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太醫外不許閑人進入的極天宮,第一個踏入的是尋安君,第二個踏入的則是世子豐蘭息。


    雍王靜靜地躺在床上,一雙與豐蘭息極為相似的黑眸此時卻已無往日的犀利精明,有些黯淡地盯著頭上青色的帳頂。


    “主上,世子到了。”內侍輕聲道。


    雍王轉過頭,便見豐蘭息已立於床前,神情平靜,臉上掛著似乎永不會褪去的淡雅笑容。


    “你們都退下。”雍王吩咐。


    “是。”


    待所有的人都退下後,豐蘭息在床前坐下,“不知父王召見兒臣所為何事?”


    雍王看著豐蘭息,靜靜地看著他所有子女中最聰明也最可怕的兒子,看了許久,“現在,你可滿意了?”


    “嗯?”豐蘭息似有些疑惑,“不知父王指的是什麽?”


    雍王費力地笑笑,蒼白的臉上盡是疲倦,“你用不著在孤麵前裝,即算你可騙得天下人,但騙不過孤,不要忘了你是孤的兒子,知子莫若父!”


    豐蘭息也笑笑,笑得雲淡風輕,“父王的兒子太多了,不一定每個都了解得那麽清楚的。”


    這話說得有些不敬,但雍王卻很平靜,他看著那雙與自己極為相似的眼眸,那樣的黑,那樣的深,“你就如此恨孤?你這樣做是不是就能消了所有的怨恨?”


    “怨?恨?”豐蘭息眉頭微動,似乎覺得有些好笑,“父王,兒臣孝順您都來不及,又哪兒來的什麽怨啊恨的。況且……您也知道,兒臣最會做的事就是讓自己的日子過得舒服,又怎會自尋煩惱。”


    雍王定定地看著他,似想看透他的內心,良久才移開目光,看著帳頂上繡著的銀雲,似是歎息地輕聲道:“這些年來,你不就……你不就是想為你母後報仇嗎?”


    “為母後報仇?”豐蘭息聽著更是一臉奇怪的表情,黑眸看著父親,含著一絲極淺的,卻讓人看得分明的諷刺,“母後當年不是為著救您而在極天宮被刺客所殺嗎?而且那刺客早就被您‘千刀萬剮’了,那仇早就報了!”


    那冰冷刺骨的話頓讓雍王猛地閉上眼睛,似是回憶著什麽,又似回避著他不能也不敢目睹的事,片刻後,他略有些嘶啞地開口,“本來孤以為你不知道,畢竟那時你也才四歲,可是……四歲的你卻敢將弟弟從百級台階上推下去,那時孤就懷疑著,難道你竟然知曉了真相?可你實在是個聰明的孩子,孤……舍不得你,想著你還那麽小,日子久了,也就忘記了,況且你四弟被你弄得終生殘廢,你那恨也該消了。孤沒想到的是,二十多年了,你竟從沒忘記過,原來你一直……”


    說至此,雍王頓住了,緊緊地閉著雙目,垂在床邊的手也握緊了,蒼老的皮膚上青筋暴起,“你……當日息風台上,任穿雨一聲驚叫阻了青王救孤,你竟是如此恨孤?要親見孤死於刺客手中?芏兒他們雖有異心,但以你的能力,繼位後完全可以壓製住他們,息風台之事本不會發生,可你……卻借著他們這點異心將所有的兄弟……你竟是要將所有的親人全部除盡嗎?”


    說到最後,雍王的聲音已然嘶啞,一雙眼睛猛然張開,目光灼灼地看著眼前這個人,這個他既引以為傲,同樣也讓他時刻防備著的兒子,“那些證據,孤知道你手中有一大堆,孤若不處置了他們,吩咐你叔父將此事壓下來,你是不是就要全部證據公之於眾?孤不動手,你便要讓天下人殺之?你真的就不肯留下一個親人?真的隻能唯你獨尊?”


    雍王抬起手,微微張開,似想去拉住他,卻又垂下,落在胸口,“當年……當年八弟說孤心毒手狠,但你……可謂有過之而無不及!孤至少未曾趕盡殺絕,至少還留有餘地,可你……你若執意如此,你便是得了天下,也不過是一個‘孤家寡人’!”


