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瑩讓奶媽轉稟吳尉文取消夜裏鬧房,吳尉文猛然一震,心想:剛過門,炕沿還沒坐熱,就發號施令,看來這丫頭心眼夠多呀!但轉念又一想:周瑩是個好媳婦,入門便為自己男人身體著想,真乃吳聘之福。於是,他親自找來老二老三老四老五,兄弟五個坐在一塊酒過三巡後,吳尉文笑道:“吳聘病懨懨的,精氣神不足,夜裏鬧房稍有疏忽,就會捅出亂子來,我意,你們各自對孩子們傳出話去,鬧房的事這就算了……”老二吳尉斌接話道:“不鬧房於理不通,也壞了祖宗規矩,今後安吳堡娶媳婦,就少了幾分熱鬧情趣。”


    老三吳尉武不以為然地說:“二哥說哪裏去了,此一時彼一時的事,沒那麽嚴重。吳聘體力難支,眾人皆知,我同意大哥安排,鬧房事取消後把全堡老少往戲台下趕,不會有人出來反對。”


    老四、老五也同意取消夜裏鬧房。於是兄弟五人告訴子女和家人們晚上一律不準到東院鬧房,不願在家待的,可到廣場看戲去。


    各院子弟和家人沒人敢違背大伯父吳尉文的命令,天黑後沒一人進入東院鬧房,堡裏人一看這架勢,知是吳尉文下了取消鬧房的話,一個個知趣地照原路返回。遠道來的賀客,早被主人安排到戲台下各自座位上,自然也沒人想到去鬧房看熱鬧了。


    夜色降臨時,吳聘緩過氣來,喝過一碗銀耳蓮子粥後,他才想起自己已經是新郎,匆匆忙忙走進洞房,出現在正疑惑為何不見新郎的周瑩麵前。周瑩見吳聘站在自己麵前,臉一紅輕聲抱怨道:“你還能想到洞房裏還有一個等你揭蓋頭的人呀?”


    吳聘在燭光飄忽中,忙伸手把周瑩頭上的紅蓋頭扯下,目不轉睛地瞅著周瑩的臉龐,有點口吃地說:“讓小姐久等本不是我心意,隻是我一時感到不適,沒能照規矩揭開小姐蓋頭,向小姐賠禮道歉了……”


    周瑩忍不住笑出聲來:“張口閉口小姐小姐的,難道我不是相公你的妻子?”


    吳聘一聽,啊了一聲說:“我真昏了頭,今天是我們的新婚之喜,你我已拜過了天地……”


    “洞房花燭夜,夫君病中吟。這是咋回事呀?”周瑩忍不住問道。


    吳聘苦笑說:“難道你真不知我有病在身?我活在世上十八年,喝了十五年苦湯,可以說是靠藥養大的人!”


    周瑩驚恐地睜大了眼睛,許久方說出話來:“如此講,是駱榮駱大叔騙了我媽?”


    “駱榮怎樣向你母親提親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確實說了謊話,為此,我曾和我爸理論過,要求把我的病況如實告訴你和你母親,以便你們能做出抉擇。但今天你還是與我有緣,和我走過了紅氈,你也跨過了火盆,同我拜了天地……”


    “駱大叔對我媽說,咱爸要趕在麥子上場前到江南巡視各地商號,來往需時三年,在他臨行前想為咱倆完婚,以便心無牽掛,待他返家時,能見到咱們抱著孩子迎他在安吳堡城門外。”周瑩如實相告,“我媽聽駱大叔的話在理,便答應了要咱們提前完婚的要求。”


    吳聘雖知書達理,但心眼直,為人從不拐彎抹角,沒有酸儒們那種愛故弄玄虛的俗套,哄人的事更不齒。見周瑩並不明白自己的話意,因此苦笑道:“實不相瞞,我自知命在踏薄冰踩浮萍,不忍心小姐為我而葬送青春年華,曾極力反對搞衝喜,現小姐已入吳府,進到洞房中,若不願與我結為秦晉,我願打開後花園門送小姐回孟店村逃婚。這樣,事鬧出去,我爸雖有財勢,但礙著臉麵不好聲張。到那時,小姐仍可選擇一健壯郎君結百年之好。”


