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尉文父子入土百日後,吳尉武、吳尉夢兩兄弟,由安吳堡到涇陽,再到長安,花天酒地了一月有餘,銀兩花光花盡,才回到堡裏找到周瑩說:“賢侄媳,叔們手頭緊得慌,先支一些銀兩,到年底你從紅利分成中扣除吧。”


    周瑩皺眉道:“兩位叔公,你們總是揮金如土,月耗銀都在萬兩以上,吳氏家族即便有金山銀山,也架不住你們這麽折騰,恕侄媳話不好聽,侄媳希望叔公能為子孫做個表率,節儉過日子,這才是本分。”


    吳尉武臉往下一吊,老大不高興地說:“你公公在時,也不敢如此對待我們。”


    吳尉夢跟上也說:“我們又沒花你周家一分一文,你管得太過頭了!”


    周瑩沒心思和他們磨牙,沒好氣地命房中書給每人預支了一千兩銀子,說:“全族日需鬥金,方能維持一族上上下下生活,侄媳我主持家政,靠的是先人留下的有數資財,若二位叔公不加節製,不量入為出,從儉花銷,出不了幾年,安吳堡吳氏家族怕當叫花子也沒人打發了。”


    吳尉武看了一千兩銀票一眼,冷笑道:“一千兩還不夠我塞牙縫,你也太過摳門兒,太過小氣了。”


    吳尉夢則伸手取過銀票,往懷裏一揣說:“侄媳婦,你會因不孝招尋煩惱。”說著回頭衝吳尉武說,“走吧哥,花完了,咱們再來問她要。”


    吳尉武、吳尉夢悻悻走後,在場目睹了全過程的房中書搖頭長歎道:“吳氏家族出了如此子弟,實在是天大的不幸啊!”


    王堅則惱火道:“什麽叔公老爺,簡直是無賴,長此下去,如何結局?少奶奶若聽王某之言,應當機立斷和他們分家,各過各的,免得慪不完的氣。”


    駱榮不知怎的一反常態,氣憤異常地說:“依我看,吳氏家族遲早非分家不可。少奶奶仔細想想,分過好呢還是保持現狀、整年在慪氣中過日子好?老話說:夜長夢多,福禍難說。望少奶奶三思。”


    周瑩本來就窩了一肚子火,聽眾人如此講,心火更旺,站起身子一拍桌麵說:“分家,早分比晚分好,他們若不自重自尊,怨不得我做小輩的無禮無節。”


    周瑩在一怒之下做出與西、南、北、中四院分家決定的當天,駱榮便與房中書、王堅共同協商,重新將財產列賬造冊,加大了實際支出數目,抽去了五百畝地契,改寫了陝西境內商號資本數額,把外省各總號、分號全改在吳聘繼承名下,排除在分配財產之外,理由是:外省商號實體全是吳尉文生前用私房銀兩所創。為有證據,駱榮、房中書讓王堅仿吳尉文字體,重新寫了遺書,蓋上吳尉文印璽,將原遺書收藏於地洞裏。所有列入財產分割賬冊中的資財造冊完成後,交周瑩過目定奪。周瑩發現財產列冊中少了五百畝地和四十五萬兩庫銀,問駱榮、房中書:“咋少了五百畝地,四十五萬兩庫銀?”


    駱榮說:“我們考慮,應把老爺在時用私房錢購進的地畝和積攢的銀兩,作為少奶奶直接繼承財產處理,不應列入再分配數字。”


    周瑩笑道:“如此做不妥。老爺用私房錢所購產業亦應視為吳氏家族共有財產納入再分配,我若私吞,有違公道。你們應記住:‘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君子之德,風也;小人之德,草也。草尚之風,必偃。’孟子的話應成為我們做人行事立本的準則。倘若我有私心,往後咋能服眾?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隻有自己願意做好事,才能要求別人也去做。我如果起了壞頭,往後咋讓你們做事?把它重新改過來吧!”