    一口氣說完這麽多話,雍王已是氣喘籲籲,眼睛緊緊地盯著蘭息,目光似悲似憤,似傷似痛。


    然而任憑雍王言詞如何犀利、情緒如何激動,豐蘭息也隻是神色淡然地聽著,垂眸看著自己的手,手心似是緊緊地攥著什麽。


    殿內靜悄悄的,唯有雍王粗重的呼吸。


    良久後,豐蘭息的聲音不鹹不淡地響起,“父王今日叫兒臣來,就是為著教訓兒臣嗎?”他抬眸看著雍王蒼老黯淡的麵色,完全無動於衷,對於自己的父親,竟是提不起絲毫感覺,哪怕是一絲憎恨也好!可是,此時此刻,形同陌路之人,這算不算世間又一樁可悲之事?


    “孤已時日無多,這個雍州很快便會交到你手中,希望你到此為止。”雍王平複了情緒,疲倦地閉上眼睛,蒼白的臉上無一絲血色,“他們畢竟是你血脈相連的親人!”


    “哈哈……”豐蘭息驀然輕笑出聲,“血脈相連的親人?哈哈哈哈……兒臣從未覺得自己有過親人!”他微微抬頭,儀態優雅,可黑眸中沒有一絲笑意,如矗立萬年的雪峰,冰寒徹骨,“兒臣隻知道,自小起便有很多很多想要兒臣性命的人,周圍的人全都是的,全是那些所謂的親人!”


    此言一出,雍王緩緩睜開眼睛,看著豐蘭息,歎了口氣,卻是無言。


    “不過父王您有一點倒是料錯了,兒臣不曾恨過任何人。”豐蘭息看著雍王微微搖頭,神情間竟有些惋惜,不知是惋惜父親這個錯誤的判定,還是惋惜著自己竟然不會恨任何人,“五歲的時候,兒臣就想通了這個問題,父親又如何?兄弟又如何?這世上,沒有規定誰一定要對你好的,對你壞那倒是理所當然的,畢竟人都是自私自利的,所以啊……那些人、那些事,兒臣早就看透了,習慣了。”


    說這番話時,豐蘭息的語氣淡得沒有一絲感情,聲音如平緩的水波,無痕淌過,他低著頭,攤開手掌,露出一支被攔腰折斷的碧玉釵,釵身碧綠如水,細細的釵尖上卻沾著一塊暗黑色的東西,那是——幹涸了很久很久的血跡!


    “父王還記得這支釵嗎?您也知道,兒臣自小記憶不錯,看過的東西都不會忘記,這支玉釵不是母後之物,可它卻藏在母後的頭發中。”豐蘭息拈起那支碧玉釵湊近雍王,似要他看個清楚,又似要他聞一聞玉釵上幹涸的血腥味,“母後死後,兒臣竟多次夢到她,她手中總拿著一支染血的玉釵,一雙眼睛流著血淚看著兒臣,又痛苦又悲傷……兒臣日夜不得安寧。”說著豐蘭息盯著雍王的眼睛,勾唇一笑,笑容淡薄微涼,瞳眸如冰無溫,“您知道,那做過虧心事的人,隻要稍稍試探一下便會惶恐地露出馬腳。”


    說罷他收回玉釵,看著那細細的釵尖,指尖輕輕地撫著釵尖上黑褐色的血跡,“這些血是母後的吧?母後既不肯安息,身為人子的,當然要略盡孝心!所以,有血緣又如何?這些人不但是欲取兒臣性命的敵人,更是兒臣的仇人!那麽,我做這些事又有什麽不對?兒臣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對母後──兒臣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所盡的一點孝道,以及拿到兒臣想要的東西!”


    豐蘭息的語氣依舊淡淡的,沒有激動,亦無憤恨,“所以父王不要認為兒臣是為了什麽仇啊恨啊,那些在兒臣看來實在可笑,這世上沒有什麽能左右兒臣的,兒臣想做便做,想要便要。”


    雍王凝目靜靜地看著床前坐著的兒子,這樣的儀容氣度,這樣平靜的神情,這樣無情的話語,真像啊……真像昔日的自己!


    “至於父王認為兒臣做得過分,那麽這些年來,您那位尊貴的百裏王後,您那些聰明孝順的兒子,他們對兒臣所做的又算什麽?那些便不過分、不算心狠手毒嗎?”豐蘭息垂眸看著手中玉釵,指尖輕輕地彈彈釵尖,卻似彈在雍王的心口,“父王,這些年,兒臣若稍稍笨一點,便是有百條命也不夠丟的!”


