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榮聽周胡氏允了求婚,一顆忐忑不安的心才算定下來,於是連忙交上聘禮單和吳聘的生辰八字。


    周胡氏看過吳聘生辰八字,心往下一沉,暗想,我生瑩娃時,夜夢一隻老鷹追逐一隻白鴿,白鴿鑽進長滿皂角的樹枝丫中,然後撲入正在皂角樹蔭下乘涼的我懷中。第八天,瑩兒呱呱墜地,瑩兒從小性情溫和善良,聰慧好學,從不招惹是非。吳聘命相八字屬陰為水,乃命短之相,看來傳言他體弱多病是真實的,我若允婚,將來就苦了瑩丫頭;如不允婚,周氏一族將失去重整旗鼓的絕好機會。猶豫再三,她把禮單和吳聘生辰八字放下,再拿起,再看,如此反複了三次。駱榮看在眼裏,急在心上,暗中嘀咕,佛祖保佑,周胡氏千萬別拒婚呀!周胡氏在駱榮目不轉睛地盯視中,把看過的禮單和吳聘的生辰八字與命相文書,放置桌麵,牙一咬,將自己管家擬好的回贈禮單與周瑩的生辰八字和命相文書,交與駱榮說:“駱管家,你回安吳堡告訴吳老爺,吳聘求婚我應允了。”


    駱榮聞聲心中大喜,嘴裏則平靜地說:“周吳聯姻,是命中注定的好事,駱榮先向老夫人恭賀了。”


    周胡氏強抑內心的苦楚,對起身準備告辭的駱榮說:“吃過飯再走不遲。你第一次到周宅,不妨看看瑩兒的生活起居、學習與習武的環境,回去好向吳老爺交代清楚我們周家的真實情況。眼下周宅雖然顯得清貧了一些,但你會發現,和外人說的相比,我周宅仍是富足殷實之家。”


    駱榮連聲說:“老夫人放心,駱榮知道怎樣回複吳老爺。”


    周胡氏笑聲中離座說:“駱管家,我領你到後樓看看瑩兒讀書、習武和起居的地方?”


    駱榮忙說:“多謝老夫人視駱榮為族人相待。”說話中隨周胡氏進入後樓。


    駱榮步入後樓,方發現後樓是一幢內庭套樓式建築,即高大廈房內隔層為樓,外看不見樓宇,入內方知房中有房,形成室內樓層,對內眷來說,此種建築格局,既方便又安全。怪不得不知內情的人說“周宅樓不見,房中客樓多笑聲”了。


    駱榮緩步抬眼,認真地看著頭頂懸掛於正房門楣上的“懷古月軒”橫匾,見經過戰火洗劫的建築整體,雖仍留創傷痕跡,但卻未傷元氣,由不得從懷中掏出眼鏡戴上,仰臉上瞧,默默讀著匾上文字:


    軒,何以為懷古月也,考太白《把酒問月》詩雲: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唯願當歌對酒時,月光長照金樽裏。夫古今共此一月,而月分古今,自太白發之,月以因人為古今者,則餘之對今月,不猶是曾是照古人之月乎?餘之把酒對月,即不及見古人,而對古人所對之月,不依然如今月所照之古人乎?茲餘新構小樓數間,雖非近水樓台,然登臨之,既切信其解先待月焉。於是樓遲偃仰,或居牙床,或憑玉欄,喜圓月之牖,賞新月之穿簾,則與子女輩宴宴其中,敲詩析韻,訓女課工,冉冉進等,陶二解頤,所序者天倫之樂事,所興者我躬康強。不使金樽空對月,何古今之人樂不相及也,原綴數語,以名其軒。


    駱榮一口氣讀完匾文,忍不住拍著巴掌,喜不自禁地說:“先公一語,石破天驚,氣勢磅礴,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今能拜讀,晚生之幸也。”


    周胡氏聽言,微微笑道:“我周氏數百年耕讀世家,雖毀於匪患,但托祖先庇護,尚有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文韜武略,醫工農學識深藏於心的繼業人周瑩一支健在,今能與吳氏嫡傳吳聘喜結連理,周吳二氏,必將發達在望了。”


    駱榮連聲附和,笑掛眉梢,用去半炷香時間,對周瑩書案、武器架等處一一看過,歎道:“周氏有女周瑩,實乃祖宗庇護之功也!”