    駱榮、房中書、王堅等人一聽,連連點頭,高興地齊聲說:“少奶奶高風亮節,言之有理,我等服了。”


    王堅說:“少奶奶能善養浩然之氣,安吳堡來日定當財源滾滾,力能撼山,所向披靡了。”


    房中書立即將造冊數字照原賬數字改過來,重新交給周瑩過目。周瑩從頭到尾又看了兩遍,把王堅仿寫的吳尉文遺書拋入火中,才對駱榮說:“駱叔,你老把分家的事和列入分家的財物明細目錄,給西、南、北、中各院送過去,好讓他們做到心中有數,免得到時疑神疑鬼。”


    駱榮這才把周瑩決定分家的事通告了西、南、北、中四院。


    吳尉武、吳尉夢、吳尉龍接到周瑩分家提議後,連夜碰頭相聚,商量對策,研究分與不分。西大院因歿了吳尉斌,吳尉斌老婆隻好親自出馬,參與商討。


    四個人商量了半夜,由於想法各異,竟無法取得一致意見。


    吳尉武說:“讓一個晚輩控製長輩,長此下去總不是辦法,上次老二不同意分,是怕咱吳氏家族貽笑世人,死了張屠夫,吳氏子孫隻能吃帶毛豬。眼下,周瑩主持家政,以下管上,是她目中早沒了咱們這些當長輩的,咱還和她混攪在一塊過日子幹啥?再說,二哥死後,咱兄弟誰能取她而代之?恕我說話難聽,憑咱哥兒幾個的能耐,想管好安吳堡裏裏外外的事,隻怕是天狗吃月亮,做夢也是空想。因此,我主張分開過,家小事少,咱們活了幾十歲,也該獨立撐起屬於自己的一片天了。”


    吳尉龍則反對分家,因為他心裏還在想著兒子過繼給東大院的事,如果分了家,那兒子過繼給周瑩也得不到多少油水,所以故作沉痛地說:“大哥在天之靈若有知,知道他辛辛苦苦維護了一生的吳氏家族毀在他的弟弟們手上,怕也會悲痛欲絕的。再說了,一旦分了家,安吳堡就失去了原來的地位,咱們行走在人前,臉上還能有啥光彩?因此我認為:如能維持現狀是最好不過的。”


    吳尉夢則站在吳尉武一邊,極力主張分開過,他說:“隻要財產按人頭數公平合理地分,我同意三哥意見,分。”


    吳尉斌老婆對吳氏家族內部財富到底怎樣,可謂隻知皮毛,而不知底裏,加之失去了丈夫,少了主心骨,若分開另過,她心裏沒一點譜,同意分也不是,不同意分又講不出道理來,所以說:“嫂子聽大夥的意見,你們都同意分,嫂子就同意,你們不同意,嫂子也沒意見。”


    由於意見難以統一,第二天早飯過後,四個人又聚到吳尉斌堂屋裏繼續商量研究對策。吳尉龍回家和自己老婆談了分家的事後,他老婆說:“你反對分沒道理,你若一輩子想在周瑩影子下過活做人,那就反對分,若想成為一家真正的主人,就同意分。若她願過繼咱兒子,將來她那一份資產,在她百年後自然會落在咱兒子手裏。多與少暫且不論,即便是十萬兩銀子,也是從天上掉下來的饃饃,總比沒有強吧?”


    吳尉龍一聽,老婆的話在理,當場便說:“那明兒個我就站在三哥、四哥一邊,同意分他娘的。”


    吳尉武、吳尉夢、吳尉龍兄弟三人取得了一致意見,吳尉斌老婆隻好說:“那就分開過吧!”