    豐蘭息抬首看著麵無表情又似無言以對的雍王,微微一笑,起身俯近雍王,漆黑的眸子冰涼如水,輕聲道:“若要說兒臣心狠無情,那父王您呢?不提您當年,便是這些年,您何曾不知您那位百裏王後的所作所為,可您又何曾伸出手拉幫一下兒臣?”


    他說完,身體後退,坐回椅上,笑容越來越淡,神情卻依然無恨無憎,指尖不斷地撫著釵尖上的血跡,似是想要擦去那血跡,又似是無限珍惜地輕輕撫觸,“這世間無情的人何其多,兒臣,哈哈,兒臣也不過是其中之一,兒臣隻是要好好地活著罷了,又何錯之有!”


    聽豐蘭息說完,雍王默然許久,才道:“孤是沒有資格對你說教,但是……”他微微一頓,眼中湧出一抹溫情,有些遺憾又有些無奈地看著兒子,“孤這一生,很多人稱讚,但孤總記得昔年登上王位之時八弟曾說過的話——‘虛情偽善、自私冷酷、殘忍狠厲’。雖然這些年來,八弟再也未曾說過這樣的話,但孤知道,孤算不得好人,一生隻為自己活著,得權得利,看似風光無限,可是……也要到這一刻,孤才知道,這一生有多失敗!所有的子女中你最聰明,但也最像孤,孤不希望你最後也如孤一般,活到最後,卻不知自己一生得到些什麽,又抓住了些什麽。”


    雍王抬起自己的雙手,張開十指,隻是一層蒼老又蒼白的皮包裹著嶙嶙瘦骨,這樣的一雙手,是什麽也抓不住的。“別走孤的老路,對人做絕便是對已做絕,留一點餘地吧,這是孤身為父親,這一生唯一能留給你的——忠告!”


    “哈哈哈哈……”豐蘭息大笑,平靜地看著父親,看著那雙凝視著自己的黑眸,也在這一刻,他真切地覺得這是他們父子唯一相像的地方,於是他終於伸出手,輕輕握上父親那瘦得隻剩骨頭的手,“父王放心,自此以後,您那些聰明的兒子應該也知道收斂,那便可平安到老。您也知道的,兒臣愛幹淨,不喜歡弄髒自己的手。”


    雍王看著他,看了半晌,忽然道:“真的不恨孤?”


    豐蘭息眉頭微微一挑,然後搖頭,“兒臣真的從未恨過您,也未恨過這個雍州的任何人!”


    雍王忽然笑了,笑得荒涼而寥落,“無愛便無恨嗎?罷了,罷了,你去吧。”


    豐蘭息起身,恭恭敬敬地行禮,“兒臣告退。”這或許是此生最後一次見麵,最後一次行禮。


    雍王有些眷戀地看著兒子轉身離去。


    豐蘭息走至門邊,忽又停步,回頭看著雍王,“父王,兒臣不會如您一樣,您一生也不知到底要什麽,最後也未能抓住什麽,但兒臣知道自己要什麽。”無波的黑眸瞬間綻現雪亮的光芒,“兒臣要將這萬裏江山踏於足下,還要那個伴我百世滄桑,攜手同涉刀山劍海的人!這兩樣兒臣都會抓到手的!”


    說完他拉開殿門,一道陽光射入,灑落他一身,如金色的冕服。


    “你就這麽肯定她會伴你百世滄桑、伴你刀山劍海?”身後忽然傳來雍王極輕極淡的聲音,“雙王可以同步嗎?”


    豐蘭息抬起的腳步一頓,片刻後,他轉身回頭,麵上淡笑依然,“父王,兒臣不是您!”然後他拂開珠簾,跨出門去。悶熱的空氣迎麵撲來,他拂拂衣袖,似要拂去殿中沾染的藥味,抬首,豔陽高掛,金芒刺目。


    “這極天宮真該埋葬了。”


    他呢喃低語,仿佛是要說與風中的某人聽,攤開手,看一眼掌心那半截碧玉釵,然後一揮手,玉釵便射入極天宮高高的屋梁裏,沒入梁中隻露一個綠點,“母後,兒臣已經盡孝了。”


    景炎二十七年,五月八日,雍王重傷不治,於極天宮薨逝。


    五月九日,世子豐蘭息在昭明殿繼位,為第三十五代雍王。


    五月十二日,冀州冀王禪位,世子皇朝繼位,為第三十二代冀王。


    在雍、冀兩州忙於王位交替時,北州白氏、商州南氏則趁機並吞祈雲王域,不過一個月的時間,又各得數城。


    六月初,皇朝以玄極號召天下英雄:結亂世,清天下,建功勳!


