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丫頭還是放不下邢程,何熠風側過身,把她的手拉過來放在自己的胸口。“這是事實,卻不是絕對的。從一開始,他們就把人生當成了一場賭博,盡管他們沒有多少籌碼。他們沒給自己留後路,他們隻能贏,不能輸。所以任京做出那樣的選擇,也不奇怪。他們心中的貪欲太大,眼睛盯著雲端,這個世界上有通往雲端的階梯嗎?即使有,雲端上有什麽風景?我們都在雲中穿行過,那是虛無縹緲的氣流,是塵埃,是水汽。可當你俯瞰大地,你會發現最美的還是大地。事情隻是開始順利,就忙著一遍遍描繪絢麗的藍圖,早忘了人生有許多不確定因素。防患,才能安然。”


    這幾句話,畫塵消化了很久,然後,突地打了個冷戰。“夫子,我們對物質要求低一點,對名利淡泊一點,情感上,一生一世一雙人,這樣,我們輕易地就會滿足。滿足了,就快樂了。”


    “這樣啊,那我們明天去郊區買幢農家小院,你養花種菜,我賺錢買米。”


    “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再養隻貓,養隻狗?”


    畫塵閉上眼睛,嗔道:“你欺負我,明知道我怕狗,還養狗?”


    他輕笑,格外輕軟柔膩地吻著她,吻到她再次睜開眼睛。“畫塵,你說想懷孕,那你有做媽媽的準備嗎?媽媽不隻是一個稱呼,她們要有堅強的雙翼,有保護孩子的力量。你怕這怕那,怎麽辦?”


    畫塵沉思地皺起眉頭。


    他吻平她額間的皺痕,“別著急,結婚後,我們先去看看世界各地的風景。我和孩子都會慢慢等著你,等著你變得強大。”


    畫塵輕輕點點頭,亂跳的心髒頃刻平靜了下來。她在他頸彎處找了個舒適的位置,那是冬夜裏最溫暖的地方。


    這年的冬天,霧多而濕冷,一個非常難熬的季節。濱江附近的幾條高速動不動就封閉,機場的航班一次次地晚點,出行成了個大難題。不過,濱江人還是日複一日地過著寧靜又平和的日子,隻是,出門時,都習慣地戴上口罩。


    榮發那邊,還是有了大波動。邢程辭職了,他手裏的工作全部移交給了馮副總。似乎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風水輪流轉。總經理真摯地挽留邢程,邢程非常堅持。


    邢程辭職是沉思的主意。沉思的不離不棄,讓邢程感動得涕淚迸流。


    沉思分析給邢程聽,雖然有人替你上下活動,你沒有被追究責任,但是事實擺在那兒,那就是個點。以後,不管你多努力,業績做得多好,在升職上,這個點都會拿出來評述一番。與其夾著尾巴做人,我們索性高調辭職,讓人覺得你敢作敢當。引咎辭職和主動辭職是兩個性質,在行業內,會讓人對你高看一眼。辭職後,別忙找工作,去江城商學院讀個mba。那種班裏,資源強大,搞不好同學裏就有馬雲、王石那樣的。一畢業,高薪厚職由著你選。我爸爸討厭親戚們向他開口要求這要求那的,但是你真是個人才,他也會舉賢不避親。你那時想棄商從政也可以。明星唱而優則演,商人商而優則仕,多著呢!


    邢程的眼前被沉思說得通明透亮,他隻想著牢牢守住現在的一切,卻沒有想到跳出去,會有另一番天地。他對沉思是越來越信賴了,事事找她商量。他情真意切地向她道謝,沉思抿嘴一笑,我愛你,你好就是我好。他承諾會珍愛她一輩子,沉思笑得深不可測。


    你不相信我嗎?