    周胡氏陪駱榮吃過午飯,駱榮起身告辭,興高采烈,馬不停蹄回到安吳堡,將提親的事報告了吳尉文。吳尉文聽完駱榮講述求婚經過,連連點頭說:“吳聘體弱多病,一旦被周胡氏母女知得詳情,此門婚事怕就好事多磨了!”


    駱榮胸有成竹地說:“老爺大可放心,我知道怎樣把消息傳出安吳堡,孟店村想知其中真相,怕不那麽容易。”


    吳尉文歎道:“我總擔心夜長夢多啊!”


    駱榮不以為然地說:“這事老爺交我辦到底好了。”


    周胡氏送走駱榮,立即把允婚之事告訴了周瑩,說:“從現在起,媽就要為我兒操辦嫁妝了!”說完,這才展開吳尉文的聘禮單。細細看了一遍,她一下睜大了雙眼,愣怔在那裏。周瑩看著母親呆怔模樣,忍不住說:“媽,咋了?”


    周胡氏把禮單遞給周瑩說:“你看看這份禮單,吳尉文為給兒子娶你,出手大方得令人咋舌!”


    周瑩忙拿過禮單,從頭到尾看了兩遍,才長出一口氣說:“有錢人家的氣派大,咱們望塵莫及啊!”


    原來吳尉文派駱榮到孟店村說媒提婚前,親自擬了一份聘禮單,作為駱榮求婚的信物。他想,周瑩就是真如四鄉傳說的那樣俊美賢惠、能文能武,周胡氏就是真如傳言所說,周海潮為她母女留下了十萬貫家產,見了這份禮單也會心動眼開,忘卻吳聘是個“病秧子”。畢竟,錢與財物是把開山劈道的利斧,更何況,周胡氏做夢也想再現公公周玉良在世之日周氏家族的雄風,一心借助外力重整周氏河山呢!


    吳尉文自以為是自己的策略獲得了勝利,他怎知,駱榮的三寸不爛之舌才打動了周胡氏的心,周胡氏在允婚前根本就沒仔細看他親擬的禮單。


    周胡氏允婚第三天,駱榮二進孟店村,把吳尉文定親禮單上開列的全部禮物如數交到周胡氏手裏。聘禮一共六十六種,計有:羅絲織錦三十匹,綾綢三十匹,錦緞三十匹,綃絲三十匹,綺絲織錦三十匹;白布三十匹,青布三十匹,印花布三十匹;湘繡軟坎肩十件,川繡裙十件,蘇繡女服十件,蘇繡鞋麵二十雙,雙麵蘇繡扇六把,紅絲寬帶八條,大紅雙喜羽繡被麵十二條;枕頭六個,玉如意兩個,金釵八支,金銀耳環各八副,金簪花五對,玉戒指六枚,金戒指六枚,金銀手鐲各四個,玉手鐲四個;鍍金手爐兩個,鍍金腳爐兩個,鍍金臉盆兩個;紅木盆架兩個,紅木雕花轎車一輛,轅騾一頭,楠木雕花架床一個,錦帳一頂,核桃木衣櫃一對,核桃木圓凳四隻,硬木方桌一張,梨木刻花箱兩個;絹花屏風一副,鐵樹盆景一對,紅珊瑚盆景一個,白珊瑚盆景一個,瑪瑙杯一對,穿衣鏡一個,桌鏡一個;盤龍硯台一個,雙金字墨十錠,大小狼毫筆各十支,西洋鬧鍾一架;《女兒經》一部,《道德經》一部,《史記》一部,《論語》一部,《春秋》一部,《烈女傳》一部;青城劍一把,少林刀一把,七尺牛繩銀絲鋼球鞭一條;西域汗血馬一匹,鑲銅鞍具一套;西洋白絨球狗兩隻,波斯貓一對;丫鬟、書童及車夫各一人。如果說上述六十三種禮品都是可算得出價值的東西物件,並沒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話,最後列入禮品單的三種禮物,則是令周胡氏難以抑製住激動。


    駱榮親手把三種禮物交到周胡氏手裏時說:“夫人,這是十萬兩可兌銀票,你隨時可到三原銀號兌取銀兩。”周胡氏接在手後轉身交給賬房先生說:“先入賬吧。”


    駱榮又將一張寫滿字蓋了印璽官印的文書交給周胡氏說:“這是一張交割錢莊的文書,從你接收時起,三原縣莊裏錢莊就歸周氏所有了。”


    周胡氏有些激動地說:“我一個婦道人家,怎會管理錢莊呢?”