    此言一出,那些對大東王朝早已徹底失望,想要創一番功業、名留青史的人莫不響應,皆投奔其營。


    六月七日,皇朝發出詔天下書,洋洋灑灑上千字,字字錦繡,簡而言之則是告訴天下百姓,他皇朝本來是資質平庸的,但今日能繼位為王,都是因為有玉無緣玉公子的教導,所以他很感激玉公子,本想拜玉公子為國相以輔佐自己,奈何玉公子無青雲之誌,意在山林煙霞,所以他就尊玉公子為“玉師”,天下百姓也都要尊敬玉公子。


    此詔一出,那些還在猶疑徘徊的人頓時都下定了決心——既然慈悲為懷、天人風骨的玉公子都願意襄助冀王,那我等還有何疑慮?而那些昔日曾受玉公子之恩的,或是仰慕崇拜玉公子的,此時也無不投效冀王皇朝麾下!一時之間,天下有誌之士,莫不奔往冀州。


    皇朝發出詔天下書後,幽州的幽王也發出告天下書,與冀州締結盟約,共同進退,開創新乾坤。


    在冀、幽兩州結盟之時,雍州新王豐蘭息與青州女王風惜雲繼婚盟之後,共同發出詔天下書,號召九州英豪:伐亂臣逆賊,撫普天蒼生,還清宇於天下!


    這份詔書則得到了那些忠心於大東王朝,不恥冀王、幽王公然背叛之行,痛恨北王、商王屢發戰爭、屢犯帝顏的那些人的響應,尤以祈雲王域內深受戰亂之苦的百姓為甚,並那些想結束這個亂世、重歸太平,以及那些再三品味“還清宇於天下”而有所得的有識之人、有誌之士的追隨!


    青、雍兩王雖無天下第一公子的支持,但白風黑息即青王、雍王的傳言卻是越傳越廣,白風黑息名頭的響亮決不遜於玉無緣,且加上豐蘭息當年的有意為之,天下間受其恩惠的不知有多少人,所以那些要報恩的或者敬慕白風黑息的人,無不投往青王、雍王麾下!


    至此,天下局勢已明,正是風起雲湧,我輩挺身而出之時。


    六月十八日。


    天朗氣清,豔陽高掛,熾輝灑遍九州。


    冀州王都的夷武台上,旌旗搖曳,長槍林立,靜然無聲,透著一股莊嚴肅穆之氣。


    從台下至台上,隔著長長高高的數百級台階。此時,遠遠地便見兩道人影正快速奔來,有經曆過的,自然知道這是每年都會上演的一幕“爭位”之戲。


    “你這臭女人,給我站住,這次說什麽也不能讓你奪了我的位置!”一名男子大聲叫囂。


    “哼,你這頭蠢驢,有本事就贏過我再說!”一名女子毫不客氣地反駁。


    “死女人,我就不信我這次贏不了你!”男子加快腳步。


    “你哪次不是這麽說的,可沒一次贏過,沒用的笨牛!”女子口中嘲諷道,腳下也毫不放鬆,總是領先男子兩個台階。


    “你這臭婆娘,竟敢罵我!你這叫以下犯上,我要讓王兄砍了你!”男子威脅道,竭盡全力追趕女子,奈何總不能超越。


    “誰為上?誰為下?你那腦子真是比牛還笨啊!咱們風霜雪雨四將,你‘雷雨將軍’排名最末啊,姑奶奶領先你兩位!”女子得意之餘還不忘回頭,齜牙咧嘴地取笑身後的男子。


    “你給我停下!”男子趁著女子回頭的刹那,伸手抓向她的左臂。


    “哼,你抓得住嗎?”女子手腕一轉,如靈蛇般脫出他的手掌。


    “這不就抓著了嗎?”男子右手雖未能抓住女子,可左手卻一伸,揪住了女子的長發。


    “你這小人,快給我放手!”女子頭皮一痛,抬起左足踢向男子。


    “今天本公子就要站在第一位!好不容易抓住你這女人,豈能這麽輕易饒了你!”男子左手一縮,躲開女子一踢,右手卻緊緊抓住了女子的右臂。


    “你想站在第一位?別做夢了,主上說過,冀州永遠隻有一位烈風將軍!你還是乖乖做你最末的雷雨將軍吧!”女子雖右臂被抓,但身子一轉,左手一伸,抓住了男子的領口讓他也不能前進半步,兩人一時扭在了一塊,既不能進,也不能退。


    而後麵,一道淡藍色人影不緊不慢地從容走來。


    “你快放手,臭女人!再不放手,那雪人就要趕上來了!”