    兄弟三人各懷心事,雖然一致同意分家,但卻忘了如何一致對外、研究出一個分家的具體辦法來。


    周瑩拿著聰明當糊塗說:“既然叔公們同意分家,明天侄媳便進縣備案了。”


    吳氏家族分家的消息,迅速傳遍了涇陽城鄉,涇陽縣知縣成為當然的監證人,見證了吳氏家族分家的全過程。


    吳氏家族一分為五,所有資產,包括土地、房屋和陝西境內商業店鋪、商號以及山林、家什、牲畜,周瑩事前讓駱榮、房中書、王堅等分別造了五本冊子,每本冊子上列著同樣的數目:十五萬兩白銀,六萬兩銀票,一千兩黃金,珍珠二百粒,瑪瑙手爐一對,玉佛兩尊,玉如意兩柄,鍍金羅漢一尊,白布三十匹,綾緞二十匹,錦緞二十匹,杭繡被麵十條,蘇繡枕頭十對;牲畜土地則按人頭分,每人十頭騾,十匹馬,百畝地,百石糧;房產則各用各的宅院。


    吳尉武、吳尉夢、吳尉龍雖然人不傻,由於幾十年沒問過吳府具體事務,吳尉文到底創造積累了多少財富,他們心中根本沒底。從證人手裏拿到所分財產冊後,一算數字,覺得差不了多少,和各自所知情況基本相符,一個個笑眉飛揚,心想,分了家老子成了真正的百萬富翁,往後在人前人後也能昂頭挺胸當爺了,因此,二話沒說,一齊在分家議定書上簽字,認了分家結果。


    吳尉斌老婆更是兩眼墨黑,自嫁到安吳堡,成為西大院主婦,至今還是頭一次見到如此多的金銀財寶土地資產,喜得早忘了喪夫的悲痛,喃喃道:“從今往後我就是西大院真正的主子了!”


    涇陽縣知縣見吳氏分家順順當當,沒出現任何意外,才長出了一口氣對周瑩說:“恭喜少夫人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大戶分家,而且一分為五,沒發生一件意外糾紛,實在是奇跡呀!”


    周瑩笑道:“多謝大人為小女子主持公道。”


    縣老爺說:“不看僧麵看佛麵,我為少夫人出力,全看在尉文兄的麵皮上,誰叫我是你公公生前的摯友,是你的長輩呢!”


    周瑩自然不會忘了酬謝縣老爺辛苦了,當縣老爺坐轎回府時,縣老爺的衣袋裏已經多了五千兩銀票。


    分家三個月後,吳尉武從分到自己名下的銀號夥計們嘴裏聽說:在分家前,周瑩已將銀號裏的利銀調走一百五十萬兩,使本來有二百萬兩資本的銀號變成僅有五十萬兩存銀的銀號,若把存銀支付儲戶,銀號所有資金僅餘十萬兩數,一旦遇到風吹草動,銀號不關門才是怪事!


    吳尉武一聽,暴跳如雷,破口大罵了幾句,可坐下來想一想,不對,周瑩不是沒心沒肺的人,她年紀雖輕,但為人做事,從來都是一是一,二是二,絕不會為一點銀子敗壞了自己名聲。若輕信了夥計們無根據的胡說八道,自尋苦惱不說,讓人知道了,自己老臉往哪擱?想到此,他臉往下一沉,對傳話的夥計說:“把你的臭嘴閉緊,往後說話要注意點,信口胡說八道,挨嘴巴子都是小事一樁,懂嗎?”夥計一聽,知道自己說漏了嘴,忙說:“爺,小的記住了。”


    吳尉武訓過夥計回到家,琢磨了半天,心想,無風不起浪,可又找不到什麽事實能證明周瑩搞了鬼,因此十幾天都在生自己的悶氣。一天,吳尉夢、吳尉龍找到吳尉武說了聽到的風言風語,問他咋辦?吳尉武沒好氣地說:“鬼才知道你們該咋辦?你們當著縣太爺的麵畫了押,認了賬,承認了分家結果,若再找周瑩混鬧,鬧不好縣太爺訓斥你們一頓是輕饒了你們,讓安吳堡人知道了你們為錢不要臉,為老不尊,搞不好把口水會吐在你們臉上,讓你們沒法做人呢!”


