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九日,青、雍大軍重會於北王都。


    九月一日,青王、雍王親自犒賞大軍,並下令大軍於城外休整,不得擾民。


    九月六日。


    北王宮的寫意宮前,一眾宮女、侍從、侍衛看到前方走來的人,忙跪地行禮,“拜見青王!”


    “平身。”風惜雲擺擺手,“雍王在宮中嗎?”


    “主上在舞鶴殿。”一名內侍恭聲答道。


    “嗯。”風惜雲微微頷首,直往舞鶴殿去,身後跟著久微。


    才踏入宮門,便有歌聲傳來——


    ……猶是臨水照芙蓉,


    青絲依舊眉籠煙。


    風惜雲聽著,卻眉頭微皺,“鳳姑娘這麽喜歡《醉酒歌》嗎?”


    “或許人人心中都想要醉歌一回吧。”久微淡然道。


    穿過長廊,轉過假山,舞鶴殿便在眼前,殿前侍立的宮人、內侍皆靜悄悄地向青王行禮。


    拂塵重彈綠綺琴,


    挽妝著我石榴裙。


    啟喉綻破《將軍令》,


    綠羅舞開《出水蓮》。


    典雅中帶著幾分隨意的舞鶴殿中,冷豔無雙的歌者正啟喉高歌,而大殿的中央,紅裳如火的舞者正婆娑起舞,高高的玉階上,豐蘭息身子微斜地倚在玉座中,手持玉杯,黑眸半睜半閉,不知是為美酒而熏醉,還是為眼前的歌舞而沉醉。


    紅顏碧酒相映憐,


    流波欲醉意盈盈。


    琵琶清音仿如澗間竄出的淺流,歌聲如風中輕叩的鈴鐺,清越中猶帶一絲多情的祈盼。舞者隨著曲歌輕盈地旋飛著,一襲紅衣翻飛時如一朵燃燒著的彤雲,旋繞時似綻在碧荷之上的一朵紅蓮,綺豔嬌媚。


    久別不知秋雲暗,


    縱歡不記流水光。


    何處飛來白玉笛,


    折柳聲聲碎芙蓉。


    豐蘭息半閉的眸子忽然睜開,直射向大殿門口,這細微的舉動引起了鳳棲梧的注意。琵琶聲息,清歌且休,移目看去,殿外佇立的人影或因背著光,看起來竟有幾分陰霾。


    曲歌突止,猶自舞著的舞者便如失了靈魂的木偶,不知下一步動作。


    “拜見青王。”鳳棲梧懷抱琵琶盈盈下拜。


    “拜見青王。”嬌媚的舞者趕忙跟隨行禮。


    “都起來吧。”風惜雲跨入殿中,“鳳姑娘的歌聲可以讓人忘憂,而這位姑娘的舞姿也美得讓人失魂。”


    “多謝青王誇獎,棲梧先行告退。”鳳棲梧又是盈盈一拜後即轉身離殿。


    那名舞者眼見鳳棲梧離去,忙也跟著道,“多謝青王誇讚,奴婢先行告退。”


    等鳳棲梧與舞者離去,風惜雲看著斜倚玉座的豐蘭息,再回想起方才的畫麵,心頭驀然生出一種荒謬之感,以至她忍不住輕輕笑了起來,隻是笑聲裏有著她自己也未曾察覺的尖銳。


    “孤來得不是時候,打擾了雍王的雅興。”


    “那青王認為什麽時候來才是好?”豐蘭息自玉座上起身,慢慢踱步從王階上走下,手中依舊端著玉杯,目光平靜地看著殿中的人。


    風惜雲看著慢慢走近的人,有那麽片刻的怔神。同樣的舉止,玉無緣是出塵的飄逸靈動,皇朝是王者的傲岸霸氣,而他自玉階走下,隻是隨意的幾步,卻一派寫意瀟灑,無論是臉上的微笑,還是握杯的姿態,無不透著一種流暢如畫的優美。