    “放心吧,人家可不像你一樣沒用又小氣,隻記著區區虛名!”


    “臭女人,什麽虛名,這叫實名,本公子無論哪方麵都在你之上,怎麽可以叫你這小女人壓在我頭頂上,今天本公子要麽排第一位,要麽便要將名號重排為‘雨雪霜’!”男子一邊抬步往前踏去,一邊不忘壓製住女子讓她不得動彈。


    可女子顯然也不是省油的燈,左足一勾,便將男子跨出的腳步勾回,同時右足迅速前跨一步,“你這笨牛,怎麽樣,敢看不起女人?你現在又輸了一步了!”


    “女人本就應該待在家裏生孩子做飯侍候老公,而且應該嬌柔秀美、溫良賢淑,哪有像你這樣的,不但長得像個男人,還跑來跟男人爭!”男子眼見又被她跨前一步,當下一扯,仗著力大,又將女子扯退一步。


    “哼!張口女人、閉口女人,女人怎麽啦?我這個女人就比你這個臭男人強!”女子左掌一抬,化為一記左勾拳直擊男子下巴。


    “哼!你那點伎倆算得什麽,你以為排第二位是你有本事呀?還不是王兄看你一介女子可憐,才讓你做了這霜羽將軍!”男子一轉身,右手放開女子右臂,反手一握,便擋住了女子的拳擊。


    “嘻嘻……我這點伎倆是不算什麽。”女子聞言反倒笑了,被男子握在掌中的拳頭忽然伸出露在掌外的小指,手腕微一動,一個巧勁便脫出男子的掌控,尖尖的指甲看似極其輕巧地一劃,“可是青王呢?你敢說那女人算不得什麽?你到了人家麵前還得下跪行禮呢!”


    話音落時,便聽到男子一聲慘叫:“你這個陰險的女人,竟敢暗用指甲劃傷我的手掌?我就知道你這臭女人妒忌本公子的手長得比你好看!”


    “少惡心了!”女子一聲冷叱,“你不是瞧不起女人嗎,我就用女人獨有的武器讓你知道厲害!”


    “你這個歹毒的女人……”男子捧著右掌,看著掌心那道血痕,雖不很深,卻十分痛,不禁連連呼氣吹著掌心,一邊仍大聲地斥責女子,“每次都用這些陰狠的招數,就算贏也贏得不光彩!你已是如此,哼,那個什麽風惜雲肯定更加陰毒,否則哪兒來那麽大的名聲!”


    “青王陰毒?哈哈……”女子如同聽到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話般放聲大笑,指著男子,道:“你果然是井底之蛙!青王可是連主上都傾心讚歎的絕世女子,你竟說她陰毒?果然是有眼無珠、鼠目寸光之輩,你這輩子也就隻能當個最末的‘雷雨將軍’了!”


    “確實有眼無珠!”一道冷冰冰的聲音插入女子的笑聲中。


    “雪人,你竟然幫這個女人?身為男人你竟然站到她那一邊?”男子聞言頓時跳腳。


    “活該!誰叫你說人家的心上人陰毒!”女子在一旁涼涼地笑道。


    “心上人?”男子一聲怪叫,目光從上至下地將眼前這個冰冷如雪的人打量了一遍,猶是有些懷疑地道,“這個雪人也會喜歡人?”


