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結束工作回到船屋,一進門我就趴到沙發上喘氣。還沒喘過氣,門鈴就響了。一問,收水電費的。什麽叫屋漏偏遭連夜雨,這就是!


    這一漏就漏掉二百七十美元,我僅剩一百二十美元!


    晚餐我衝了杯麥片,就著一個麵包應付過去。一邊啃麵包,一邊罵耿墨池,幹嗎要住這麽豪華的船屋,這往後的日子可怎麽過,啃麵包的錢都不夠了。


    第二天,我停掉了手機。


    第三天,我在一間酒吧找了份晚上兼職的工作,也是服務生。


    一個禮拜很快過去,我居然撐下來了。每天晚上回到船屋,我數完鈔票有時候連澡都沒力氣洗,直接摸到床上便呼呼大睡。


    有天夜裏,電話突然響了,耿墨池打來的,這個時候打電話過來不是要我的命嗎?


    我發牢騷:“這麽晚了,你打什麽電話啊?”


    “晚什麽,我這邊還是白天呢。”


    “有事嗎?”


    “沒事,看你活著沒有。”


    “……”


    耿墨池什麽時候掛電話的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早上鬧鍾響的時候,我幾乎要爬著出門。到了咖啡店,珍妮已經很不高興了,因為我遲到了半個多小時。不要以為都是中國人就可以得到額外的關照。這是她扔給我的話。


    轉眼入冬了,西雅圖夜間的溫度接近零度。我決定去一趟祁樹禮的家,是他的家,而不是我的。一是想給爸媽打電話報個平安,他們很細心,會看號碼的,我不敢在外麵打;二是順便再拿點冬天的衣服,出來的時候太匆忙,就帶了幾件秋裝。進了門,茱莉婭很高興地迎出來,“sir hasn''te back yet.”


    “oh,no problem,i''ll make a phone call.”我說隻打個電話。


    祁樹禮顯然還沒有將我們分手的事告訴爸媽,或者,他根本就不認為我們分手了,以為我隻是耍耍小性子而已,挨不住了自然會回到他身邊的。媽媽在電話裏講了一大堆的嘮叨話,完了又說:“我最近找了一個老中醫,很有名的,給你抓了點藥,已經寄到你那邊去了,不知道你收到沒有……”


    “媽,我好好的吃什麽藥啊?”


    “還好好的呢,都兩年多快三年了,還沒懷上,你不急爸媽可急,樹禮都是四十多歲的人了,膝下還無兒無女,這怎麽行呢?你也是三十出頭了,再不生還要等到什麽時候?高齡產婦是很危險的……”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藥到了要按時吃,我會讓樹禮監督你的。”


    現在這種情況要我給他生孩子?怎麽可能!


    掛掉電話我就上樓拿衣服。打開衣櫥,很吃驚,裏麵多了很多新裝,連吊牌都沒摘,都是頂好的牌子。顯然這些衣服都是他準備的,他料到我要回來拿衣服。這讓我心情複雜,他越是這樣越讓我覺得不能回頭,他隨便找個女人成家過日子都要比找我好,我不想拖累他一輩子。


    “喜歡這些衣服嗎?都是給你準備的。”身後突然傳來溫暖的問聲。


    我僵住了。他總是喜歡這樣突然出現在別人身後!


    我扭頭看向他,他衝我微微一笑,“知道你要過來拿衣服,所以提前準備了。”


    “你太費心了。”


    “我願意。”


    “謝謝,我現在沒有機會穿這麽華貴的衣服。”我隨手拿出幾件舊衣服,又拿了幾件毛衣,還有兩條披巾,放到床上,準備找東西裝。


    祁樹禮攔在我麵前,有股酒氣,看樣子剛喝過酒,他伸手撫摸我的臉,“我們談談吧。”


    我拿開他的手,繞過去。他一把拽住我的胳膊,將我拉進他懷裏,不由分說就吻了下來。我掙紮著推開他,“幹什麽,我們現在已經不是那種關係了!”


    “考兒!……”他滿眼通紅,低聲叫了起來,“一定要這樣嗎?我們這兩年不是過得很好嗎?他一來,你就變了,我這麽多年的付出難道仍然換不來你的愛?”


    “其實我從來就沒變,從愛上他開始,我就是這個樣子了。沒有辦法的事情,如果愛可以分出來,我早就分了,沒有辦法的事情……”


    我拚命搖頭,不爭氣的眼淚瞬間湧出眼眶。


    “你真固執!”


    “對不起,我不想害你,好好找個女人生兒育女吧,我不想你毀在我手裏。”說著我抱起床上的衣服就要出去。


    “考兒!”他在後麵叫。


    我沒有回頭,徑直下樓。他站在樓梯上看著我出門,突然就咆哮起來:“我詛咒你們,你聽好了,等他死了我再來收拾你!”