    周瑩睜大了雙眼,滿臉含羞,慢慢從炕上下地,站在吳聘麵前說:“相公差矣,我周瑩雖讀聖賢書不多,但懂為婦之道。自古到今,卻是從一而終。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今日既和相公拜了天地入了洞房,我周瑩就是你吳聘的結發妻。況相公言出有情,重義重德,想我周瑩亦非草木。我這裏謝過相公好心,今日大喜,望相公不要瞎想,與我周瑩同甘苦,共命運。”


    吳聘長歎一聲,攜周瑩之手走到桌前,斟滿一杯鳳翔燒酒說:“小姐不悔,我吳聘深表感激,來,你我夫妻共飲這一杯喜憂參半的酒,祈禱上蒼保佑,讓我吳聘能成為一個能嚐到人間溫暖的男人!”說著自己一仰脖先喝下去了半杯。


    周瑩接杯在手,和吳聘對杯相視,一飲而盡說:“相公莫太喪氣,為妻自幼跟隨師父學文習武,對各種內疾外傷也略知一二,讓為妻給你診脈視病,看能否找到一個藥到病除的方法。”


    吳聘沒料到周瑩還會看病診傷,聽言忍不住麵露喜悅,忙將椅子拉過,讓周瑩坐好後,說:“難為小姐了。”


    周瑩為吳聘號脈足有一碗茶工夫後,麵露難色說:“相公之病久矣!從脈象上看,你得病已在十年以上,庸醫們一直以壯陽補虛之方,以固陽驅寒為標,而忽略了治本,誤了寶貴時光!恕為妻直言,相公每日盜汗、氣喘、咳嗽,雖似風寒,實乃肺癆之症趨惡,不知近日是否咯血?”


    身為涇陽縣候補郎中的吳聘激動萬分,忙說:“小姐一言中的。半月前我曾連續咯血七日,血呈絳紫色,味腥,連服九劑藥後方止。今婚禮中間,我又感暈眩惡心,故進入洞房後不辭而去,實愧對小姐了!”


    “如此看來,僅靠銀耳鹿茸、猴頭燕窩、人參魚翅作補,已很難控製病情。”


    “我自知肺癆之疾,難以久活人世,所以對治療已失去信心。”吳聘見周瑩一語道出己之病根,大為驚奇地說,“依你所見,我尚有幾春之期?”


    周瑩嘴裏不說心裏叫苦不迭:你豈止患一種無藥可醫的病呀!如今肝膽俱損,脈象紊亂,心血弱無勃發之力,縱我有起死回生之術,也難挽你共度二春之時了!但她臉上卻強作笑意說:“相公莫要急躁,從明日起,再不要服用那些十年一劑到底,已是有害無益的苦水了。”


    “我這麽多年,一直是靠這些苦水掙紮!”吳聘說,“可惜每況愈下,一年不如一年,至今徒有一副皮囊,實乃行屍走肉一般!我聽你的,從今往後不再喝那些苦水了。”


    “我是說要改改方劑,對症下藥。”周瑩嚴肅地說,“相公千萬別喪失信心。古語道,醫病三分藥,七分養,養最為重要,夫君且放寬心。為妻明天另開一方,且試試看吧。”


    吳聘抓緊了周瑩的雙手,激動萬分地說:“我吳聘能娶小姐為妻,乃不幸中之大幸。但願老天爺能假以我時日,回報小姐不棄之恩。”


    周瑩、吳聘洞房之語,被佇立窗外聽房的姐姐吳英玉和奶媽聽得清清楚楚。吳英玉忍不住淚從眼眶湧出,忙轉身拉著奶媽離開窗台,走到池塘畔曲徑小道上方說:“吳聘娶周瑩為妻,乃吳門之福,我爸可以安心前往江南巡視各地商號了。”


    奶媽也高興得直吧嗒嘴說:“這就叫好人得好報。老爺一生樂善好施,積德積福,老天爺看得見,記得清,咋能不賜福給咱安吳堡少主子呢!”