    “人家可比你有眼光多了,一眼相中的就是天下第一的女子!”女子嘲諷著男子,抬首望天,無限幽怨地低歎著,“雪空……雪空……唉,結果終是一場空,人家可是要嫁給雍州的雍王了!”說罷以手拭淚,似是無限落寞傷懷,與她英姿颯爽的模樣相對,實是有些滑稽。


    蕭雪空冷冷地瞅著眼前一副傷心模樣的秋九霜,卻不說話,眼中雪芒如刺,眼珠泛起微藍。


    “哈哈……雪人竟然生氣了!”一旁的男子看著誇張地拍手大笑。


    他年紀二十三四,一身紫金鎧甲,發束玉冠,劍眉挺鼻,古銅色的肌膚,身材高大,是個十分英挺的男兒,唯有一雙眼睛格外的大,眼珠轉動之時,竟是波光流溢,動人心魂,這樣的眼睛,俗稱“桃花眼”,而此人正是冀王皇朝的四弟——雷雨將軍皇雨。


    蕭雪空眼睛一轉,盯在皇雨身上,眼光如同實質的劍鋒般,望一眼就讓人覺得被刺了一劍。


    “咳咳……咳咳……”皇雨冷不防被他雪眸一瞪,嚇得一口氣卡住,頓時難受地咳起來,“雪人,你不要嚇我好不好?本公子嬌貴體弱……咳……咳……若是嚇出病來,你擔當不起!”


    “兩個瘋子!”蕭雪空冷冷丟下一句,抬步向夷武台走去。


    “什麽?你竟敢罵我瘋子!”


    秋九霜與皇雨同時叫起來,緊接著齊齊抬步追向蕭雪空,一左一右伸臂抓向他,隻是手還未觸及那淡藍色的衣裳,一股寒意淩空籠下,雪芒如雨四麵襲來!


    “呀!”兩人同時驚叫,然後使盡全力往後一躍,半空中一個翻身再後躍一丈,總算避開了那一片雪芒。


    雪芒散去時,聽到叮的一聲微響,那是掃雪劍回鞘的聲音。


    “雪人,你竟敢突襲我!”秋九霜與皇雨又齊聲叫起來,一左一右指著蕭雪空,“你竟敢以下犯上!”


    兩人說完同樣的話,不由得瞅了對方一眼,然後又齊叫道:“你幹嗎學我說話!”


    蕭雪空冷冷地看了兩人一眼,然後冷冷地丟下一句,“倒是天生一對!”


    “什麽!誰和這個有眼無珠、自大無知、愚昧無能的男人是一對了!”


    “什麽!誰和這個粗魯低俗、無才無貌、狂妄無能的女人是一對了!”


    兩人又同時叫起來,再度將矛頭對準了對方。


    “你……你這臭女人!竟然說本公子有眼無珠、自大無知、愚昧無能?你……你這臭女人,長著這麽一張惡毒的嘴巴,你一輩子都嫁不出去!”皇雨指著秋九霜叫道,一雙桃花眼此時射出的怒焰足以燒盡所有的桃花。


    “誰讓你罵本姑娘粗魯低俗、無才無貌、狂妄無能!”秋九霜一張臉此時倒真罩了九層寒霜,目光也如冰霜寒光凜凜,恨不能化指為劍刺向對麵那個臭男人,“你這斤斤計較、小氣透頂的臭男人才會一輩子都娶不到老婆!”


    “哼!本公子就算娶不老婆也不要娶你這凶婆娘!”


    “這天下就算隻剩你和這個雪人,我寧願嫁這雪人凍死也不要嫁你這臭鼠輩!”


    ……


    兩人不依不饒地吵了起來,而蕭雪空卻如若未聞般,抬首看著天空,萬裏無雲,碧空如洗。


    “蕭將軍,你有沒有其他名字?你的眼睛就像雪原上的藍空,澄澈而純淨,很漂亮啊,應該取名叫雪空才是。”


    恍惚間,那碧藍的天空如鏡般倒映出那個女子的影子,長長飄散著的黑發,額間一輪如雪似月的玉飾,一臉趣意無忌的淺笑,一雙清光流溢的星眸……那樣真實,卻是那樣的遙遠。


    雪原藍空……澄澈純淨……那些都會消逝了,以後,戰火會燒透這片藍空,鮮血會汙盡那片雪原,再也不會有了……便是昔日那一點點情誼也會消逝無跡了。


    “你說這雪人在發什麽呆啊?”


    原本吵著的兩人不知何時竟停止了爭吵,皇雨看著呆呆望著天空的蕭雪空問道。


    “肯定又是在想那什麽雪原藍空的。”秋九霜撇撇嘴不以為然。


    皇雨悄悄地走至蕭雪空身邊,悄悄趴在他的肩上低低喚道:“雪人,你在想什麽?是不是在想英俊無敵、英雄蓋世的本公子?”


    “嗯。”冷不防蕭雪空卻應了,然後回頭望著皇雨,“我要是想了你,你是不是就要和我結親了?”