    駱榮說:“夫人放心,錢莊裏沒人敢在你麵前弄鬼耍奸,吳老爺已為你物色好了理財能手,每年你隻需到錢莊走上兩次,年底會有人來向你報告經營賬項結果。”


    周胡氏說:“真難為吳先生想得如此周全!”


    駱榮第三次開口說:“這是三百畝地的地契,我交你手後,三原縣境內原是吳老爺的三百畝地就歸周氏所有了。”


    周胡氏手拿錢莊營業執照和三百畝地契,喜得嘴張了老大,許久沒說出話來,心裏一個勁嘀咕:一個女兒換了常人家做夢都想不到的財物!我夫周海潮若不死,見到周家能東山再起,該作何種感想呢?!


    孟店村的周胡氏眨眼間財富增加了一倍還多,消息不脛而走,沒出七天,全三原縣大大小小村莊,都在議論著周瑩的婚事,知吳聘根底的人歎道:周瑩哭在後邊呢,出不了三年,小媳婦不變成小寡婦才是見了鬼!


    周胡氏自接受吳尉文聘禮那天起,便開始為女兒張羅起嫁妝。為了有一個與門戶相稱的陪嫁,她準備拿出六萬兩銀子派人到各地采購訂貨加工,要求一律在夏至前交貨,就在周胡氏緊鑼密鼓做著嫁妝準備時,駱榮突然行色匆匆出現在周宅內。


    駱榮寒暄幾句後,開門見山地說:“吳老爺要在近期離開安吳堡,前往江南巡視各地商號,安排來年商務,來去須時三年,希望在他行前為吳聘、周瑩完婚。待他從江南返回時,便能抱孫子了。不然,他們的婚禮就會向後推遲三年之久,對兒女來說未免有失公允。”


    周胡氏為難道:“我正在為女兒置辦嫁妝,若匆匆完婚,豈不要讓孩子雙手空空進吳宅了!”


    駱榮也顯得有些遲疑的樣子,沉思了片刻才說:“夫人所言不無道理。我想,嫁妝不宜太過繁雜,有現成的就不要做新的,可替代的就無須購買多餘的,吳家也不在乎嫁妝多少,小姐進門便是一家之主,還能缺少了她用的東西?少準備一些嫁妝,也能減少夫人花費,何樂而不為呢!”


    周胡氏心想,駱榮的話在理,既然是吳尉文提出提前完婚,我沒有足夠準備時間,嫁妝陪置不齊,並非我周家小氣吝嗇。想到此,笑了笑說:“請駱管家回稟吳老爺,若他不嫌嫁妝寒酸,那就按他意見,三月三日給孩子們完婚吧。”


    駱榮再三謝過後才出門上馬回了安吳堡。


    周胡氏送走駱榮,回到堂屋,將安吳堡決定提前完婚之事告訴了周瑩。周瑩思之再三後,對周胡氏說:“吳尉文乃當今涇陽首富,渭北大戶,能屈尊周宅,必有所謀。據女兒所知,吳聘確實常年染病在身,安吳堡聘禮之豐,足可證實此事不假。”


    周胡氏故作糊塗問道:“我兒此話怎講?”


    周瑩道:“安吳堡決定提前完婚,證明他們心中有鬼,否則,任何一家決定了婚娶時間,都不可能輕易更改。兒懷疑,安吳堡提前婚期的真正原因,除駱榮所講外,另一個原因是吳聘出了問題,吳尉文要借舉辦婚禮,為吳聘衝喜!”


    周胡氏不以為然道:“我兒多慮了,話退一百步講,即使吳尉文為吳聘衝喜,對我兒來講,也絕非壞事。我兒如果陪著一個病男人,那麽進入吳宅後,後院說話的權利就成為你一個人獨有,這對媽和我兒來說,是失呢還是得?”


    周瑩道:“媽是想靠犧牲女兒的人生歡愉,來換取重振周氏家道了?”


    周胡氏道:“我兒把媽看得太過惡毒了!兒是媽身上的肉,兒受苦受罪媽能好受?我兒放心,媽隻能把我兒往福窩窩裏領,絕不會把我兒往火坑裏推。雖然老話說哪家鍋台都放碗,但媽給我兒選的,永遠是高灶頭大鍋台。”


    周瑩此時心裏已十分明白媽的用心,更明白媽和自己在父親死後的處境。父死母為綱。作為女兒,孝字當頭。媽既然決定把自己嫁給一個“病秧子”,也隻有服從媽安排的份兒了,盡管她知道,夥伴們所講句句是真,進得吳門,自己麵對的將是一個弱不禁風的公子哥兒,可自己也無法打退堂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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