    吳尉龍一聽冷笑道:“如此說,你是認了?”


    吳尉武說:“我認為周瑩沒搞鬼,分得公平呢,我沒理由不認。”


    吳尉龍一聽冷笑道:“原來如此。當初我不同意分家,你們當哥的非分不可,如今我聽人說咱們少分了銀子,對你說,你卻反說我們沒理,讓人莫名其妙。”


    吳尉武說:“你們如果不想丟人敗興,我勸你們還是當啞巴為好。”


    吳尉龍一跺腳,扭頭就走,說:“行,隻要你當哥的能咽下窩囊氣,我他媽的也能自認倒黴。”


    吳尉武在自覺不自覺中把一場可能引燒的火給熄滅了,無形中幫助周瑩渡過了一次難以一時說清楚的難關。事後周瑩聽了風聲,心想:如此看來,親緣關係還是沒從幾個叔的心裏泯滅淨啊!


    周瑩將吳氏一家一分為五。沒有了家族長輩約束掣肘,周瑩如同魚遊大海,鷹擊藍天,有了更大的活動空間。當她把全部精力放在吳氏商業經營管理上才發現,吳尉文建造起的安吳堡經濟帝國,原來並不像想象的那樣堅如磐石,資金並不像外人預料的那樣可日進鬥金,分家後經查對實際收支賬項,她發現吳尉文生前統治的吳氏天下,實際上除不動產未減值外,各地商業實體創造的財富一年少似一年,到了吳尉文溺水而亡時,陝西境外的十多處商業字號,在三年時間裏總共才上繳安吳堡利潤銀二百一十六萬兩,而被吳尉文拿去賄賂各地官吏、為周瑩捐買“三品誥命夫人”榮銜等,支出就多達九十八萬六千兩,支付吳氏五院生活開支六十八萬三千兩,若不是陝西不動產收入填補,吳氏家業就將陷入沙中樓閣的危境。分家後,周瑩得到的實際資產除實物外是八十九萬多兩銀子,這個數,對周瑩來說,並不是可以高枕無憂的財富。然而,值得慶幸的是,她全部保住了陝西境外所有吳尉文在世時的商業資本,如果她有本事把它們管理好,就不愁家業不興。


    1887年春節過後,元宵節晚上,正在賞燈的周瑩接到信使帶回的信息得知:四川成都川花總號大掌櫃厲宏圖正緊鑼密鼓準備將“川花總號”易幟,變吳氏在川資產為己有。


    信息是原來跟隨吳尉文多年,後被吳尉文論功行賞、提拔重用、委以川花總號二掌櫃的何一清,特派心腹和信使一同到安吳堡報告的,來人被安排住進了客房。


    周瑩得到信息,一刻也沒敢拖延,立即讓王堅召回在家裏過節的駱榮、房中書,連同幾名在安吳堡內同她一道過元宵節的謀士、武師,連夜開會商討對策。


    駱榮說:“厲宏圖此人抱負甚大,仗恃有幾石臂力,不把少奶奶放在眼裏,妄圖乘機易號自立,看來何一清不會陷害誣告他。如今之計,隻有以力伏之,否則,一旦讓他易號成功,便無法懾服其他總號,若出現如此局麵,少奶奶一脈可真要哭天抹淚了!”


    房中書說:“事不宜遲,少奶奶就立即派武師入川進成都,出其不意,將厲宏圖捉拿到安吳堡問他一個犯上作亂,妄圖侵吞吳氏資產罪。然後另派人進川,管理川花總號。”


    周瑩聽完大家的意見,思之再三方說:“我本一介女流,公開拋頭露麵,實非所願,但厲宏圖妄圖易號自立,實乃欺人太甚,若不給他一個當頭棒喝,往後如何有效管理大江南北各地商號?我得親自去一趟四川,來一個快刀斬亂麻,短痛比長痛要好,否則,傳揚出去,士紳農商定會譏我無能,愧對吳氏列祖列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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