    我更相信自己。現在你是資產,我是你的投資人,我們已經是一體的了。


    邢程跟著笑了起來,卻笑得有點淒婉。他又一次真實地靠近了夢想,但這真是他想要的嗎,他再次不確定。


    何熠風有天下班回靜苑,想起畫塵嚷嚷著想吃筍幹,還點名是某某店。他找了很久才找到,結賬出來,兩邊看了看,發現這兒和“覓”在同一條街上。他信步走了過去。


    雅致的門、招牌還有燈,都不見了,換成了時髦的玻璃門和霓虹燈,燈箱上寫著一個陌生的名字。他抬起頭,“金舞鞋”的每扇窗都黑漆漆的,有一扇窗還鬆動了,在風中咣當咣當響。


    新店主告訴何熠風,秋琪因為身體原因,把店麵轉手了,人現在去了北京治病。


    何熠風向店主微微頷首,他想秋琪應該是被他那天的一句話給擊倒了,原先,她一直都抱著僥幸,以為沒人知道她所做的事。華楊看著畫塵與她走近,卻不加阻止,就是想讓畫塵變成一根利刺,時不時地刺著秋琪。刑期是有期限的,這樣的折磨卻是無期限。肉體是平凡的,強大的是精神,摧殘了她的精神,就等於殺了這個人,而這是不需要以命償命。秋琪觀望畫塵,前進不敢,後退不願,她在等一線生機。糾結中,一晃,很多年過去了。何熠風不願畫塵成為兩個女人的戰爭中的一顆棋子,他一舉摧毀了秋琪的意誌。她是否真的生病,他不問。如果她再出現在畫塵麵前,他會再次出手。


    晚飯已經好了,鍾頭工煮了八寶粥,進屋就聞見粥的香氣。“我這碗是甜的,你別端錯了。”畫塵中東之行的書已到尾聲,這幾天,都沒出門。


    他把筍幹拿出來,她開心得叫起來,貪心地塞了滿嘴。何熠風看得直擰眉。


    “衣服挑好了嗎?”明天是華楊與周浩之的婚禮。兩個人盡量低調,風聲還是傳了出去。在商界多年,兩人朋友甚多,於是,十桌的酒席,變成了三十桌。濱江人戲稱華楊與周浩之是濱江的朱玲玲與羅康瑞。華楊說簡直是一派胡言,她不是港姐,周浩之也沒暗戀她多年。但,還是招人羨慕的,在這樣的年歲,還能獲得這樣一份真愛,還是那麽優秀的男人,多麽不容易。


    周浩之特地請畫塵和何熠風吃了次飯。畫塵表現得很禮貌,就是不怎麽講話。他也不是健談的人,很吃力地找話題。周浩之倒是開心,他說,我從紐約請你回來,哪裏是請的總監,原來是找的女婿,這大概就是緣份吧!


    回家的路上,畫塵側著身,定定地看著窗外的夜色。下車時,她回過身,拽住他的手臂。他不動,由著她偎過來。她說:你真暖和。


    “隨便穿件吧,又不想勾引帥哥。”畫塵不以為然。


    何熠風瞪了她一眼,小時候,怎沒發覺她嘴巴這麽油呢?


    在書房回了幾封郵件,看到畫塵的電腦沒關,他點開書稿。這本書,畫塵取名叫《孤單月光》,最新的章節是這樣寫的:我在沙漠上慢慢地走著,白天,因為陽光的熾烤,留下大股幹烈的、香噴噴的氣息。我呼吸著這樣的氣息,仰望夜空。沒有星星,隻一輪淺月。月光照著我的身影,身影跟我一起往前走,我似乎同月光融成了一片。它是孤單的,我也是孤單的。


    最後一行字,何熠風看了很久。


    熄了燈回臥室,應該已經睡下的人不在床上。他出來直奔樓頂,果真,畫塵在花園裏。屋頂合著,裏麵到不太冷。畫塵雙手環肩,倚著樹,癡癡發呆。聽到腳步聲,她回過身,他看到她臉上有淚痕。


    他輕歎一聲,走過去將她抱住。


    “父母沒得選擇,他們不可能是聖人,可是······多希望能看到他們白頭到老。如果當初安於現狀地做原先的工作,今天,他們會不會走到這一步?”畫塵抽泣著問。


    他無法回答,隻能將她抱得更緊。人心是最擅變的,環境的改變和時間的無情,都是強加的理由。幸好,華楊與晟茂穀離婚時,畫塵已經成年,他已在她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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