    “又或是夜深人靜時……”一步之隔,豐蘭息微微低頭,墨黑的眸子如不見底的深潭,卻因著光線的折射,反襯出幾許幽光,“青王願攜美酒踏月前來,找孤煮酒論英雄?”說罷,他的目光似無意地瞟一眼風惜雲的身後。


    那一眼讓一直安靜站著的久微心頭微凜,他垂下眸光,無聲一笑,默默退出大殿。


    風惜雲看著豐蘭息,眉頭微挑,“雖長夜漫漫,但雍王應不缺品酒夜談之人。”


    “可是,能與孤對飲千杯而不醉的,卻隻有青王呀。”豐蘭息輕輕一笑,眼角微揚,漆黑的眸子裏晶光閃爍。


    “哦?”風惜雲長眉一揚,略帶諷意地笑笑,“我看雍王今日倒有些醉了,還是說……酒不醉人人自醉?”


    “孤沒有醉,隻不過……”豐蘭息舉起玉杯湊近鼻端,嗅了嗅,有些惋惜地搖頭,“這是今年才釀的蘭若酒,怎麽聞起來有些酸味了?”說著,他上前一步,低頭,微帶著酒香的氣息便吐在風惜雲的頰邊,“青王可有聞到呢?”說話的同時,手腕一移,那玉杯便到了風惜雲唇邊。


    無端地,風惜雲臉上一熱,垂下眼簾,退開一步,可豐蘭息卻如影隨形地踏近一步,玉杯依舊停在風惜雲的唇邊。


    見此,風惜雲抬眸,有些微惱地瞪著眼前的人,“雍王真是醉了,這酒香得很,沒有酸味。”


    “是嗎?”豐蘭息輕笑。


    風惜雲不自在地低頭,眼前一暗,帶著酒香的鼻息便吹在鬢邊,“青王也要嚐嚐才能知道。”低沉的嗓音在耳邊響起的同時,她隻覺得腰間一緊便動彈不得,唇上一涼,一股清流自玉杯灌入口中。


    “你……”


    她才開口,唇上一熱,便再也說不得話。


    豐蘭息手一甩,玉杯飛落,同時衣袖拂起,殿門無聲閉合,他長臂一伸,便將眼前的人攬入懷中,“孤隻願與青王同醉,青王也隻可與孤同醉!”輕淡的話語中卻帶著絕對的霸氣,“所以,青王以後要醉歌一番時,隻需唱與孤聽!”


    回應的是一聲極輕的嚶嚀聲,然後殿中一片靜謐,卻盈溢著滿室蘭若酒的清香與甘甜,偶爾響起似略有些急促又仿若歎息一般的呻吟。


    許久後,殿中才響起風惜雲的喘息與低語,“真不像你。”


    “惜雲,”豐蘭息輕輕地喚著,指尖托起她的下頜,許是美酒的熏染,雪玉冰頰上如抹淡淡的胭脂,櫻唇紅盈欲滴,清眸秋波流溢,“紅顏碧酒相映憐,流波欲醉意盈盈……”他俯首,額頭相抵,鼻息相纏,“以後的憐與意,都隻屬於我!”


    “真不像你。”風惜雲還是那一句話。頭微微後仰,想要看清眼前這個人,抬手輕撫這張近在咫尺的臉,眉眼依然俊雅清貴,唯有那雙以往深沉如海的眼眸變得有些不一樣,漆黑的瞳眸裏閃爍著星芒,點點星芒裏漾著漪漪柔情,那一刻,她有些怔然,“我們……”輕輕開口,可話到嘴邊卻又收了,然後是悠悠的長歎,唇邊綻起一絲微笑,笑如幻夢縹緲。


    殿中又恢複了靜謐,那兩人在相識十多年後,第一次靠得那麽近,第一次頭頸相交……在這個殿門掩起的舞鶴殿中。


    花園的涼亭裏,鳳棲梧抱著琵琶默默坐著,低垂著頭,似乎出神地想著什麽,冷豔的麵孔上卻不曾流露絲毫情緒。


    “鳳姐姐。”


