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隔了一天,舒暢回報社銷假,辭職報告是前天晚上打好的,到了辦公室打印時,看到辦公桌前放著一份文件,是人事處發的,關於她被舉報人誣陷並澄清的事情匯報材料,她掃了一眼,便推開。


    辭職報告打好,她給了一份部長,不等部長回應,就出了門,直奔人事處。


    人事處長看見她,笑道:“舒暢,看到報告了嗎?”笑意還沒展開,就凍結在臉上,“你這是耍什麽脾氣呢,不是都還你清白了嗎!”


    “我本來就想辭職,因為舉報信這件事,我才拖到今天。”舒暢微微一笑,沒多作說明,點了下頭,便出去了。


    還沒到辦公室,路上就給部長給堵住了,讓她趕快去下總編室。


    再次踏進這個樓層,舒暢感到兩條腿像灌了鉛一樣,花了比平常兩倍的時間,才走到總編室。


    還是明晃晃的玻璃門,秘書還是莫笑,但裏麵的主人換了,舒暢的心疼得一抽,背佝了幾度。


    “舒暢,總編和社長在等你呢!”莫笑說道,拉開了玻璃門。


    新總編姓趙,年紀也不太大,但頭發已經微微有些謝頂了。社長為兩人作介紹,指著沙發,溫和地讓舒暢坐下。


    趙總編手裏捏著舒暢的辭職報告,笑了笑,“舒記者,是不是對我這個總編很感冒呀?不然我怎麽剛來,就辭職了。”


    “不是,不是,”舒暢臉通紅,講話也不連貫,“我隻是覺得我不太能勝任法治部的首席記者……”


    “能不能勝任,不是你覺得,而是我們的認知。”趙總編有一雙犀利的眼眸,看人時入木三分,“舒記者,我翻了下你三年來的業績,你完全可以勝任首席記者這一職。除非你是在暗示報社給的薪水不高?”


    舒暢的冷汗都下來了,她咬了咬唇,頭皮一硬,“其實,我是因為個人的原因想換份工作,和薪水沒有關係。”


    “舒記者,得饒人處且饒人。人無完人,不要因為別人的一次失措,而終生將其打倒。舉報信的事,我代人事處和紀檢組向你道歉。一個好的記者,不僅要有對新聞銳利的目光、一支生花的妙筆,也要有一顆包容大度的心。我們很珍惜你,希望你能給我們這個機會。”


    趙總編攤開雙手,深深地看著舒暢。


    曾經在幾個月前,有一個人也是坐在這裏,因為她接了夜巴黎的私活,他生怕她出意外,也是這樣深深地看著她。隻不過,他是說:舒暢,我想珍惜你。


    舒暢喉間一埂,呼吸像被誰奪走了,心怦怦亂跳。


    “別背包袱了,回去好好工作,這份報告,我當沒到過,以後也不會看到。”趙總編挑挑眉梢,與社長對視一眼,默契地笑了。


    舒暢也不知是怎麽出的總編門,恍恍惚惚地回到辦公室,部長問她話,她嗯著,卻什麽也沒聽得進去。


    她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已並不是舉足輕重的人物。她對報社是有貢獻,但不是非要不可。新總編與社長用這樣慎重的態度挽留她,那應該脫不了裴迪文的強力推薦。


    他人是離開了,但他的影子還在與她緊緊相隨。


    辭職沒成功,舒暢的一切慢慢歸位。


    這個春天,整個中國都有點動蕩不安。先是上海出了震驚全國的“釣魚”事件,把上海這個以繁榮、前衛、時尚的國際大都市推到了峰口浪尖之上。接著,一個叫南平的小城市引起了全世界的矚目,一個極其普通的醫生,因為失戀、失業,對這個社會激起了強烈的仇恨之心,無法發泄之時,他把怒火燃向了手無寸鐵的孩童,在一個春日的早晨,有九個孩子死在了他的刀下。


    這兩件大新聞,讓各家媒體紛擁而至。舒暢在上海呆了兩周,在南平呆了近一個月。采訪結束,回到濱江,春天已經到了盡頭,濱江不知不覺熱了。


    挑了個休息天,約勝男晚上出來見麵。勝男說她不想當隻大燈泡,不過,還是在約定的時間,一臉壞笑地出現了。


    “寧致怎麽舍得將你割讓出來的?”勝男從冰店裏買了兩份紅豆沙冰,兩個人挑了張靠窗的桌坐下。


    舒暢對這些話已經疲軟了,左耳朵聽,右耳朵出。


    她爸媽,還有勝男,一致認為,寧致是她這輩子最合適的人選,簡直想拿根繩子將兩人綁上床。


    “唱唱,如果你想療傷,寧致絕對是一味良藥。嫁一個深愛你的男人,總比嫁一個你愛的男人強吧!何況他還是你初戀的對象呢!”勝男隻要遇到舒暢,就盡力遊說。


    而寧致在正月結束時,來她家吃飯,當著舒祖康和於芬的麵,正式向他們提出要和舒暢交往。


    於芬連遲疑一下都沒有,樂嗬嗬地就答應下來。隻要舒暢不出差,一有空閑,她立馬向寧致報告。如今,寧致短信發得勤,電話打得勤,往舒家跑得更勤,約會約得勤。舒暢用一百種辦法說不,說得委婉,說得含蓄,說得堅決而又不傷人。


    寧致隻說了兩句。


    他說:舒舒,你隻是還沒想好,在你想好之前,不要拒絕我。


    他帶她去看位於勝男家對麵的一套公寓,有明亮的客廳,寬敞的書房,落地的窗簾花色高雅,站在陽台上,一眼就可以看到夜空的星星。他把鑰匙交給她,說如果她一個人想獨處時,就到這裏來。


    說這些的時候,他的聲音平平淡淡,不見得有多熱烈,也沒有很迫切,但是,語調中卻有一種篤定,仿佛勝券在握。


    舒暢每每聽到這些,就生出些無力感。她知道他不錯,也看到他很好,可是處得越久,心越是靜寂淡定,生不出一絲漣漪,連個小水花都沒有。幸好寧致很忙,她也很忙,兩個人見麵的機會並不算多。


    “今天住建局要開個什麽投標發布會,他去開會了。”舒暢咬了口紅豆冰,抬眼看勝男,“安陽呢?”


