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暢挑了隻蝦,慢慢地嚼著,“是我自願的。”


    “你這算是向楊帆挑戰?示威?唱唱,你在賭氣。”


    “他不值得我犧牲這麽大的。我沒你想的那麽悲哀,事實上算是幸運。”


    勝男的好處,就是不八卦。她重重點點頭,伸手拍拍舒暢的肩膀,“行,有你這話我就放心。我信得過你,不會幹蠢事的。”


    舒暢含著一嘴的飯,突然被勝男這話弄得心戚戚的。為什麽勝男能這樣相信她,生她養她的爸媽卻不能呢?


    從上島咖啡出來,舒暢站在門外四下看了看,沒看見歐陸飛馳。


    “唱唱,你幫我拿下東西,我去給我媽買幾個豆沙麵包,回去哄著她不要想著房子的事。”勝男把一疊花花綠綠的房產廣告紙和背包塞給舒暢,轉身向不遠處的一家西點店跑去。走了沒幾步,她回過頭,指著風衣問,“這衣服以前沒見你穿過,是今年的新款嗎?”


    舒暢啼笑皆非,挽挽直到指尖的袖子。


    “這樣式不錯,寬鬆,好舒展胳膊,顏色也好。有空帶我也去買一件,我個比你高、比你壯,穿起來一定比你好看。”


    這下,舒暢失語了。


    咖啡館對著一個小型的街心公園,視野很開闊。公園裏栽了幾株桂花,晚風一吹,空氣裏浮蕩著桂花的甜香,讓人心中不禁一醉。


    舒暢猛嗅了幾口,微笑著從筆記本包外麵的口袋裏摸出手機,還沒講話,就聽到一聲音從公園那邊傳來:“小可,你先回去,別總是跟著我。”


    “不行,你病剛好不久,你媽媽讓我看著你,不讓你太累。”


    說話間,兩人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舒暢擰擰眉,直起了腰,看看有沒什麽地方可以暫避一下,她不想讓自已的眼睛看到楊帆與談小可相依相偎的一幕,她嫌肮髒。


    羅玉琴和楊帆怎麽會知道裴迪文這個人的,不用猜,也知道是談小可告訴他們的。說的過程中,一定還發揮了她的文學專長,添油加醋。她說這些,是懷疑楊帆和自已有什麽,故意讓楊帆死了那條心,從而更能襯托她的優質優品。


    舒暢冷笑。


    四下一片寬敞,僅有的幾棵樹也沒胳臂粗,舒暢閉了閉眼,隻有再進咖啡館了。


    她抱著一手的東西,立即轉身。砰的一下,撞入一個堅實的懷抱,手中的廣告紙撒了一地。舒暢連忙蹲下身來撿,這些可是勝男的信息源泉。


    另一雙手臂也加入了其中。“謝謝,我自已來就好……寧總?”舒暢抬起頭,發現撞到的人是寧致。


    寧致眸光一閃,墨色漸沉,冷峻的麵龐猶如石雕一般。


    “你要買房?”他疑惑地問。


    “誰有房子賣?”拎著麵包走過來的勝男,聽到“買房”兩個字,條件反射地叫嚷道。


    這一叫,引來路人的側目。


    楊帆無意朝這邊一瞥,臉色突變,目光帶著驚疑,牢牢盯住舒暢的背影。談小可睫毛撲閃撲閃,挽著楊帆臂彎的胳膊突地一緊。她偷瞄楊帆,他臉上的痛楚與妒忌,讓她的心咯了一下。


    “楊帆,我有點不舒服,我們回去吧。”她催促道,聲音有些緊張。


    楊帆像被定形了,一動不動。


    舒暢感覺到背脊後有刺人的目光,但她佯裝不知。


    在晨晨的喪事上,勝男其實碰到過寧致,她對犯罪分子過目不忘,對普通男人則不長記性。


    舒暢木然地為兩人介紹。


    “你們公司有帶裝修的現房嗎?”勝男一聽是房產公司的老總,眼睛在夜色裏閃著綠光。


    “要多大平米的?”寧致問勝男,眼睛卻看著舒暢。


    “三口之家,一百平米足夠了,現在房價這麽貴,再多我們家也負擔不起。”