    一句話刺穿了我的心。


    我想我跟這個男人真的已經走到了盡頭。


    monica從巴黎回來,又叫上我和英珠上她的公寓喝酒。一進門,英珠又要掐我,因為上次她約我到瑞尼爾俱樂部參加一個party被我放了鴿子。我跟她從門口打到陽台,手腳並用,自從認識這丫頭,我變得越來越粗魯。monica則視若無睹地在廚房準備水果沙拉,她跟我們不一樣,典型的優雅淑女。


    我們圍坐在木地板上,一邊吃水果沙拉,一邊喝酒,monica從法國帶回來的葡萄酒。當她們得知我現在在咖啡店當服務生後大為吃驚,尤其英珠,充滿同情地摟住我,撫摸我的臉蛋,“哦,可憐的乖乖,這麽快就被甩了?”


    “什麽話,肯定是cathy甩人家好不好。”monica大多時候都在幫我說話。她們都知道我跟一個華人富商同居,也見過祁樹禮,對他的紳士風度印象很深刻。


    “不是啦,覺得合不來就分開了。”我輕描淡寫地說。


    “那就搬過來住嘛,外麵租房很貴,反正我男朋友去了巴基斯坦要半年後才回來。”monica說。英珠連連表示讚同,還說也要搬過來住,三個人住一起熱鬧。


    “不必了,我有地方住的。”


    “住哪兒?”她們異口同聲地問。


    “湖區。”


    “遊艇?船屋?”她們又是異口同聲地問。


    我怯怯地點點頭。


    “你還有錢住船屋?!幹嗎要騙取我們的同情?!”英珠作勢就要掐我,“死丫頭,住船屋還去端咖啡,你活膩了吧,我的同情是這麽好騙的嗎?”


    說的是韓語,整個一母夜叉。


    但monica還是信我的話,她建議我別端咖啡了,去餐廳彈琴,雖然也賺不到什麽錢,但總比當服務生要好些,她有個朋友開了家法國餐廳,就在艾利略灣旁的碼頭區,最近正招個現場演奏師,她問我要不要去試試。這還有什麽要考慮的嗎?第二天我就在monica的引薦下見到了她那位開餐廳的朋友,現場彈了首曲子給他聽,雖然水準有限,但蒙蒙外行還是勉強可以的。畢竟我也學了幾年,又在耿墨池這位大師的熏陶下強化訓練了兩個月,加上又是看在monica的麵子上,老板同意我留下來,也是按小時計酬。


    艾利略灣旁的碼頭,遊客很多,碼頭區是指70號碼頭到50號碼頭,在這兩千多米的海岸休閑路上,盡是餐廳和賣紀念品的商店,可以眺望艾利略灣和帕克市場,連成一大片散步區。在這裏開餐廳,生意通常都是很好的。碼頭區的遊客擠滿了大大小小的餐廳,路邊也有很多賣運動衫的路邊攤,有街頭表演者,有流浪漢,公路上車子來來往往,高速公路有三層,看得人眼花繚亂,整個碼頭熱鬧非凡,跟我所住的寧靜的湖區形成強烈對比。


    在美國,隻要四肢健全,不怕吃苦,好壞是可以混到一碗飯吃的。一個禮拜過去了,我應付得還算自如,沒有出岔子。客人們其實很少會去認真聽琴,他們更多的是享受這種悠然自得的氛圍,跟朋友說笑聊天,鋼琴對他們而言就像掛在牆上的畫,隻是個擺設而已,沒有人會注意角落裏有一個孤獨的演奏者。


    每天我大概會在餐廳待兩到三個小時,我和另一個奧地利琴師輪流演奏。雖然錢賺得不多,但維持基本生活是沒有問題了。為了保持好一點的狀態,晚上我沒有再去酒吧兼職。


    雨還是在下,我差點都忘了曬太陽是什麽感覺了。耿墨池偶爾也會來電話,日子過得很平靜。但我不敢告訴他我在賣藝的事,我怕他知道了真要殺了我,因為我彈得最多的就是love係列曲,拿他的曲子去賣藝討生活,他會將我碎屍萬段!