    吳尉文正在書房等待女兒聽房結果,一見吳英玉掀簾進門,便問:“周瑩有何種反應?”


    吳英玉笑著回答:“爸,你就放一百個心好了,周瑩是個通情達理的好媳婦,一言一行,循規蹈矩,有理有節,對我弟弟沒啥說的,她不僅沒抱怨爸隱瞞弟弟有病衝喜之舉,而且為弟弟號脈診病,明天就開出新方,為弟弟治病呢。”


    吳尉文高興得連擊雙手說:“我兒有救了,我兒有救了……”說著突然轉身問吳英玉:“你剛才說什麽,周瑩給你弟弟號脈,開方?這麽說周瑩也懂醫理?”


    吳英玉撲哧笑道:“我說爸,你連自己兒媳婦有啥能耐也沒搞清,如果給吳聘娶回來的周瑩是個一字不識的醜媳婦,該咋辦嘛!”


    吳尉文忍不住也笑了起來:“爸在此之前,僅見過周瑩兩次,一次是在她十歲時候,一次是在她十三歲那年,咋能搞清她到底都學了些啥能耐!”


    奶媽這時開口說:“聽陪周瑩過來的丫鬟說,周瑩不僅知書達理,而且武功了得,是個文武雙全的俏人兒,吳聘前世燒了好香,娶了一個沒啥可挑剔的媳婦。”


    吳英玉說:“奶媽,往後你多操心點弟弟和周瑩的生活,就等著抱孫子好了。”


    奶媽連聲說:“說的是,說的是,明年我就能當奶奶了!”


    吳尉文笑出聲來說:“我也盼這一天早日到來呢!”


    這邊新房裏,吳聘解衣伏在炕上,仰頭對手持銀針的周瑩說:“針灸真能止喘止疼提神嗎?”


    周瑩在他說話間,已把一根根銀針刺進穴位,手輕輕撚了撚說:“感到麻時就吭聲。”


    吳聘隨即笑出了聲:“哎喲,麻得很哩。”


    周瑩行針手法迅速準確,力度適中,一連幾針下去,吳聘並沒感到疼痛,隻是感覺行針處麻酸中略有一點困倦之意,但十分舒適,心情很快便鬆弛下來。約三杯茶工夫,針退完,吳聘一下坐起說:“我感到精神強多了,心跳得也慢了。”


    周瑩笑道:“新婚夜,你可不準忘乎所以。”


    吳聘也笑道:“我哪敢呀,再說有你提醒,我能掀起啥浪?”


    更鼓響了兩聲後,周瑩才打開洞房門,向外張望了一陣,見確實無人聽房後才關門落閂,走到炕邊解衣上炕。


    已睡了一覺的吳聘,此時睜開眼睛,瞅著已經脫去衣服露出雪白肌膚的周瑩,忍不住說:“你身子像出水芙蓉一樣姣美……”


    周瑩臉一紅,轉臉伸手放下錦帳要吹紅燭時,吳聘說:“別把燈吹滅。”


    周瑩問:“為啥?”


    吳聘說:“我想好好看看你。”


    周瑩忍不住笑道:“你夠壞了……”


    一覺醒來,周瑩見窗紙泛紅,知晨陽已經高升,忙掀被坐起穿衣。吳聘被驚醒,眨了眨睡意未消的眼睛說:“再睡一會兒,不會有人催我們。”


    周瑩說:“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規矩?”


    吳聘說:“吳家大院規矩雖多,可對我們可以例外。”


    周瑩不以為然地說:“無規矩不成方圓,一個大家族若沒個規矩,豈不要亂成一鍋粥了。快起來,爸怕已在等我們請安呢!”


