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有著兩個女孩子最初友誼的城,那座見證了她的死亡、我的眼淚的城。


    寒假時,我原本是想留下來照顧海南島。


    但是,回國的江可蒙在青島,不時地用電話騷擾我,說,唉呀,天涯,我什麽時候才能看到你啊。你不在,我也不方便去你家,你再不回來,我就殺到長沙去看你了!


    海南島在我身邊,吃著胡冬朵和夏桐給他剝的橘子,享受齊人之福。他一聽話筒裏傳來的是江可蒙的聲音,連忙說,我快回青島去吧,別將這個瘋子給老子招到長沙來,老子死都不想見她!


    其實,海南島這話說錯了,江可蒙來長沙,也不是來看我的,所謂醉翁之意不在酒。人家肯聯係我這個毒鼠強,也是因為人家惦記你海南島啊。


    夏桐在一邊笑,說,海南島,看不出來,你魅力還很大嘛。她說這話時,雙目盛滿了春水,望向海南島。


    海南島就笑,說,是啊,當年要不是顧朗,小葉子和小土豆,那可都是我的瘋狂崇拜者啊。


    海南島現在還不知道,我被江寒追求,實際是被他捉弄這件破事,要是他知道了,估計會在江寒離開前,將他給打殘廢了。


    辛一百是前車之鑒。


    這時,胡冬朵突然探過頭來,問海南島,說,問你個事情。


    海南島說,你說。


    胡冬朵看了我一眼,磨磨蹭蹭地說,要是有這麽一個女人,曾經在暗夜裏,在你麵前裸泳;後來,你因為想那夜她裸泳的樣子而走神,出了車禍;再後來,你車禍好了,被朋友灌酒,和一個女人發生了關係,然後莫名其妙有了一個兒子……多年後,你又遇到了那個導致你車禍導致你有了兒子的暗夜裸泳女,你會怎麽樣?愛上她嗎?


    海南島斜了斜胡冬朵,說,愛個屁!


    胡冬朵一臉泄氣地看著海南島,說,那你會怎樣?


    海南島說,關鍵不是我會怎樣,關鍵是那個真正經曆了這個事情的男人,會怎樣?而且,男人和男人不同,不同的男人,不同的對待,是吧,艾天涯,你發什麽呆啊!


    我皺眉,說,我沒有發呆啊。


    胡冬朵看著海南島說,那你也要說說,不同的男人會怎樣?


    海南島皺了皺眉頭,說,這男人要是一商人吧,他會覺得這是個陰謀;他要是個色狼吧,肯定會強奸她!他要是個花花公子……


    我脫口而出了一句——會怎樣?


    海南島很鄙視地看了我一眼,說,要是一花花公子的話,肯定是追上她,然後,拋棄!


    胡冬朵和夏桐麵麵相覷。


    醫生說海南島不能受刺激,於是我決定先回青島,給他擋一下江可蒙,這也算是獻身啊。可是,我沒有想到的是,雖然我回了青島,並熱情地和江可蒙會晤,婉轉表達了雖然你“神女有情”,但是海南島壓根就“襄王無夢”,所以你不必去長沙,省卻一番“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心戀落花”的尷尬。


    可是,江可蒙壓根就覺得我是王母娘娘,假傳聖旨,旨在破壞她跟海南島這對“天造地設”的苦命鴛鴦,最終還是去了長沙。


    其實,她去長沙也沒什麽,關鍵是,她居然讓馬小卓對她青眼有加,覺得此女子,簡直就是上天派來幫助他成就圖書霸業的人才。馬小卓對江可蒙可謂一見如故,尤其是看到江可蒙身上金光閃閃的海龜殼,更是一發不可收拾,聘進了公司,做起了發行總監。每天隻要看到江可蒙,馬小卓就覺得在不久的將來,自己的文化公司可以上市了。


    江可蒙到底有什麽魔力我不知道,我就知道她當麵將馬小卓捧上了天,背地裏跟我們二五八萬三人組一起嘀咕馬小卓,而且一語中的地總結了馬小卓這個超人類老板和一般老板的區別——


    一般老板會讓你很開心很感恩地拿著2000大洋為他奔命,而馬小卓會讓你很憤怒很慪氣地拿著10000大洋卻時時刻刻想自焚,並想拽著他一起焚。


    她這句看似和我們同仇敵愾的話,成功收買了胡冬朵,於是,好不容易進入馬小卓公司的胡冬朵這個蠢女人,在不久之後,跟著江可蒙做了一件令馬小卓一輩子都不肯釋懷的破事!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


    此時此刻,醫生交代,因為海南島剛剛恢複,不能讓他受刺激。


    所以,我這些日子,壓根沒有跟他提“顧泊天”這件事兒,而那個尋找兒子的女人,不知道什麽原因,兩個月過去了,也並未跟我聯係。


    其實,就算我不說這件事情,海南島最近也挺受刺激的,小瓷的肚子,胡巴的店子……


    胡巴最近幾乎打算將書店關門了,他的鄰居李子昊也打算將婚介所給關門了。


    兩個人時不時地搬出板凳在門口曬著太陽聊天。李子昊羨慕胡巴做文化人生意,而胡巴覺得自己開婚介所絕對大有發展……於是兩個人一拍即合,居然交換了店麵,胡巴打算去做男紅娘……


    於是,海南島差點崩潰了,他指著胡巴的鼻子,一個香蕉皮扔在他腦袋上,說,你個死孩子!你就給老子這麽折騰吧!你他媽的不學好啊你不學好!