    “什麽?!”皇雨聞言驚悚,馬上跳開一丈。


    蕭雪空隻是冷冷地看著他。


    “那個……雪人,當年我雖然說過要娶你,可那時我以為你是女人啊,所以……所以……既然你是男人,我當然不能娶你了!”皇雨結結巴巴地說道,伸出雙手擋在身前,似乎怕蕭雪空突然靠近,“雪人,雖然你長得比冀州所有女人都漂亮,差不多跟那個號稱大東第一美人的嫂子一樣美,但我……就算這天下隻剩你和那個臭女人,那我也寧願娶那個臭女人。”


    “哈哈……你這自大愚昧的家夥,也有被嚇著的時候!”秋九霜在一旁看著直笑,這世上還有什麽能比整到眼前這個臭男人還要讓她高興的事呢,隻不過轉念一想,馬上又叫道,“這天下就算隻剩你一個男人,本姑娘也不要嫁你!”


    “你以為我願意娶你呀。”皇雨馬上轉頭瞪著秋九霜,“我這不是沒辦法才出如此下策嗎?”


    “下策?”秋九霜雙眼一瞪,抬步走向皇雨,“你能娶到本姑娘是你修了十輩子才修到的福氣,你竟敢說娶我是下策?”


    “你看看……你也拿麵鏡子照照你自己。”皇雨指著秋九霜,“要身材沒身材,要美貌沒美貌,要修養沒修養,要氣質沒氣質……總之,你一無是處!而你竟還好意思說十世福氣?你這女人不但狂妄,而且還臉皮超厚!”


    “看看到底是誰臉皮厚!”秋九霜手一伸,一掌抓向皇雨的臉。


    “果然粗魯!每次都是說不過時就動手!”皇雨躲開,同時還一掌。


    秋九霜身子一縱,躲過那一擊,然後半空中雙足踢向皇雨的肩膀,皇雨雙掌揚起,半途中化掌為爪直取秋九霜雙足。


    忽然,秋九霜收足落地,低呼一聲,“主上!”


    “王兄來了?”皇雨慌忙轉頭看向長階下。


    誰知他才一轉頭,頸後一麻,緊接著身子騰空而起,那長階竟離他越來越遠,耳邊響起秋九霜得意的笑,“你就以五體投地的大禮去迎接主上吧!”


    皇雨覺得頸後一鬆,身子便往後墜去,頓時明白是怎麽回事,大叫道:“秋九霜,你這臭女人!竟然詭計暗算我!”


    皇雨閉上雙目,不敢看向那青石板的台階,他的穴道被點,這下可要摔個結實了。


    “唉,你們又在鬧了。”一道和煦如微風的嗓音響起,與此同時皇雨隻覺得腰上被什麽一托,然後身子轉了個圈,雙足一抵,便踩在了地上,睜開眼睛,身前正站著個白衣如雪的人。


    “無緣!無緣!我就知道你是世上最最好的人!你肯定知道我怕痛,所以才從九天上飛下來救我的,對不對?無緣,無緣,你為何不生為女子?”皇雨長臂一伸,一把就抱住玉無緣,臉上又是感動又是憾恨,一雙大大的桃花眼更是誇張地擠出兩滴水珠,“無緣若是女子,我就可以娶你為妻了,那樣我們便是一對更勝王兄與嫂子的神仙眷侶!”


    “皇雨。”玉無緣隻是輕輕喚一聲,也不知他如何動的,身體已脫離皇雨的鐵臂。


    “嗯,”皇雨重重地點頭,一雙桃花眼一眨也不眨地看著玉無緣,“無緣,你要和我說什麽?”


    玉無緣抬手指向他身後。


    皇雨回頭一看,頓時臉色一白,“王……王……王兄!”


    下方長長的台階上,儀仗華蓋、內侍宮女迤邐而來。


    “他……他……怎麽這麽快就來了?我……我……”皇雨看著那越來越近的紫色身影,一時竟呆立著動彈不得。


    “你還不快去?”玉無緣有些好笑又有些無奈地拍拍皇雨的肩膀,拍醒這個在人前驕傲無比、可隻要一到兄長皇朝麵前就口拙手笨、毫無自信的四公子。


    “是……是!”皇雨趕快轉身,隻見前方的台階上早已無秋九霜、蕭雪空兩人的身影,“這兩個家夥,太沒義氣了!”嘴中說著,腳下卻疾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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