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覺自己在融化,好像為了讓我融化得更徹底,他輕輕一帶,將我自然地擁入懷中。他緊緊擁著我,把頭埋在我的發絲間舍不得放開。


    我閉著眼睛,心裏一陣撕裂的痛,在這個世界上我是多麽孤獨啊,過著人的日子,卻活得像個鬼,沒有歡樂沒有陽光,總是被周遭的一切深深地傷害,而眼前的這個男人就是一縷陽光,如此溫暖地照耀著我,多少年來,從沒有人讓我感覺這麽溫暖過,從沒有!


    所以那一刻我真希望時間停止,因為擁在一起的感覺實在太美妙,以至於分開時,我竟然舍不得,把手揣在他風衣的口袋裏,一路就那麽被他揣著走,最後到了一個十字路口,兩人所走的方向不一樣,必須分手道別了。


    “很抱歉,今天沒開車,不能送你。”他笑著說。


    “沒事,你回吧。”我朝他揮了揮手,就迎風走到了馬路的另一邊。


    他好像也舍不得,沒有要走的意思,還在馬路那邊看著我。我又揮了揮手,他還是沒動,目光穿過車輛人流在我的身上遊離。兩個人就都不動了,仿佛我們中間隔著的不是馬路,而是一條奔騰的河,我們隔岸相望,雖然看不清對方麵部的表情,但我們都不願就此在對方的視線中消失,因為人世間有太多的變數,誰也不知道此刻消失後明天還能不能再相見。


    而我看著馬路對麵的耿墨池,幾秒鍾的時間,突然就有了決定,我掏出手機給他發短信:“天氣好冷,連個暖被窩的人都沒有。”


    他低頭看著短信笑了起來,片刻後回信:“天氣是很冷,我也差個可以抱著的暖爐。”


    我心底湧起說不清的甜蜜,想了想,馬上回過去:“那我們就相互取暖吧,一起過元旦?”他收到信息後顯然喜出望外,立即回複:“ok!我們去上海!”


    然後他就跑過來了,穿過車輛和人流,沒等我張嘴說話就猛地抱住了我,深深地吻了下來,那吻狂風暴雨般讓我喘不過氣,一時間隻覺天旋地轉,山崩地裂,整個世界都在那一吻中顛覆了。


    所以有時候想想,我覺得自己完全是咎由自取,明知道前麵是火坑,還要往裏跳,可是有什麽辦法呢?女人天生就有跳火坑的秉性,別人越阻攔,跳得越快,簡直是義無反顧。現在好了,自己是跳下去了,都快燒成灰了,他卻毫發無損,說不定此刻正若無其事地站在岸邊看著我笑呢。


    距過年還差一天的時候,我還是決定回家,愛情沒著落,總不能連親情也舍棄。我拖著笨重的行李箱來到火車站,人山人海的,候車大廳內根本沒有坐的地方,我隻好把行李箱放倒坐在箱子上。看著滿眼的人群,我忽然想起了大學畢業那年去北京的情景,那個時候的我多麽的天真,看見什麽都覺得新鮮,也就是那次的遠行在火車上認識了祁樹傑,從而改變了我的一生。


    現在想想看,如果那時候沒有認識祁樹傑,我的生活不知道又會是一種什麽狀況,比現在好嗎?難說。比現在差?也不一定。


    隻是時間過得真快,恍惚間我已結婚四年,恍惚間祁樹傑已到了另一個世界。


    火車晚點,我等得疲憊不堪,坐在行李箱上就要睡著。不知道等了多久,感覺地老天荒了般,火車終於來了,我半夢半醒地拖起行李箱排隊準備檢票上車,突然有個人伸手把我拽出了人群,嚇得我大叫一聲,混亂中還沒看清對方是誰,人就已經被拽出了候車廳。


    “好險,差一點兒就趕不上了!”


    耿墨池長噓一口氣,抹著汗,很慶幸的樣子。


    “你有病啊,你拉我出來幹什麽?”我瞪著眼睛吼。


    “我上你家,你的鄰居說你剛走,我就飛快地趕到這兒了,到處是人,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


    “你找我幹什麽,我要回家過年!”


    “你回家過年,我怎麽辦?”耿墨池瞪著眼睛,脾氣比我還大。


    “什麽怎麽辦啊,你過你的,我過我的!”


    “我怎麽過啊,我的家人全都在國外!”


    “你的家人在國外關我什麽事?我不想見到你!”說著我轉身又要去候車廳,耿墨池又一把拉住我,不由分說就拽著我往火車站廣場外麵拖,叫了輛的士,像塞棉花似的把我塞進車內,自己也跳上車重重地關上門,衝司機喊:“碧潭花園,開!”


