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不是對弈,卻也要講究棋逢對手。


    作為一隻很有思想的狗,富貴公子在校園裏生活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雖然也有同學在宿舍裏養小雞仔、養兔子、養小鬆鼠,但是那些小寵物都不會叫喊。所以,與宿舍樓下的管理員劉阿姨相安無事。可是富貴是一隻有思想的狗,不管是喜怒哀樂還是好奇煩躁它都習慣用聲音表達:汪汪。


    某天,劉阿姨實在忍不住了,衝到宿舍裏,說,這哪裏像女生宿舍?雞飛狗跳的,不知道還以為是農家樂呢。然後,她嚴厲地要求胡冬朵將富貴扔掉,否則就跟係主任何老師反映。


    老何綽號“魔獸”,是與我們高中的副校長江別鶴同一戰鬥指數的老師。


    劉阿姨一把魔獸搬出來,胡冬朵這個彪悍的女人也不幹了,直接抖出劉阿姨在學校開設浴池的兒子偷窺女生宿舍的事情,她說,你去找何主任吧,那我就去院裏揭發你兒子!


    劉阿姨兒子的事情,已經在女生宿舍暗地裏傳得沸沸揚揚,隻是女生好麵子,沒有人去學校揭發,隻是換了澡堂而已。


    劉阿姨被揭了短,她大概也是知道這個早婚的女生多麽潑辣,所以,也就隻好作罷,繼續陪著胡冬朵農家樂。


    富貴作為女生宿舍唯一的男性動物,結束了劉阿姨的肉中刺時代,又成了康天橋的眼中釘。自從校園清晨一別,康天橋得知了胡冬朵是這個學校的學生之後,就沒停止過對她的騷擾。從最初拖著一條大棒子發誓要將富貴給送往天堂,到後來提著狗糧狗罐頭來討好富貴。


    我和夏桐看出了康天橋對胡冬朵的感情漸漸地由階級敵人變成了革命同胞,隻是胡冬朵一直不肯買康天橋的賬。用她的話說,這種遊手好閑的社會寄生蟲,老娘鄙視都來不及。不過,後來發生了一件事情……


    那天,康天橋逗富貴,抱著它拚命地親。可憐的富貴天生對男人排斥有餘,更受不了這種有事沒事就在自己身邊晃蕩的男人,所以,一口就咬在了康天橋那俊俏的臉上……傷口不深,但關乎顏麵,足以讓人毀容……


    當天,送康天橋去防疫站打狂犬疫苗時,胡冬朵叫上我去幫她壯膽,她認為康天橋這個小人肯定會跟她算賬。


    可是,康天橋非但什麽也沒有說,還開玩笑安慰胡冬朵說,這下富貴和他可是徹底成熟人了。


    他越是這樣,胡冬朵越覺得內疚。


    胡冬朵執意要請康天橋吃飯,算是賠禮道歉。


    康天橋臉上包著白紗布,笑,我請你吃飯,你總拒絕。敢情富貴咬了我一口,我麵子就大到可以讓你請我吃飯了。


    最後康天橋還是拒絕了胡冬朵的好意,他說,我好歹也是帥哥,不能就這樣包著紗布跟你去晃蕩吧。遇到熟人,你說我還有麵子不?等我臉上的傷好了吧。


    這時,身後響起了一陣喇叭聲,康天橋回頭,隻見路邊停著一輛車,車內一男子,目光瀲灩,唇角微勾,正衝著他按喇叭。


    康天橋笑,江寒。


    江寒探出頭,看著臉上包著紗布的康天橋,輕輕皺了皺眉頭,說,你這是怎麽了?


    康天橋衝我們自嘲似的笑,說,還是碰到熟人了。幸虧是江寒,不是周瑞那個大嘴巴。然後,他走上前去,問江寒,你怎麽來這裏了?


    江寒看了看手表,懶洋洋地笑,說,路過。


    那天,江寒是去防疫站旁邊的寵物醫院,幫母親來接在這裏做美容的博美犬。正好碰到了康天橋和我們。


    不知道江寒的母親有什麽特別的,總之康天橋一聽江寒說到母親,表情就挺詫異的,他說,啊,你回長沙才幾天,你媽就從北京過來視察了?