    嬌脆的聲音喚醒了沉思中的鳳棲梧,她抬頭,便看到白琅華站在眼前。


    “找到修將軍了沒?”鳳棲梧淡然道。


    “我找不到他,也不知道要去哪裏找他。”白琅華在鳳棲梧麵前坐下,曾經一張不知憂愁為何物的小臉如今已是愁思遍布,“除了在青王身邊可見到他外,我真不知道哪裏還能找到他。”說到最後,聲音漸說漸低,仿佛隻是無意識地呢喃。


    鳳棲梧看著她,心中忽然湧出一絲同情與一抹感同身受的自憐。


    兩人坐著,亭中一片安靜。


    “我討厭我自己。”白琅華驀然道。


    鳳棲梧一驚,看向白琅華。


    “我討厭我自己,真的討厭!”白琅華雙目無神地呆呆看著前方,“這裏是我自幼生長的王宮,現在卻已成為別人的;我安然坐在這裏,可我的父兄卻在逃亡;我是北州白氏的公主,可此刻不但是階下囚,還不思複仇……”


    “琅華……”鳳棲梧輕輕喚著,卻不知要如何勸慰眼前的人。


    白琅華卻似沒聽到,目光依然呆呆地看著前方,“我自負美貌才智,總是滿腦子的妄想,覺得我比純然公主更漂亮,比惜雲公主更聰明,卻到今日才知道自己是何等的愚昧無知、自不量力……連我都討厭這樣的自己,別人又怎麽會喜歡?”


    聽到白琅華的這些話,鳳棲梧心頭生出憐憫。還記得當初看到她的第一眼,那樣的天真明媚,而眼前的她,眼中有了迷茫,臉上有了淒苦。磨難讓人成長,可成長後,那朵無瑕的琅玕花終是會消失。


    “琅華,”鳳棲梧將琵琶放在桌上,伸手輕輕握住白琅華的手,“你或許沒有純然公主的傾國之顏,也沒有惜雲公主絕代才智,但是你身上也有著她們沒能擁有的。”


    “我有什麽?”白琅華睜大迷茫的眼睛,仿如一隻迷路的小白兔,無助地看著眼前的人。


    “你隻要像以前一樣,笑著過每一天,總有一日你會從別人的眼中明白。”鳳棲梧卻沒有明說。


    白琅華疑惑地看著她。


    “來,先笑一笑。”鳳棲梧拍拍她的臉。


    白琅華扯唇微笑,雖有些勉強,卻驅散了一臉的憂苦,那朵漸漸卷起,花瓣萎去的琅玕花又重新綻放了。


    “看,你一笑,他不就來了嗎?”鳳棲梧忽然指向她的身後。


    白琅華趕忙回頭,便見遠處走過身著銀甲的風雲騎四將,她一眼便看到走在最後的那個身影,心頭頓時怦怦直跳,臉頰發熱,趕忙轉回頭,看著鳳棲梧,垂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你再害羞,人家可要走遠了。”鳳棲梧勾唇綻一抹淺笑。


    “啊?”白琅華趕忙回頭,果不然,那四人已要轉過長廊,再走幾步就要看不到了。她馬上起身,可腳下卻移不開步,正焦急中,卻見那四人停下腳步,修久容身旁的林璣側首對他說了什麽,修久容便轉頭往這邊看來,頓時與她的目光對個正著,她的心跳更是猛然加快,似要跳出胸膛。


    似乎猶疑了片刻,然後修久容往這邊走來,而其餘三將站在原地,皆是麵帶微笑地看著這邊。


    隨著修久容越來越近,白琅華一張晶雪似的臉龐染上一層紅豔豔的彤霞,水靈靈的杏眼此時更是水波漾漾,便是一旁看著的鳳棲梧也不禁為她此刻的明媚嬌豔而讚歎。


    奈何修久容卻似木頭人般,對著眼前的如花美眷毫無感覺,走到涼亭前,看了一眼亭中的兩人,見她們都看著他,頓時紅著臉低了頭。


    涼亭前一片靜寂,誰也沒有開口說話,白琅華看著修久容,修久容看著地上,鳳棲梧看著兩人。


    又過了片刻,修久容終於抬頭看向白琅華,臉上的紅雖然未褪盡,但一雙眼睛卻是堅定清澈,“琅華公主。”


