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抖抖索索地伸手去揭那張白布,時光交錯,生命輪回,就如多年前丈夫的白布被揭開時一樣。“啊——”我一聲尖叫,眼前一黑,身子直直地仰倒在地。


    西雅圖湖景墓園坐落在聯合湖區一個風景如畫的山丘上,祁樹禮的葬禮就在此舉行。我以為我會很堅強,很平靜,但是當工作人員將裝有祁樹禮骨灰的琉璃花瓶送到我麵前時,我還是抑製不住失聲痛哭。我抱著那個價值不菲的花瓶,宛如抱著他的身軀,他的身軀已經冷去,但我恍惚看見他在衝我微笑,笑容已然永生。至此他真的已經冷去,曾有的浮華隱去,整個世界陷入沉寂。而我整夜地哭泣,無邊無際,模糊而淒冷的黑暗將我一點點吞噬,我深陷其中,好似進入一個夢境,永生永世,我亦無法掙脫,他的離去就是一個無法結束的夢境。


    一生翻雲覆雨,到最後也不過是一抔黃土、一塊墓碑。其實這是個雙人墓,是耿墨池當初買下來為自己準備的,他答應過我在旁邊給我留個位置,所以當時他買下的是雙人墓。祁樹禮跟耿墨池爭了這麽多年,做夢都想奪走他的女人,不想最後奪到的隻是情敵的墓地,這樣的悲劇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大約也包括他自己。


    鄰近的一個山丘就是凱瑞公園,碧藍的天空下,西雅圖寧靜的港灣依然在山腳下演繹著或默默無聞,或不同凡響的故事;太空針仍然是這座城市的地標,隻等黑夜降臨時拉開西雅圖不眠夜的序幕;瑞尼爾雪山還在地平線上沉睡,也許它從不曾睡著,它隻是保持沉默,人世間數不盡的悲歡離合,在它看來隻不過是世間最最平常的事。


    因為是雙人墓,空間很大,我放了很多安妮兒時的畫作,幾乎每一張都畫著美麗的湖,三個形影不離的孩子在湖邊嬉戲追逐……這些畫都是祁樹禮從上海帶過來的,想來那時候他就已經謀劃好了一切,這個男人慣於運籌帷幄,即便是麵對死亡,他也冷靜從容得像是安排一件與己無關的公事。他表麵上答應耿墨池,接受肝髒移植,可是背地裏卻和smith大夫串通一氣(他們肯定商量好了的,讓我們都蒙在鼓裏),新婚之夜,耿墨池進入生命的倒計時,祁樹禮,這個疲憊的男人先按事先策劃好的程序給自己注射了一針,讓自己進入腦死狀態,再由smith大夫主刀,把他鮮活的心髒移植給了針鋒相對近十年的情敵。


    我對這樣一個結果好久都沒回過神,被擊蒙了,傻了,呆了,直到看到他寫給我的遺書,我才知道原來我一點都不了解他的內心,他說:


    “考兒,我親愛的考兒,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我已經到了另外一個世界,我去或者是耿墨池去並無什麽不同,唯一不同的是,你愛的是他,而非我,這也是我最終下定決心來成全你的原因……不要認為我有多麽偉大,竟然舍棄自己的生命而成全他人,我其實是個極端自私的人,我隻是想利用耿墨池來成全自己,用他來繼續我不能繼續的愛,你愛著的人是他,而他的生命是我生命的延續,你愛他就跟愛我是一樣的,你肯定想不到吧?所以不要為我悲傷,考兒,你仔細看看你身邊的人,他是耿墨池這不假,但你聽聽他的心跳,那不是他的心跳,是我的!這時候你一定想起我跟你說過的話吧,我曾經問過你要什麽結婚禮物,你說不要,但我說一定會給你禮物,我說我把我的心給你……”


    “你別哭,保重身體要緊。”


    米蘭走過來抱住在風中顫抖的我,墓地的風很大,西雅圖微涼的風仿佛穿透了我的身體,讓我搖搖晃晃,幾乎就要隨風而去。


    她附在我耳邊說:“堅強點,剛才安妮打來電話,說墨池醒了,要見你……”