    我在車內又踢又打,耿墨池突然抱住我,粗暴地吻住我的唇。我隻覺透不過氣,被他鉗製得動彈不得,但很快就全身酥麻,他的手已伸進了我的毛衣內。司機好奇地回頭看了一眼,耿墨池馬上用蹩腳的星城話罵:“看麽子,開你的車撒!”


    我笑了起來,這多稀罕啊,偉大的鋼琴家耿墨池先生居然也會罵人,而且還是用這麽爛的星城話罵。


    我一笑,耿墨池也笑了,溫柔地捧過我的臉,細細密密的吻落在我的唇畔和耳根。不可抑製的電流瞬間讓我放下了所有的抵抗,我看著眼前這個從天而降的男人,無法掩飾內心的想念,是的,我想念。於是我伸出臂膀纏住了他的脖子,兩人緊緊抱在一起,嘴唇一刻也沒離開過。


    真是無恥!我黏在他身上時在心裏罵自己。


    但是晚上我躺在他懷裏睡覺的時候,卻有一種依靠而欣慰的快樂感。兩個寂寞孤獨的男女湊一塊兒互相取暖也未嚐不可,至於周圍的人怎麽看,管他呢,反正名聲已經壞了,我再堅貞不渝也立不了牌坊。


    至於不能回家過年,我的解釋是單位臨時要派我值班,沒辦法,別人都是有家有口,就我一人是單身,當然隻能把團聚的機會讓給其他同事了。老爺子居然也信了,連連說,工作上的事我們也就不好說什麽了,單位需要你證明你在單位還有用,行,你忙你的工作吧,家裏不用你牽掛。老爺子勤勤懇懇工作了一輩子,隻要是工作需要,我怎麽瞎掰他都信。


    米蘭知道我不回家過年後興奮異常,在電話裏嚷嚷道:“我就說嘛,你白考兒絕不可能把我一個人丟下自己跑回去過年的,太好了,總算有個伴了。”


    “對不起,我可能不能陪你,”我嘻嘻笑道,“這麽重要的節日你也不需要我陪吧?”


    米蘭的狗鼻子忒靈敏,馬上逼供,“有情況!說,你跟誰在一起?”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我存心要吊米蘭的胃口,我知道她的八婆底子,明兒肯定要興衝衝地來刨底,到時候我可以堂而皇之地敲她一頓法式大餐。上次被她敲了一頓望江樓的水煮魚,這次我無論如何得扳本。身邊的耿墨池正在剝橘子,塞了一塊在我嘴裏,堵住我的嘴。我包著滿嘴的橘子問他:“哎,你還沒給我個解釋吧,破壞我跟家人團聚,你不解釋下?”


    耿墨池一臉心安理得,“天氣太冷,想找個暖被窩的人。”


    “喲,你還怕沒人暖被窩嗎?”


    “我是怕你沒人暖被窩。”


    但是我的興奮很快被情欲過後顯現出來的無所適從所替代,兩個人下了床後你看我我看你都覺得很不自在,話也說不到一塊兒去,此前一切美好熱烈的向往頓時顯露了原形,竟是那麽不真實。我悲哀地想,難道彼此那份熱烈的吸引一旦被情欲充斥就真的如此不堪一擊嗎?我們到底是因為什麽而彼此吸引?


    這種尷尬一直持續到大年三十,我們煞有介事地在酒店訂了位子吃團圓飯。耿墨池點了一桌子菜,我說幹嗎點這麽多,這麽多菜我們一星期都吃不完呢。


    “沒關係,過年嘛。”耿墨池開了瓶紅酒跟我碰杯。


    “你怎麽不去國外跟家人團聚呢?”我小心地問。


    “我已經很多年沒跟他們見過麵了,沒有團聚的意識了,”他夾了一大塊魚放到我碗裏,“而且在國外,過年的氣氛也很淡,沒國內這麽隆重。”


    我還想問他家裏的情況,他忙打斷我,淡淡地說:“吃吧,咱們今天多吃少說話,過年話沒講好,一年都不吉利的。”


    我忙住了嘴,疑惑他怎麽也信這個。


    耿墨池吃得很少,心事重重地打量我,不知道在想什麽。看他的樣子很懊喪,他是在後悔嗎?後悔放棄數個重要演出任務趕過來給我暖被窩?還是後悔跟我這麽個沒品的女人玩這種無聊的遊戲?是他期待我玩進去,還是他自己先玩進去了?我覺得後者的可能性不大,他看上去頭腦清醒,目光清明,隻是眼中流露出來的失望讓我渾身不自在……