    “你孩子幾歲了?”寧致隨口接道。


    勝男一愣,皺起眉頭,覺得這人眼神不好使,“我看上去很像孩子他媽?三口之家,是我和我爸媽的家。”


    舒暢彎了下嘴角,眼中卻沒一絲笑意。


    寧致倒很自然,哦了一聲,點點頭,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名片遞給勝男,“有長輩,那樓層不宜太高,還得離醫院、農貿市場不要太遠。我們公司的匯賢苑可能還有幾套現房,明天,你和舒暢到我們公司來,我帶你們去看看。”


    “如果看中,價格是多少?”勝男跑了一天,也算積了些心得,知道問好價再上船。


    寧致淡淡地挑挑眉,“我會讓售房部給個貴賓價,打八點八折。”


    勝男呆住。八點八折?幾十萬的房子不就會讓好幾萬嗎?這交情賣得也太大了,她扭頭看舒暢。


    舒暢看著就在走神,臉色蒼白,眼神迷蒙。


    “穆隊長是舒暢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這隻是舉手之勞。”寧致又說道。


    勝男暗暗用腳踢舒暢。


    “什麽?”舒暢魂歸本體。


    “唱唱,他是誰?”身後,楊帆再也忍耐不住,邁前一步,衝了過來。這麽快,唱唱就忘了他?


    除了舒暢,勝男和寧致一同抬起頭。


    勝男是先看到楊帆,再然後,看到與他手牽著手的談小可,突地一下明白舒暢欲說還休的隱痛。想想一個孝順孩子怎麽會離家出走,那是痛到極限了。


    “她又是誰?”勝男上前一步,擋在舒暢與楊帆之間,瞪著談小可。


    談小可被勝男凶悍的眼神給一驚,嬌嗔地笑道:“我是舒姐的同事。”


    “我怎不知道唱唱有了你這個妹妹?”勝男語氣一冷。


    談小可臉紅了:“這隻是一種尊稱。”


    “我們家唱唱沒到唯老恃尊的年紀,你別太抬舉她,她承受不起。”


    談小可被勝男得臉上有些掛不住,求救地看向楊帆。楊帆此時全部精力都在打量著冷眼旁觀卻又時不時關注著舒暢的寧致。


    “楊帆是你的?”勝男骨子裏壓抑太久的野蠻算是有了用武之地。


    “楊帆是舒姐的校友,我的男朋友。”談小可一揚下巴,不服輸地直視勝男。


    勝男陰冷地一笑,“我們家唱唱呆的是工程學院,他那個人力資源專業扯得上工程這條邊嗎?想攀關係,也得找個好理由,別硬掰好不好,為什麽不說是表哥、表姐,那種說法包含意義廣泛,可以無限擴展。”


    談小可閉了閉眼。“楊帆,我們認錯人了。我走得腳酸,也有些餓,我們回家吧,你給我煮酒釀圓子。”她說得不疾不徐,聲音不高不低,卻剛好可以讓在場的每個人都聽清。


    酒釀圓子是羅玉琴拿手的點心,勝男也曾隨舒暢去楊家做客,品嚐過一次。勝男不禁有點沮喪,覺得剛才發的那一通火,好像自已並沒贏。她沒想到談小可會有這樣的定力和心機。


    自始至終,舒暢平靜地看著咖啡館大門,像個局外人、隱形人,遠離風暴中心。


    “他是誰,與你有關係嗎?”舒暢緩緩抬起了頭。


    楊帆黯然地收回視線,“其實,少了誰,日子還是一樣的過,不會多一分,不會少一秒。”就是味道有所不同罷了。


    “走吧!”談小可嬌滴滴地懇求著。


    楊帆無奈地轉過身,往回走去。


    腳步聲漸漸遠去,周圍靜得能聽見彼此的心跳。


    “唱唱?”勝男擔憂地看著舒暢。


    舒暢把身轉過來,“勝男,什麽都不要說,你快回家去,別讓你爸媽擔心。寧總,勝男家的房子,就麻煩你多關照。我……要過去打個電話。”難得,她還笑得出來。


    勝男還要說什麽,寧致拉住了她。


    勝男閉上嘴巴,乖乖地向自已的車走去。寧致默默地凝視著舒暢漸行漸遠的身影,深呼吸一口,像是下了什麽決心似的攥了攥拳頭。


    “裴總,我好了。你什麽時候能過來?”