    “又去武漢聽講座,這人對心理學像是個偏執狂。和他呆多了,有時會害怕,像是什麽也藏不住。”


    “你都束手就擒了,還有什麽好藏的。”


    “我的底限一直攻而不破。”勝男揚起頭,理直氣壯。


    舒暢悵然地歎了口氣,“那是你還不夠深愛他。如果你愛了,一切都會發生得很自然。”


    她想起了石鎮的那個月夜,那麽靜,他的目光那麽柔,她連矜持都沒有,就被他裹於了身下。一切是那麽自然、美好。


    裴迪文離開濱江都快四個月了,時間過得真快。隻是心中的那條裂縫並沒有隨著時間慢慢愈攏,反而越裂越大。有時是清晨,有時是午夜,或者在用餐,或者在路上,或者就像這樣和別人麵對麵地談話,他突然就會跳出腦海,俊朗的麵容浮現在麵前,溫柔的微笑,深情的眼神,一點都沒變。舒暢承認,盡管他欺騙過她、傷害過她,盡管他的世界與她相距千山萬水,盡管他們都已開始了新的生活,盡管在有生之年,他們都將不會交集,她還是會想他,想得心發燙,變軟,然後濕漉漉的。與楊帆分手,是他讓她很快痊愈。寧致鋪天蓋地的追求,是他讓她冷然視之。她並沒有把他與他們來比較,他就是霸占了她的心,蒙上了她的眼睛,她看不見前方,聽不到聲音,仿佛他可以給她全世界。有時,她會想,就這樣思念著過一輩子,也不會慘到哪裏去。可是,不管思念有多深,她從沒有想過去找他、去見他。因為,她已不再做夢。


    門外一輛黑色的采訪車停了下來,車門一開,一幫時尚的男女說說笑笑的從車裏跳下,嘻哈地走進店中。


    舒暢不經意地抬起頭,看到喬橋走在最後,幹練的黑色裏麵低胸開口的蕾絲內衫,配上修身窄裙,居然這麽穿著還沒有中暑,關健是人臉上的妝都沒化,到底是專業的。


    “橋,你要啥?”一個男人嗓門很大的問。


    “我要杯冰水。”喬橋應道,碰上了舒暢的視線,愣了下,直直地走過來。“嗨,舒記者,這麽巧!”


    勝男湊了臉過來,偷偷問舒暢,“她怎麽認識你的?”


    舒暢輕笑,“我又不是名人,想認識很容易。”


    喬橋也笑了笑,她的工作就是保持得體的微笑,對著什麽人該上揚多少度的嘴角,用什麽樣的眼神,她早已駕輕就熟。


    她問:“舒記者,一起喝點東西隨便聊聊。”


    舒暢平視著喬橋:“不好意思,喬小姐,我想我們是沒什麽共同話題的,又談不上深交,還是彼此不要浪費時間。”


    喬橋可能沒想到舒暢會講得如此直白,她愣了一下,幾秒後,又恢複了自然,“舒記者,你根本不知道我要和你聊什麽,就一口否定,這樣不好吧!難不成你是怕聽到你不想麵對的秘密,你在膽怯?”


    勝男臉上的肌肉瞬地緊繃,兩眼圓瞪,舒暢忙拉住她,知道她見不得自己被人欺負。她看喬橋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樣子,沉吟了下,說道:“喬小姐這樣一說,到激起了我的好奇心,好像人人都有秘密似的。嗯,去哪?”


    喬橋坐著舒暢的車,轉了幾個彎,來到一家酒店,這裏帶有一個頗大的天台,一張張餐台上撐著一把把陽傘,各式熱帶植物點綴其間,時間還早,隻疏落坐著一些客人。正值傍晚夕陽西下,餘暉點點。


    喬橋顯然是這裏的常客,大堂經理親自領位,把兩人帶到一個僻靜的角落,很快,送上兩杯巴西咖啡,便禮貌地走開了。


    “說吧!”舒暢不想寒暄。


    “看到他和你在一起時,我很吃驚。”喬橋眼神高傲,嘴角浮起一絲冷漠的譏誚。


    舒暢不以為然地聳聳肩,“這也是你一直咽不下這口氣的緣由?”雖是問句,她卻用了肯定的語氣。


    喬橋愕然地抬起頭,尖銳地問道:“你知道?”


    “不多,一點點。”舒暢微微一笑,口吻帶有幾份同情。


    “他告訴你的?”喬橋的麗容痛苦地扭曲著,“他都和你說了什麽?”


    “不要誤會他,他什麽都沒和我說。我隻是不小心發現了。”


    以前,都是幾根雜亂的斷線,舒暢從來沒有想到之間有什麽關聯,直到在溫泉度假村吃燒烤時,喬橋追過來和她講話,他突然出現。他對喬橋冷淡的無視樣,讓舒暢心中一動。


    突然間,千絲萬縷就連成了一幅畫。這是記者的習慣使然,任何事,都要挖掘出事實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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