    “啊?”白琅華還有些呆呆的。自他們定下婚約以來,這是他們第一次站得這麽近,這也是他第一次和她說話。


    修久容看著眼前這個似朝霞般嬌豔的未婚妻,看著那雙澄澈無瑕的眼睛,那嬌柔中微帶一絲祈盼的神情,心頭不知怎的便生出一絲愧疚,“公主,明日久容就跟隨主上離開了。”


    “啊?”白琅華眨眨眼睛似有些不明白他說了什麽。


    “戰場不適合公主,請公主留在王宮。”修久容再一次說道。


    “你要我留下?”白琅華盯著他,眼睛一眨也不眨。


    “這是主上和雍王的意思。”修久容道。


    “那你是希望我去還是希望我留下?”白琅華問道。


    修久容聞言,秀氣的眉頭微微一動,看著白琅華清晰地說道:“久容希望公主留在王宮。”


    “那好,我留下。”白琅華一口應承。


    修久容想不到她應承得這般爽快,不禁一愣,但他隨即垂首,鄭重道:“那就請公主多多保重。”說罷他轉身離去。


    “等等。”白琅華脫口喚道。


    修久容止步轉身。


    白琅華卻又不知道要說什麽,嚅嚅了片刻,才道:“你……你會回來嗎?”


    修久容看著一臉羞意的白琅華,心中微有感動,目光掃見她手腕間戴著的風惜雲賜給她的珠鏈,凝視片刻,道:“公主可以送久容一件禮物嗎?”


    “可以!”白琅華想也不想地答道,“你要什麽?”


    “可以把這串手鏈送給久容嗎?”修久容指指她腕間的珠鏈。


    一旁靜默地看著的鳳棲梧聞言心頭一動,看著修久容的目光便帶了深思。


    “好!”白琅華褪下珠鏈,走出涼亭遞給修久容,眼睛看著他,“那你也應該回贈我一件禮物吧?”


    看著掌中的珠鏈,修久容輕輕合掌,抬眸看向白琅華,“久容回來時定贈公主一件禮物。”說出此話時,他的語氣平靜,眼神認真。


    鳳棲梧微微鬆了一口氣。


    “嗯。”白琅華點頭,“那我等著。”


    “公主保重。”修久容轉身離去。


    待修久容走遠後,鳳棲梧走出涼亭,看著依舊癡癡凝視著修久容背影的白琅華,輕聲道:“那串珠鏈是青王賜予你們的婚約信物,你為何不換一樣送給修將軍?”


    “你回來要把你的劍送給我!”白琅華忽然大聲叫道。


    前方修久容的背影已從長廊裏消失,也不知是否聽見。


    “你回來時一定要把你的佩劍送給我……”白琅華喃喃地輕語。他的佩劍,在鼎城時曾經差一點取了她的性命,可她就是想要那柄劍。


    鳳棲梧輕歎一聲,不再說話,望著白琅華的目光帶著憐愛。這麽單純的一朵琅玕花,想來不會有人狠下心來傷害,但願……但願剛才隻是她多心了。


    “鳳姐姐。”白琅華伏在鳳棲梧的肩上,眼中滴下淚來。


    “修將軍是一個有擔當的男人。”鳳棲梧想起修久容最後的眼神,“他若……他回來後,一定會娶你為妻,你一定會非常幸福的。”話雖是這樣說了,可想起他要走的那串珠鏈,卻又有些憂心。要什麽不好,為何獨獨要走青王賜予的信物?但她相信修久容最後的話,他會回來的,回來後一定會娶琅華,並對她一心一意的好。


    “我不知道他是個什麽樣的人,可是……可是我看見他這兒就會痛,我若看不見他,這兒就更痛。”白琅華手撫著胸口喃喃道。


    肩頭一片濡濕,浸得鳳棲梧心頭酸酸的,“他會對你好,你會幸福的。”


    “嗯。”白琅華點點頭,然後抬頭看著鳳棲梧,“久容會對我好,那姐姐呢?”