    安妮是在祁樹禮去世的第二天專程從英國趕過來的,我不太清楚她是怎麽擺脫陳錦森的,她現在也在醫院裏,因為祁樹禮的遺囑中還有很重要的一條,那就是將自己的眼角膜捐給安妮,他說是他弄瞎了妹妹的眼睛,他現在將這雙眼睛還給妹妹,讓她重獲光明。起先安妮拒絕接受,我們勸了好久,她仍是不接受,後來我跟她說:“這雙眼睛是你哥哥的,你就替他好好看看這個世界吧,他英年早逝,這世上還有很多美好的事情他都沒法看到,你就替他看吧,那也是他生命的延續。”


    安妮這才同意接受哥哥的眼角膜。


    因為剛剛做完手術,她沒法參加哥哥的葬禮,但我遵照她的囑咐將那些畫作放入祁樹禮的墓中,安妮說,那些畫上有她的記憶,她的記憶也是哥哥的記憶,這樣他們兄妹又在一起了,從此生生世世再也不分開。


    “我的靈魂已經附在那些畫上,我會永遠陪著哥哥的。”安妮如是說。


    此刻聽聞耿墨池醒來,我隻覺恍惚,“他……他醒了?”


    “是的,醒了。”


    我點點頭,由米蘭攙扶著去醫院。


    路上,她叮囑我:“別告訴他……實情……”


    春天已經走遠,西雅圖中心醫院一片綠意盎然,顯出勃勃生機。我們穿過花園進到電梯,出了電梯就是一條蜿蜒曲折的走廊,我忽然感覺失明了般,眼前什麽都看不清了,視線極度模糊,走廊還在延伸,恍然間眼前劃過一道白光,耳邊回響著他說過的話:


    “愛一個人真的就是想讓他幸福,哪怕這幸福是別人給予的。”


    “如果有來世,我還是希望可以再次跟你相遇,而且比別人更早地跟你相遇,沒有人比我更早,耿墨池都不行。”


    “希望來世,我們能成為彼此的唯一。”


    “你跟他的婚禮,感覺上好似也是我跟你的婚禮。”


    “想要什麽禮物?給你我的心吧……”


    我大哭,他在跟我說話,我知道。


    我聽到了。frank,我聽到了!我答應你,一定會過得幸福,今生我一定要幸福,把你和小靜,還有樹傑無法擁有的幸福全部擁有,為了你們,我也要幸福!


    還記得嗎?那次你問我是否愛過你,哪怕是曾經試過去愛你,當時我沒有回答,我是想以後再回答,我以為還有機會的,可是,這樣的機會今生不會再有了,現在我就想告訴你,其實我也是愛你的,對你的愛早已超越愛情,就像亙古的瑞尼爾雪山,已經是一種精神力量的升華,隻是很遺憾,來不及說“我愛你”,你就已經遠去,frank!


    而我現在還愛著。


    我愛病房裏那個死而複生的男人。


    他是你生命的延續。


    那麽,我將繼續這愛情,愛他,如愛你;愛你,將更愛他。


    隻是我還是看不太清,即使站到了病房門前,視線依然是一片模糊,米蘭幫我輕輕推開門,輕輕地推開,仿佛是等待了千年的門,吱呀一聲,猶如沉重的歎息,斑駁的鏽跡脫落,終於有了通向未來的可能。而往事如繁花瞬間盛開,一幕幕,記憶的碎片成了花瓣,在眼前紛紛灑落。恍惚間,love的主題曲悠然響起,我愛著的男人躺在病床上,胸口纏著紗布,目光如遠航的燈,終於回航,徐徐照過來,老天啊,他還活著,還活著!


    感覺跟多年前去名古屋看他時一樣,我捂住嘴盡力不讓自己哭出聲,咫尺的距離,我卻沒有力量叫出他的名字,也邁不出去一步,隻癡癡地看著他,立在原地又站成了一棵樹,仿佛中間還隔著天涯,我邁不過去,他也邁不過來。


    而他直直地看著我,也似在那棵櫻花樹下見到我時一樣,眯著眼睛,瞳孔縮小了又放大,放大了又縮小,表情激動得難以自持,似乎無法確認他還能活著見到我。


    他緩緩地朝我伸出手,花兒一樣,嘴角漾開了微笑。


    “是……是你嗎,考兒?”


    “是你嗎,墨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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