    這天是周末,餐廳的客人比平常多很多,我有些緊張,而那個奧地利演奏師卻請假沒來,讓我一個人撐場麵。兩個小時不間斷的彈奏,我已經把會彈的曲子都彈遍了,可老板還要我繼續彈,說給我加薪水。我倒不是在乎他加不加薪水給我,而是我蒙人的水平已經發揮到頭了,再彈下去隻怕要露馬腳,但是為了保住這份工作我隻能硬著頭皮繼續演奏。我選了耿墨池教過我的一首新曲子,也就彈過幾遍而已,疲勞、緊張,再加上曲子不熟,很快就亂套了,到後麵完全不知道彈的是什麽東西,台下開始有了噓聲。


    彈到一半的時候,已經有人叫我下去了,我緊張得快要哭。


    突然,從我身後伸過一雙大手,將我從琴凳上提了起來,台下頓時一片驚叫。我被那雙大手推到一邊,驚魂未定,那家夥自己坐到了琴凳上,旁若無人地演奏起來,將剛才那首我彈得亂七八糟的曲子重新開始演奏。


    大師啊,才一個過門,台下立即安靜下來。


    美好的東西總是能產生共鳴,我在這兒彈了這麽多天的琴,從來沒這麽安靜過,原來不是他們不在意琴聲的悠揚與否,而是我根本就沒彈悠揚過。


    一曲彈畢,掌聲四起。


    很多人甚至是站起來鼓掌。老板也是。


    我還愣著,耿墨池已經很有風度地站起身,然後氣衝衝地拉起我就往店外拖,一直把我拖到店門外的街上,我轉身又要進去,“別拉我,今天的錢還沒結呢!”


    耿墨池氣壞了,“你彈成這個樣子還好意思找人要錢?倒貼錢都沒人聽!氣死我了,我教你彈琴是讓你到這兒賣藝的嗎?彈成這個鬼樣子也敢出來賣藝,丟你自己的臉不要緊,把我的臉也丟盡了!居然還敢彈我的曲子,我的曲子是在這種亂七八糟的地方演奏的嗎?音樂廳、劇場才是彈我曲子的地方!……”


    他一路罵罵咧咧,我連還口的機會都沒有。走到地下街入口處,他的火氣還沒消,又揪住我的耳朵吼:“你要是敢跟人說是我的學生,我殺了你!幸好我回來得及時,要晚點,我耿墨池一世的英名就全被你毀了!氣死我了!簡直氣死我了!”


    他一邊罵還一邊跺腳。


    我瞅著他,突然沒來由地著迷起來,他連發脾氣的樣子都這麽帥!他回日本的這些日子,我沒有一刻不想念他,住在他的船屋裏,睡在他的床上,麵對著燈火港灣,常常徹夜難眠。此刻日思夜想的男人突然出現在麵前,我百感交集,激動得要昏厥。盡管他是在罵我,可我一個字也聽不進去,看著他的嘴巴一張一合,仿佛他是在說著這世上最動人的情話。


    還是太思念了!我不顧一切地撲上去,跳到他身上勾住他的脖子,動情地貼上了自己的嘴唇,他沒有預料到我會有這一手,被我撲得倒退幾步。我則像蛇一樣地纏在他身上,貪婪地吮吸著他的味道和氣息,仿佛整個世界都空了,隻剩下我和他,此刻我真願意和他化成一座雕像,在西雅圖的天空下永遠地展覽我們的愛情。


    浪漫的西雅圖本來就是展覽愛情的地方!


    這隻凶惡的螃蟹開始是抗拒的,可是很快也開始回吻我,一隻手摟著我的肩背,一隻手放在我的腦後,唇舌交纏,忘乎所以。他盡可能地讓我更貼近他,感受他的心跳,感受他的吻,鋪天蓋地都是他的氣息,愛情是如此蠱惑人心!我不知道我們吻了多久,鬆開的時候我滿臉都是淚,嚶嚶地哭著,捶著他的胸口罵:“你這個家夥,真不是個東西,把我一個人扔在這裏,我不賣藝怎麽辦?會餓死的,你回來就隻能給我收屍!”


    “不是叫你不要跟他慪氣嗎?”


    “別提他!”


    “我最討厭你這樣,沒頭沒腦!”


    “我什麽時候有頭腦過,從認識你開始就昏了頭。”


    他不說話了,看著我直搖頭,“你手上很缺錢嗎?淪落到這個地步……”他聲音緩和了許多,伸手從口袋裏掏出錢夾,取出一遝美元,“拿去吧,別在這兒丟我的臉了。”


    一街的人望著我。


    我的臉噌的一下就紅了,這是什麽地方啊,地下城的入口耶斯樂街,這裏曾經是西雅圖的鴉片館、賭場的天下,當然還有暗娼。一個衣著體麵的男人當街給一個落魄的女人美元,人家還以為我們在進行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我不知道耿墨池是真的不知道,還是故意讓我難堪,這回輪到我發火了,我扯著嗓門叫:“耿墨池!……”


    我們在聯合湖區旁邊的街上那家athenian海鮮餐館用晚餐,就是tom hanks在電影中用過餐的地方。耿墨池一直瞪著眼看我在吃。


    “你幾天沒吃飯了?”他看著我的餓鬼相,眼中難掩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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