一個不染纖塵的白玉娃娃,正以一種深幽沉靜的目光看著地上的他們,那娃娃看模樣比他們大不了多少,卻可輕鬆地坐在高高的柔軟脆弱的竹梢上,微風拂動竹梢,他也隨風而動,這令紫衣娃娃與白衣娃娃震驚佩服,畢竟當時的他們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


    “你是誰?”紫衣娃娃揚聲問道。


    “你是神仙哥哥嗎?”白衣娃娃也問道。


    玄衣娃娃與粉衣娃娃聽到他們的問話,也抬頭望去,然後都驚異不已地看著竹梢上那飄然欲飛的白玉娃娃。


    白玉娃娃卻不答話,隻是靜靜地看著竹林中的四個娃娃,哪一個是他要找的呢?或許去過蒼茫山後便會知道吧。


    “還會見的。”


    淡然飄忽的嗓音響起,白玉娃娃從竹梢上起身,足尖在梢上一點,那小小的身影便飛向半空,眨眼間便不見蹤影。


    “啊,那肯定是天上的白玉仙人哥哥!”白衣娃娃無限感慨,無限崇拜,無限神往地看著白玉娃娃消失的方向道。


    “神仙都是有胡子的!”紫衣娃娃糾正她,並且強調,“而且我以後也可以飛到竹梢上去!絕對比他還要高!”


    “那是假的神仙。”玄衣娃娃則反駁。


    “那是真的神仙!”白衣娃娃卻堅持道。


    “不是!”


    “是假的!”


    “是真的!”


    ……


    三個娃娃不依不饒地爭起來,一旁的粉衣娃娃便優雅地在石凳上坐下,並從袖中掏出粉色的絲帕拭了拭臉上的淚珠,一邊津津有味地看著爭吵的三個娃娃。


    那便是風惜雲、豐蘭息、皇朝、華純然、玉無緣的第一次相見。


    那時候他們年紀小,隻是在皇宮禁地偶然相遇。


    他們那時並不知道,這一別後他們很多年都未再見,以致歸去後不多久,這一次短短的初會隨著他們的成長便在彼此的記憶中淡忘。


    他們也不知道,很多年後,長大了的他們再會之時,會有哪些糾纏與牽畔。


    他們更不知道,很多年後,立於亂世最巔峰的他們在曆史的舞台上重會時,共同演繹出一幕幕絕世傳奇,彼此給予最刻骨的悲喜哀樂。


    他們還不知道,很多年後,此刻漠然看待的娃娃會在彼此的生命中融血滲骨。


    這八荒塔下,幾個身份不凡的娃娃未通名姓、未報家門便已暗暗地交鋒了小小一番,以平局結束。


    那時小小的他們各自的習性已開始成型,雖各有些聰明,各有些狡猾,但他們那會兒還算純真良善,都還肯直言自己的願望,那些日後影響他們一生的話在那時他們曾經坦承相訴。


    一個想要站在至高之處俯視天下。


    一個要將未看過的看盡。


    一個隻是想尋個清涼靜地睡覺。


    一個想要戴女子至尊之冠。


    還有一個,正沿著家族宿命邁出他人生悲歡難辨的第一步。


    很多年後,作為對手、朋友、敵人、親人相遇時,他們雖想不起這幼時的一麵,也記不得這一天曾說過的話,但他們都各得其願,也各失其有。


    隻是,八荒塔下的相遇卻隨著時間長河的流淌而悄然流逝,最後煙消雲散。


    隻是,他們當時年紀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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