    “我……我隻要能給他們一輩子彈曲唱歌就心滿意足了。”鳳棲梧淡然道。


    “姐姐。”白琅華忽然抱住鳳棲梧。


    鳳棲梧任她抱著,仰首看天,眼中無淚。


    九月八日,墨羽騎、風雲騎自北王都啟程,墨羽騎前往湞城,風雲騎則往末城。


    已逃至湞城的北王卻不待墨羽騎趕到,留下一些守軍後,即往宛城而去。


    九月十二日,墨羽騎攻破湞城。


    九月十四日,風雲騎攻破末城。


    墨羽騎攻破湞城後即往宛城進發。而北王此時已集宛城、涓城兩處大軍,從宛城出發,直取祈雲王域的棣城。


    九月十八日,北王攻破棣城。


    九月十九日,墨羽騎攻破宛城。


    九月二十二日,墨羽騎從宛城出發直往棣城。同日,北王領軍從棣城出發攻向祈雲王域的津城……


    這是曆史上絕無僅有的奇特一景。北王不斷地攻占祈雲王域,而雍王卻每每在他剛剛得城後便緊追而來,然後北王趕忙領軍逃去,再向祈雲王域進發,而他剛剛攻破的城池便落入雍王手中……


    很多年後,有人說起這一段曆史時,說北王便好比一頭饑餓的狼,但在他的身後卻緊追著獸中之王的猛虎——雍王。為了不成為別人的食物,北王隻好一直往前逃,沿途不斷捕捉一隻又一隻的羚羊以補充體力,但卻還不及吃,猛虎已至,於是丟下才啃一口的羚羊再逃……北王反複攻城、棄逃,而雍王則是反複追擊、得城,其間高下已然分明。


    還有人將這一段曆史比喻成貓鼠之戲。雍王已掌控全局,卻欲擒故縱地玩弄著那隻早已膽戰心寒的老鼠,可是抱頭鼠竄的北王又何嚐不明白,但他別無他法,隻有不斷地往前逃竄而去,隻想抓住一件可以打敗貓的武器——帝都的皇帝!


    所以北王每離一城之時,皆將城中所有糧草與財富全部帶走,不能帶走的便付諸一炬,想以此切斷雍軍糧草的補給。但很顯然,他這一舉動未起到絲毫作用,雍軍不但糧草、武器充足,而且每到一城還會發糧救濟城中難民,幫助百姓重建家園,結果不過是讓雍王的仁義之名傳得更遠更廣罷了。


    “北王難道不知道,他便是燒到碧涯海去,我們的糧倉依然是滿滿的。”


    任穿雨如此自負地說道。得到地宮中青州風氏累積了數百年、足抵十個幽州的財富,再加上雍州自身盈足的國庫,以及豐蘭息十年江湖所得,此話並非虛言。


    “主上能得青王為後,益有九九,唯一不好,而這唯一的不好卻是要命的不好。”


    任穿雨說這話時,身邊隻有墨羽騎四將,當時四將皆嗤之以鼻,但日後發生的事卻是一語成讖。


    在墨羽騎追擊著北王之時,風雲騎則縱向攻往宇城、元城、涓城,至九月底,祈雲王域這三座曾被北州白氏攻占的城池,已全部納入青王掌中。


    十月四日,青王以北州四公子殘黨逃入焉城為由,發兵攻城。


    同日,焉城破。


    焉城過去便是青州的量城。至此,青州、雍州、北州三州遼闊的疆土盡在豐蘭息、風惜雲腳下,大東帝國已近半數握於豐蘭息、風惜雲掌中。


    而另一邊,幽州金衣騎在秋九霜、蕭雪空兩將的率領下,已攻占祈雲王域六城,再聯合攻占商州鑒城的皇雨,兩邊夾攻昃城,昃城守將東陶野在敵眾我寡的情況下,無奈棄城而去。而在此之前,幽州三位公子領五萬金衣騎進攻昃城,但為東陶野大敗,幾乎全軍覆沒,三位公子戰死、昃城攻破後,秋九霜、蕭雪空便暫停攻勢,於昃城休整,皇雨則領軍前往與皇朝會合。