    其實,海南島發完飆,又很後悔,他看著旁邊的吳紅梅,覺得不該這麽過分,畢竟人家的老娘還沒說什麽。


    他跟胡巴說,你去把店給我換回來!


    胡巴看了看他,沒說話,就走了。


    我看著胡巴的背影,突然有些傷感,其實他也不過是希望活得更好,已經有了七年的蒼涼和空白,他活起來,自然比我們多了艱難。而海南島也有自己的想法,他無比希望胡巴好,也是因為覺得自己愧疚了胡巴七年,所以希望胡巴未來的“事業”或者說“活計”是體麵的。


    突然之間,我似乎看到他們之間有一條不可見的裂痕,在慢慢擴大……


    胡巴曾經在海南島昏迷的日子裏跟我說過,他說,他最初出來時,根本不想見到海南島,他以為自己會難以原諒,所以,他出獄後,就直接回了麻紡廠,可是,為了吳紅梅,不得不見海南島。他說,土豆,你知道不?我一直以為我會怨恨你們倆,可是,在車站看到你們時,我居然什麽都不去想了,我隻覺得我沒有坐過牢,隻是睡了一場覺,醒來後,看到了你們,我們還是多年前的朋友,從來沒有過別離和傷害……


    其實,我知道,話雖然如此,可是那些積怨越是隱忍,越會在將來厲害地爆發。


    如果當初,在車站,初見時,胡巴將海南島給狠狠地打一頓,也許,現在才是真真正正的一笑泯恩仇。


    我回青島時,給杜雅禮打了一個電話,我說,我恐怕沒辦法在長沙和你見麵了,因為我得回家,等有機會,我們再見吧。


    在電話裏,杜雅禮的聲音有些失落,當然,這份失落不是因為我,而是因為她的朋友。


    她說,我這段日子,也一直想跟你說。我那個朋友離開長沙了……所以,我也沒法順路過去了呢。


    當時,我還在想,杜雅禮這個朋友,對杜雅禮一定很重要,否則,她不會事隔了這麽多天,聲音裏還透著這樣的落寞。


    她的落寞感染了我。


    一個像足了葉靈的聲音,無法不感染我,尤其是,我將要回到當初的那座城,那座有著兩個女孩子最初友誼的城,那座見證了她的死亡、我的眼淚的城。


    顧朗送我去車站,寒風裏,他的皮膚上蒙著一層近似透明的粉紅,讓我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當初的校園,他從籃球場上回來的那一刻,因為運動過,皮膚也是帶著淡淡的粉紅。吹彈可破,有時候形容的可以是男子。


    寒風頻起,崔九在遠處哆嗦著掃把頭看著我們倆。


    顧朗看了看我,將圍巾從身上拿下,輕輕給我圍在脖子上,他不說話,眼角微垂,亦不看我受寵若驚的眼神。


    末了,他說,天涯,一路順風。


    夏桐說,對於顧朗,我是一顆燙手的山芋。他渴望近我,回應我的熱情,因為我身上帶著他最熟悉也最親切的氣息,這是一種很玄妙的氣息,令人欲罷不能。但他又害怕和我走近,因為這種氣息,會令他無時無刻不想起葉靈,一個人,如果正常,誰願意天天和悲傷的回憶在一起呢?


    夏桐看著我,說,所以,天涯啊,要占領顧朗的心,你還任重道遠。


    果然,顧朗提起了葉靈,就在我轉身要登上火車時,他喊了我的名字,說,天涯,若有時間,替我去給葉靈掃掃墓……


    如果顧朗不說,我還忘記了,葉靈是怎樣被安葬的我和海南島一直不知曉,更不知道她的墳墓安置在哪個陵園裏。我們也曾在附近的陵園裏一個一個墓碑地找過……可是沒有找到……


    後來,老艾告訴我,未成年人的墓碑石沒有銘文的,因為隻能算是夭折……於是我就抱著海南島哭得很厲害,我覺得葉靈是如此可憐。後來,我和海南島就選了一處沒有銘文的墓碑祭拜,我們當它就是葉靈的新墳……


    我看了看顧朗,不知道該怎樣跟他說,我擔心如果我如實告訴他,他肯定會唏噓悲傷的,畢竟是自己心愛過的女孩,屍骨卻不知葬身何處。


    我隻好默默點頭,算是善意的謊言吧,我說,好的,我會的。


    就這樣,顧朗看著我登上了那輛列車。曾經就是這輛列車,載著他逃離父親,逃回到葉靈身邊……可是,如今,就算他再次登上這輛列車,也到達不了她的身邊……


    我在車窗處,默默看著顧朗在寒風裏,他眼底碎出了一顆悲傷的晶瑩,久久不肯墜落,就這樣,掛在他微眯的眼睛裏。


    火車開動時,崔九慢慢地走向他……


    一天一夜,到達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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