    “告訴我確切地址,我這就下樓。”


    舒暢收好手機,一手是筆記本,一手是大包,她站在一棵靠近路燈的香樟樹下,這樣,裴迪文過來會一眼看到。


    離她幾棵樹的地方,停著一輛手推車,有一對皮膚黑紅的夫妻在賣烤紅薯。紅薯現在的香氣沒有冬夜裏聞起來那麽誘人,但是因為剛上市,客人還不少。


    “舒暢!”歐陸飛馳緩緩在樹前停下,裴迪文推開車門。他不像熟悉的人喊她唱唱,他還是和在報社裏一樣,喊她舒暢,不過,尾音拉得很長,聽著很是溫柔。


    他接過她的筆記本和包,扔進後座,看到舒暢的眼睛一直瞟向賣紅薯的手推車。


    “想吃嗎?”他笑著問,手已經掏出了錢包。


    她點點頭。


    他在推車外麵等了一會,用一張老人頭,買回一隻烤紅薯,找了一手的零錢。


    她接過紅薯,站在樹下,撕去紅薯外麵焦硬的外皮,一口一口地咬著甜糯的果肉。晚上的海鮮套餐,她差不多全吃光了,非常非常的飽。可是她還是想吃紅薯,不,是想吃裴迪文為她買的紅薯,想看他擠在一堆人中,為她買這麽一個醜醜的廉價食物。這樣,會有一種被珍視的感覺。不用羨慕別人,也沒有什麽可遺憾。


    吃完紅薯,她把外皮扔進果殼箱,裴迪文拿出手帕拭淨她手上的黑灰,寵溺地吻了下她的唇角,“真的有那麽好吃?”


    她乖乖讓他抱著,主動環住他的腰,輕輕叫了下他的名字,“迪文……”


    “嗯!”裴迪文的聲音應得有些沙啞。


    “謝謝!”


    他笑了笑,兩人不再講話,就這樣默默地抱了一會,這才開車回憩園。


    “我和爸媽吵架了。”拿包包上樓時,她低聲嘟噥了一句,算是對在他家借宿有了個交代。


    “想不到你的叛逆期這麽長,不過我很開心。不然我還不知要奮鬥到哪一天,才能讓你相信我。”


    “迪文,”樓梯口,她突然轉過身,仰起臉,“你……為什麽會喜歡上我?”


    “傻孩子,問得這麽嚴肅。這不是件複雜的事,你讓我動心了。”他呢喃地湊到她耳朵,輕咬了下她的耳垂。


    她的身子掠過一絲電流,心微微地顫栗著。


    門一開,門口擺著雙女色拖鞋,淺紫色的鞋麵上是一隻白胖的小熊,兩隻鞋腳尖挨著腳尖,腳跟靠著腳跟,整齊得好像剛從部隊培訓歸來。茶幾上開著了白色的香水百合,細長的莖稈插進玻璃的花瓶,嫩白的花瓣招搖綻放。


    舒暢驚愕地扭頭看裴迪文。她出門時,家裏還沒有這些的。


    原來他在她離開時,大肆采購了一番。


    進了屋,舒暢發現不僅是鞋與花,沙發旁的竹籃子裏是各種零食:薯片、果凍、巧克力、開心果、杏仁……裴迪文把超市搬回來了?


    表麵上舒暢也算是出眾的女子,但因為晨晨的弱智,她性格裏有很剛的一部分,並沒有把自已當個小女人,也真沒被誰好好地寵愛過。


    輕易的,她被感動了。“我隻住幾天。”她不安地看著裴迪文,很怕他會失望。


    裴迪文脫下外衣,從冰箱裏拿出瓶果汁,倒了兩杯,拉著她一同坐到沙發上,手自然地環著她的肩,笑道:“這些,是為你下次離家出走時準備的。”


    “哪會經常離家出走!”舒暢不好意思地十指絞著。


    “我隻是不想再看到你無助地坐著咖啡館裏,借電話向別人求助。呶,這個給你。”他不舍地拍了拍她的肩,往她掌心裏放了把係著銀鏈子的鑰匙,“這裏應該好過陌生的咖啡館吧!”