    江寒點點頭。


    康天橋說,那小童他……


    江寒說,讓保姆帶到周瑞家裏了。


    康天橋鬆了一口氣。


    他們說著我和胡冬朵聽不懂的對白,不過,這不妨礙我和胡冬朵跟著康天橋一起搭江寒的順風車。


    回到學校後,康天橋送胡冬朵回宿舍,我磨磨蹭蹭地跟在他倆後麵。


    這時,江寒下車,在身後喊道,喂。


    康天橋回頭,問,幹嗎?


    江寒衝他擺擺手,說,我喊你身後那個燈泡。


    康天橋看了看我,說,江寒叫你。


    我愣了愣,回頭看看站在車前、唇角含笑的江寒,撇了撇嘴,我又不是沒名字。


    康天橋笑,眼底有一種說不出的狡黠,幫著江寒解釋道,他大概不知道。


    胡冬朵一向比較八婆,她對自己的愛情死了心,對我和夏桐可是依舊用心良苦。如果某天,學校的保安幫夏桐搬行李,她就會嘀咕,這個保安準是暗戀夏桐;如果吃飯時,食堂胖師傅多給我半勺菜,她也會說,嘖嘖,這個師傅看上你了。所以,江寒喊我時,她不可不謂精神抖擻,連忙連推帶踹,快過去看看啊。


    不過,對於她的反應,康天橋心裏挺美,他以為胡冬朵也是想把我這個燈泡趕走,和他單獨相處呢。


    我站在原地,看著康天橋和胡冬朵走遠。抬頭看看,江寒依舊站在車前,微笑不語地看著我,表情甚是玩味,似乎在思索什麽。


    此情此景,我突然想起了十三歲那年的籃球場上,我幫葉靈給顧朗送情書,那時的顧朗,也是這麽站在原地,那麽自我,不肯邁出步子。


    不同的是,一個是顧朗,我所鍾情的男子,他的遲疑讓我感覺到矜貴;一個是江寒,我所陌生的人,所以,我心想,玩什麽深沉啊,不就是臉蛋長得好看一些嗎?


    看著康天橋和胡冬朵,我也轉身,遠遠地跟在他們身後。


    江寒最終還是追了上來,他看看我,眼角含笑,說,啊,真沒想到,沒想到還得我走過來找你。


    我看看他,說,這有什麽沒想到的,你又不是太陽,全世界都得圍著你轉。


    江寒愣了愣,笑,那你是太陽,我圍著你轉好了。


    我沒說話,眼睛盯著腳尖。


    江寒看著我,說,看得出來,你好像不怎麽喜歡我。


    我停住,看了看他,張了張嘴巴,卻不知該說什麽。


    其實,我不是不喜歡他。我自己都不清楚為什麽不太願意和他接觸,應該不僅僅是因為他太自我。後來才明白,是因為他的出現,會讓我產生一種錯覺,想起那個叫顧朗的男子。倒不是他們相像,隻是他們的瞳孔裏,都有著一種相同的美好與驕傲。


    在那個初冬的清晨,他穿著暗灰色的風衣出現的那一刻,這種奇妙的感知已經悄然向我逼近,帶著美好也帶著心酸和疼痛,那麽糾纏著。隻是我不自知。


    江寒看看我,語氣誠實得讓我有一種暴打他的衝動,他說,其實,我也不怎麽喜歡你,你詛咒過我的朋友於意。不過,這不影響我對你的好奇。


    其實,那天,江寒騙了我。


    當時的他,實際上是“既不怎麽喜歡我,對我也不怎麽好奇”,他之所以肯主動和我交談,純屬是因為不久之前,他和康天橋、周瑞三人之間的一個賭約。遺憾的是,我當時並不知曉。


    我皺皺眉頭,說,你一個心智成熟的男人,是不是吃飽了撐的沒事幹,過來就為了向一個剛剛成年的女大學生闡述你善於記恨的小心眼?


    江寒有些吃驚地看著我,眼睛裏有隱隱的笑意,他說,你的樣子可遠遠比你的嘴巴友善多了。


    我也笑,我說,恰恰相反,你的嘴巴雖然可惡,但比你的樣子可親得多。


    江寒似乎並不氣惱,他的手插在口袋裏,黑亮的眼睛裏有一絲促狹的笑,說,哦,你覺得我的嘴巴很——可——親?