    我低頭打量了下自己,又摸摸自己雞窩似的蓬亂頭發,粗糙暗黃的臉,是挺讓人失望的,加上無精打采,昏昏欲睡,不用照鏡子我也知道我的樣子見不得人。可是他還朝我發什麽愣啊,滿大街的美女幹嗎非要盯著我看?我讀不懂他的目光,忽然很討厭他這種莫名表露出來的情緒,失落與冷漠夾雜著憂傷隔著桌子都能蔓延到我。他緣何如此憂傷?連帶我也跟著憂傷起來……


    兩個人的情緒一直很低落,吃完年夜飯回到碧潭花園的公寓看春節聯歡晚會,誰都沒說話。電視裏熱鬧喜慶的畫麵跟屋內的沉悶窒息形成鮮明的對比。


    終於,耿墨池按捺不住了,打破沉默道:“前天晚上,不,應該是淩晨,突然接到你的電話,我……激動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就趕過來了。”


    “是嗎?沒想到我們還能見麵。”我冷冷地說。


    “什麽意思?”他很敏感,馬上尖銳地反擊,“你想到此為止?”


    “是你想到此為止吧?”我頓時變了臉。


    他沒出聲,直直地看著我。


    四目相對,足有兩分鍾誰都沒動,但就是那兩分鍾又扭轉了乾坤。耿墨池猛地把我重重地摔在了沙發上,撲在我身上惡狠狠地啃噬,我頑強地反擊,跟他廝打在一起,從沙發上打到地毯上,在房間裏滾來滾去,我頭發散了,衣服也淩亂不堪。


    我騎在他身上掐住他的脖子惡狠狠地叫:“別以為你不可替代,想跟我上床的男人排著隊,你別給我擺出一副施舍叫花子的臭架子!你不喜歡我,不想玩了,大可以滾蛋,憑什麽給我臉色看?你到底安的什麽心,你說,你安的什麽心!”


    耿墨池被卡住脖子說不出話,但他畢竟是男人,一翻身就將我壓在了身下,他也掐著我的脖子咆哮嘶吼:“你真是個無情無義沒心沒肺的爛女人!我大老遠地跑過來就是看你給我發脾氣的嗎?你以為你是誰,想跟我上床的女人才真的是排著隊,我的誠意居然一點兒都打動不了你,沒錯,我就是想玩弄你,你不也這麽想的嗎?我們都是一路貨色!”


    我張著嘴巴,呼吸困難,就要咽氣了。


    耿墨池猛的一驚,立即鬆了手,他惶恐地看著我,又看看自己的手,好像不相信剛才是他掐住了我。他趕緊扶我坐起來,拍我的背,“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說著起身伸手拉我。


    “啪”的一聲,一記耳光甩在了他臉上,響亮清脆,震耳欲聾。他被這突然的舉動打蒙了,捂住臉呆呆地看著淚流滿麵的我。


    “為什麽還來找我?”我突然崩潰了,歇斯底裏地衝他吼,“你究竟要把我怎麽樣,你說,你要把我怎麽樣啊?”


    耿墨池上前猛地抱住了我,下頜抵著我的頭,動情地說:“我能把你怎麽樣呢,我就是想跟你在一起,我好孤獨,沒人陪,沒人理……”


    “你……渾蛋……”我揪著他的衣領,委屈地大哭。


    他緊緊箍著我,仿佛再也不能鬆開,聲音發澀,“是,我是渾蛋,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可是沒辦法,我很怕再也見不到你了,真的,我想你,做夢都想……不管你信不信,我發現我愛上你了,就在剛才,我是真的愛上你了……”


    我在他的懷裏一陣顫抖!老天,我跟他這麽久,上了那麽多次床,第一次聽到他說他愛我。聽清沒有,他愛我!我難過地看著這個陰晴不定的男人,不知道是信還是不信,感情真是一件說不清道不明的事情,我原本是要放棄的!


    除了投降,我沒有更好的選擇。我在心裏罵自己賤,但是沒有辦法,我就是不能控製地想他,喜歡他。到這個時候,我知道我們誰也沒能玩得過誰,我們都把自己玩進去了。這算不算個意外?無所謂了,這個世界每天都有意外,每天都上演著生離死別,茫茫人海,芸芸眾生,那麽多張麵孔,我們獨獨記住了對方,就怕一個轉身消失在人海裏,我們再也找不到彼此,於是隻能在漫漫長夜去懊悔去想念。不,我不要這樣的懊悔!


    “如果你敢離開我,我還是會掐死你!”耿墨池抱著我說。這個渾蛋,裝一會兒溫柔都不行。我推開他,一腳踹過去,“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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