    她抬眼看看他,粗線條地笑笑,沒有表達謝意,鑰匙細心地放進了包包中。


    這一晚上,後來過得很平靜。除了一兩個蜻蜓點水似的吻,兩人並沒有特別的行為。一起吃了點水果,一起看了部影片,翻拍的《金剛》。中途,裴迪文手機響了下,他可能怕影響她,進書房接了,把門關得嚴嚴的。


    十一點時,兩人梳洗好,站在房門前互道晚安。


    說了晚安,裴迪文沒有立即走開,攬著舒暢,眸光溫柔似水。


    舒暢頭埋在他懷裏,緊張得心都差點停止跳動了。


    “好好睡,明早見!”他吻吻她的唇,不舍地鬆開她。


    愛情如煲湯,要溫火慢慢熬,湯味才能入骨。


    第二天,舒暢回報社上班,裴迪文卻要去北京出差,同行的有社長。還有幾位部長。十月了,下年度的報刊征訂即將開始。各大報業集團雲集北京,進行預訂。


    舒暢晚上一個人回的憩園,接到裴迪文從北京打來的電話,心裏麵湧上來一種久違的叫相思的東西。


    “上床了嗎?”他問。


    “嗯,躺著看書呢!”


    “換上睡衣了,昨晚那件藍底白花的?”


    “不……不是,那件洗了,是另一件。”


    “向我描述一下。”隔了幾千裏,他的語氣比麵對麵灼熱多了。


    “幹嗎?”她沒發覺,自已是在向他撒嬌。


    “我最不喜歡住酒店,太冰冷,花了錢才買來公式化的熱度,和你講話,我才感到一點溫暖。舒暢,北京下雪了。”


    “才十月底呀!”她坐起來,向外麵看了看。濱江的天空,皓月高掛。


    “今年的冬天早呀!唉,你不太忙,早知道應該假公濟私,把你也帶來北京。”


    “我才不去。”


    “為什麽?”


    “男人帶女人去旅行,就是想跟她發生更親密的關係。在陌生的地方,你不認識路又不認識人,對方就是你唯一的依靠,在心理上你就會依賴對方。夜深人靜,開一瓶酒,音樂調得柔柔的,聊聊天,談人生、談理想、談未來、談愛情……說著自然就會在一張床上了。”


    “很不錯的建議,等我開完預訂會,我們去旅遊好嗎?”


    “哼!”


    他哈哈大笑,“我想讓我們之間更進一步。想我嗎?”他的聲音突然一低,透著無法抵擋的魅惑。


    “濱江很少下雪,我挺想看看雪景。”


    “不誠實的孩子。太晚了,你好好休息。”


    “嗯,晚安!”


    “是不是依依不舍,那我不掛電話了?”


    “好了啦,你明天還要開會,晚安,晚安!”


    不等他接話,她匆匆掛斷了電話,一摸臉,燙得像小火球。


    真的,這一刻,她找到了一點戀愛的感覺,甜甜蜜蜜,心裏麵隻想著一個人,會臉紅,會傻笑。可是她仍覺得這一切像夢一樣,不太真實。


    如果這是個夢,那就不要睜開眼了。舒暢托著頭慢慢躺下來,熄了燈,看著外麵如銀的月色,想著北方的漫天大雪。裴迪文還得過五天才能回濱江。五天,真是漫長啊!


    勝男還是把舒暢拉著一同去了致遠房地產公司,畢竟是寧致衝著舒暢才這麽熱心的。


    致遠房地產公司在市中心的一幢高層建築租了六層做了辦公樓,裝飾並不張揚,但很有品味。門口負責接待的小姐電話一打到寧致辦公室,他立刻就下來了。


    三人兩輛車,一前一後去了匯賢苑。下了車,三人穿過工地、花園、一期公寓樓,最終來到售樓處。售樓處的小姐個個漂亮可愛,又特能說,看見是總經理帶來的客人,越發說得賣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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