    我一時語塞,瞪了他一眼。


    江寒笑笑,眼神中有種勝利的味道,他說,其實我真的好奇了,那天在校園裏看到你,覺得你說話挺沒大腦的。現在看看,尖牙利齒的,不像沒大腦的樣子。你不是善於偽裝的人吧,一人分飾兩角?忽然這樣,忽然那樣,引起人的好奇心?嗬嗬,不過,這裏好像不是藝術學院的表演係啊。


    我看著這個總是不斷用語言刺激我的神經病男人,有種想謀殺他的衝動,我語氣很壞地說,你除了冷嘲熱諷是不是就不會用別的語氣說話了?


    江寒笑笑,說,你生氣了?不是真的吧?嗬嗬。我覺得我們第一次交談,沒必要這麽兵戎相見吧?


    我直接萎靡了,好像是他放冷箭在先吧?我隻不過是還擊而已。後來我才知道,這個叫做江寒的男子,不是放冷箭,他的說話風格就是如此噎人。


    江寒看著校園裏那些走在一起的情侶,自言自語道,學校真是戀愛的聖地。我已經離開這土地三年了,都忘記什麽是愛情了。說完,他轉過臉來,臉部輪廓如完美的雕塑一樣,眼睛就像寒夜的星辰,亮晶晶地望著我。


    我沒看他,低頭看著路。


    有些男人不能多看,看多了就會愛上。愛上一個不可能的男人,多辛苦。譬如顧朗,直到現在,他依然記掛在我心間。在我以為忘記他時,才發現他已深到了我的心底。


    每次在熱鬧的街上,在喧鬧的唐繪pub,甚至在安靜的校園,遇到任何一個像他的背影,我都會失神半天,心突然不知去向。


    愛情不是對弈,卻也要講究棋逢對手。我怎麽會是江寒的對手呢?我甚至連辛一百那小子的對手都不是!


    江寒停住了步子,說,你怎麽不說話?


    我也停住了,回頭,笑笑,你都說了,我隻好聽了。


    江寒剛想說什麽,卻見康天橋已經走了過來。康天橋說,你們先聊,我到車上去等你。說完,大步流星地向江寒的車子走去。


    我看了看江寒,說,你們回去吧。我不用你送。


    我剛走出兩步,江寒突然喊了我,他說,喂。


    我定了定,轉頭,看著他,說,我有名字。


    江寒笑笑,微薄的嘴角勾起一個誘人的弧度,他說,我知道。艾天涯。


    我有種背過氣去的感覺,大爺的你知道,你還喊我“喂”。你還笑得出來,這是個什麽人啊,怎麽就這麽自我感覺良好。


    江寒又笑,衝我揮揮手,說,沒什麽事,就是一直沒喊你的名字。現在好了,再見。說完,他就朝車走去。


    我直接抽了,他……他這算什麽?


    我回宿舍之後,直接爆發了,嘰裏呱啦地衝胡冬朵抱怨著江寒的不可理喻。我說,胡冬朵,你見過這麽神奇的人物嗎?


    胡冬朵和夏桐很安靜地擠在一起擠眉弄眼的,不知道康天橋跟她說了什麽。


    最後,胡冬朵站起來,拎起暖水瓶,衝夏桐搖搖頭,說,唉,要是有好看得跟一幅畫似的男生這麽變態地折磨我的耳朵,我還求之不得呢。


    夏桐就跟著笑。最後,看到我的眼睛都快翻成雞蛋清了,她就不笑了,而是很認真地說,他也就是自我感覺太良好了一點而已。不過,人家確實各方麵條件太好了。


    胡冬朵一向就跟個媒婆似的,連忙接過夏桐的話來,說,是啊是啊。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可以用“眉目如畫”來形容,何況男人?不是所有眉目如畫的男人都正值風華正茂之時;不是所有正值風華正茂之時的眉目如畫的美男都可以有一個神秘的高幹父親、精明的商人母親;不是所有家庭顯赫的正值風華正茂之時的眉目如畫的美男子都可以恰好有這麽好的心情和你聊天,並對你看起來似乎有興趣……


    聽著胡冬朵不知道從哪裏打聽到的關於江寒家庭以及個人的總體分析,我直接昏倒在了床上,有氣無力地說,好!冬朵嬸子,那你就把這個眉目如畫的妖孽給收了吧。


    胡冬朵說,算了吧,我已經徹底對男人失去興趣了,我以後要麽做尼姑,要麽做拉拉。嘿嘿。說完,她就和夏桐一起打水去了,順便也拎走了我的暖水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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