    至九月底,冀州爭天騎在皇朝、皇雨的率領下,已將商州除王都、牙城外所有城池攻下。


    十月初,皇朝命皇雨領軍攻往商州牙城,此城的守將為拓跋弘,而他自己則領軍向商王都進發,必要一舉攻克商王都,將商州完全納入掌中,但此舉卻遭到反對。


    “王兄,您留在合城養傷,待臣弟攻克牙城後定給您拿下商王都!”皇雨勸阻兄長。


    在攻克晟城後,皇朝領軍追擊丁西,被商軍暗中以雷弩弓射中了右胸及左肩。那雷弩弓的勁道非一般弓箭可比,若非皇朝有內力護體,換作他人,隻怕早被弩箭穿體,當場斃命!


    而皇朝當時受傷卻並未休戰療傷,隻是斬斷箭羽,即繼續戰鬥,直到得勝回到昃城,見到了玉無緣,他一口氣鬆下來,當場昏過去,一身紫甲已成血甲。


    之後他又不肯好好養傷,三天後即領軍攻往婁城,再攻往綸城、裕城……至昨日,在與皇雨比試時,傷口再次崩裂。


    “你的傷至少要好好調養半年,否則……後患無窮!”一向淡然的玉無緣此時也少有的凝重。


    “我沒有時間養傷。”皇朝卻斷然拒絕。


    “王兄!”一直以來對兄長唯命是從的皇雨此刻也少有的硬氣起來,“商王都隨時可以攻下,但您的傷卻耽誤不得!”


    “這點傷算不得什麽。”皇朝起身踱至窗前,金色的日暉從開啟的窗射在他的身上,便好似那光是他自身發出來的,那身影顯得格外的高大,“他們都快到帝都了,我豈能落後於他們!”


    身後的玉無緣聽到他這樣的話眉頭微斂,看著那個佇立窗前,目光卻隻望九天的人,心中長久以來的那一點隱憂終於化為現實。


    “你即算不休養半年,至少也得休養半個月。”玉無緣盡最後的努力勸說,“半個月的時間,他們並不能將整個天下握於掌中。”


    “是啊,王兄,您至少休養半個月,半個月內臣弟必將牙城攻下,然後再取商王都!”皇雨保證道。


    “半個月啊,對於他們來說,足夠取下千裏沃土了。”皇朝的聲音低低的,卻十分堅定,“我怎麽可以在他們奔跑著的時候停下來休養?蒼茫山……我是一定要去的!”


    那一刻,皇雨看著他的兄長,隻覺得從他身上傳來一種迫切的渴望,可是那一刻他卻分不清王兄到底是渴望能盡快將這個天下握於掌中,還是渴望能盡快見到他的對手。


    “皇朝,你不是銅皮鐵骨,所以不能一直隻看著前方奔跑,也得停下來休息,回頭看看身後左右。”玉無緣無奈而憂心地看著皇朝。


    “我的身後有你,左右有兄弟,有雪空,有九霜……我無須回顧。”皇朝未曾回頭,玉無緣話中的憂心他聽得明白,可是他不能停下來,“我隻要往前去,盡我最大的能力跑到最前最高的地方,與他們相會……然後將這個天下握在掌中!”


    那語氣是決然無改的,沒有人再說話,皇雨隻是無言而心痛地看著兄長,然後將乞求的目光移向玉無緣。


    房中最後響起的是玉無緣深深的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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