    吳聘忍不住搖了搖頭苦笑著坐起來。


    洗漱完,喝過湯,周瑩和吳聘一道去給公公請安。


    吳尉文早睡早起的習慣,可謂是雷打不動,當吳聘、周瑩出現在他麵前時,他已圍著院內的池塘走了四圈。


    吳尉文接過周瑩奉上的早茶,喝了一口說:“爸對你們無所苛求,隻希望你們能夠早日主持家政,為爸分擔憂愁,分享歡樂。”


    周瑩說:“兒媳將銘記爸的教誨,盡早熟悉家政,為爸減輕負擔。”


    吳聘接話說:“爸,你盡管放手把家政事讓周瑩替你管好了,我相信她有能力把安吳堡管好。”


    吳尉文對自己兒子的話並沒反感,他知道,要讓一個風吹就倒、雨淋就癱的兒子當頂梁柱,純是夢想。周瑩過了門兒,也隻有把希望寄托於她了。


    這時管家駱榮把一摞書冊放在吳尉文麵前說:“這是老爺要的東西。”


    吳尉文把書冊翻看了幾頁對周瑩說:“這是家族族譜,家規家訓,資產詳冊,土地分布詳圖,你拿去仔細讀讀,心裏有了數,往後發號施令就有底氣了。”


    “謝爸對兒媳的信任。”周瑩接過書冊說,“兒媳定會用心細讀,不辜負爸的希望。”


    吳尉文又道:“回頭到你們幾個叔處走走,以盡孝道。”


    “是。”吳聘、周瑩同聲回答後退出房門。周瑩把吳尉文交給她的書冊送回自己的住房後,立即和吳聘一道前往各位叔公家請安,直到天將黑盡,才回到自己房裏。


    五月端午那天午後,平時很少到吳聘、周瑩住處走動的駱榮,突然出現在兩人麵前。


    駱榮在安吳堡的威望除吳尉文外,無人可比,在吳宅是說話極具分量的人物,有些事,吳尉文還得聽他的話,因此,吳宅上下都把他作為吳宅實權派看待。但駱榮很有自知之明,自控力頗強,大凡不該拋頭露麵或者吳尉文尚不知底的事,他即便知道該怎樣處理,也從不做越俎代庖、狐假虎威的蠢事。他十四歲便成為吳尉文父親的貼身隨從和心腹,吳尉文子承父業後,他矢誌不渝,像伺候老主子一樣成為新主子的知己,二十六歲時成為吳宅總管家,是看著吳聘自小到大的人。駱榮的突然出現,吳聘像周瑩一樣,真是喜出望外,因為他想從駱榮嘴裏知道這個比親叔還親的管家,是怎樣連哄帶騙給他娶回來一個天仙般美麗賢惠、心靈手巧、智慧過人的媳婦的。


    長輩進小輩住房,在吳宅是很少見的事,長輩進小輩新婚居室,更是罕見的事了。


    駱榮自知自己畢竟是吳尉文手下的一名管家,而不是發號施令的主人,在主子們麵前,不論老少,終歸是低人一等的奴才,所以,在進門之前,先發話問道:“少爺、少奶奶在嗎?”


    吳聘正躺在炕上養神,周瑩則正在刺繡,聽得駱榮在房門外問話,兩人幾乎同時回答:“駱叔,你老請進來吧。”


    駱榮進得房門,一邊往椅子跟前走,一邊笑嗬嗬地說:“老爺讓我來向少奶奶轉述吳氏治家律戒、安吳堡治理律條和吳宅在陝境內財產分布詳情近況……”


    吳聘從炕上下來,高興地連聲說:“這麽說,我爸要把咱家和堡裏的管理大權交給周瑩了?”


    周瑩已離開刺繡架,聽吳聘如此說,也抿嘴笑出了聲:“我哪能有本事管好安吳堡內外的事?”


    駱榮坐了下來,將手中一個藍布皮手折放在桌上說道:“少奶奶能否管好吳宅和安吳堡,老爺心中有數。少爺從小到大,老爺從沒講過一句把吳宅和安吳堡管理權交給他的話,少奶奶過門兒僅兩月有餘,老爺便做出權交少奶奶的決定,可見老爺對少奶奶信心如何了。”


    “我爸現還精力充沛,體魄健壯,正值宏圖大展之時,因何突然要交權於我?”周瑩一邊給駱榮沏茶,一邊說,“我怕有負我爸的信任和委托,一旦管不好,咋對得住我爸呢嘛!”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安吳商婦(晚清女首富周瑩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李文德 王芳聞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李文德 王芳聞並收藏安吳商婦(晚清女首富周瑩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