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結婚幾年後,我很少對祁樹傑有這樣的舉止了,也許是因為他太忙,兩人聚少離多,也許是我對一成不變的婚姻生活變得麻木,早沒了向他表示親近的衝動。我知道在這個時候不應該想到他,可是我走到今天這一步不正是因為他嗎?


    誰能想到,他說過那麽多愛我的話,不厭其煩地用各種方式證明他的愛,最極端的方式竟然是和另一個女人橫屍太平間,理由是為了給出軌的肉體贖罪,以此說明他的精神和情感永遠忠於我,即使是在床上跟那個女人翻雲覆雨,抑或是跟那個女人去死,他心裏還是想著我,他對我的愛“至死不渝”……


    葉莎!


    那個女人叫葉莎!


    我在給祁樹傑認屍時當場昏倒,迷迷糊糊中聽到旁邊有人說起那個女人的名字。在此之前,我從未聽說過有這麽個人,這得感謝我親愛的丈夫成功地隱匿了證據。他跟那女人兩年的私情,竟讓我連頭發絲都沒找到過一根,是我太愚鈍,還是他做得太幹淨,現在誰也說不清了,因為他已帶著那女人沉入湖底,沒有向任何人解釋,也截斷了任何人向他追問的可能。這對狗男女做得真絕!


    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在太平間見到那個女人時的樣子:雖然經過水的浸泡,臉部已浮腫不堪,但輪廓還在,而且看得出五官生得很好,閉著的眼睛眼線很長,鼻子高挺,嘴唇蒼白,嘴角還微微向上翹,可以想象她生前笑起來的樣子應該很美。


    她的頭發是褐色的,淩亂地順著光潔的臉頰垂到胸口,脖子上掛著一條心形藍寶石項鏈,應該價值不菲,在燈光的映射下發出熒熒的神秘而高貴的光芒,一如這躺著的女人,即使死了,那從骨子裏透出來的高貴卻還在熾白的燈光下活躍。這女人很高貴。


    我簡直要瘋了。我從不懼怕活人跟我較量,卻無法麵對兩個死人跟我進行的無聲較量,事實上他們一定跟我較量了很久,現在竟以死來嘲諷我的麻木無知!


    此後的很多天,我的神誌都不是太清楚,要麽發呆不說一句話,要麽咆哮如雷見人就罵,但就是不哭,自始至終我沒有掉一滴眼淚。


    沒人知道我心裏想什麽,也許我自己也不知道。


    這會兒依偎在耿墨池身邊,我心裏仍是迷惘的。我不明白我為什麽偏偏選擇這個男人,難道就因為他是葉莎的丈夫?


    不,應該不全是,我跟這個男人之間好像有著某種奇妙的緣分,葬禮那天,當我抱著祁樹傑的骨灰盒蹣跚著走出殯儀館大門時,偏偏就遇見耿墨池抱著他妻子的遺像走進大門。那張遺像在陽光下格外刺眼,一下就釘住了我的目光,那不是葉莎嗎?


    我死死地盯著耿墨池,有那麽一會兒,我像是靈魂出竅般說不出話,站在我麵前的那個男人是多麽耀眼啊,一身黑西裝,個頭挺拔,儀表堂堂。可是他的臉,我驚異於他的臉!冷漠堅硬,傲慢無禮,絲毫未呈現出常理中應該表現出來的悲傷,讓人有點懷疑他跟死者究竟是不是親屬關係。


    聽說他是一位鋼琴家,很有名,經常在外演出,電視裏也經常可以看到他的演奏。他跟他妻子葉莎共同創作並演奏的一個什麽係列曲在國際上獲過獎,兩人琴瑟和鳴,婚姻幸福得比他們的曲子還打動人心。的確是很“幸福”,妻子死了,丈夫的臉上冷得像結了冰。


    但我的直覺告訴自己,他的冷漠事出有因。他或許是出於對賣弄悲傷和故作痛苦感到厭惡才把愛和恨都深藏起來的,別人看不到,我可以看到,因為我也是這麽做的。我不屑於做那種表麵上哀痛的樣子,早在太平間看到丈夫和那個女人橫屍在我麵前時,我就像被人掐斷了脖子似的失去了悲傷的力氣。如今一切已成定局,丈夫的骨灰就在我懷中,一切的愛和悲都已灰飛煙滅,我的心突然呈現出從未有過的平靜。


    當時我正站在殯儀館大廳門口的石階上,耿墨池正準備上台階,他顯然也認出了祁樹傑的遺像,長長地瞥了我一眼。


    刹那間似有火花四濺……


    他凝視著我,我凝視著他,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彼此的眼底激蕩。


    那一刻,我已記不清我心裏在想什麽。


    而我很想知道,那一刻的他,心裏在想什麽。


    事實上,想什麽已經不重要了,因為幾個月後我們在一起了,一起飛往上海共度元旦假期。我們各自喪偶,談笑風生,卻又各懷心事,不過感覺真是很痛快。想想都痛快,祁樹傑大概做鬼也沒想到自己屍骨未寒,他深愛的妻子就和讓他肉體出軌的女人的丈夫出軌了,雲朵一片片地在窗邊飛過,也許此刻他正坐在雲朵上看著這一切呢。


    他會看見什麽呢,看見我們在眾目睽睽下打情罵俏,我跟耿墨池一會兒低聲耳語,一會兒放肆大笑,親熱得好像我們已經好了幾個年頭似的。


    其實老天作證,幾個月前我們還是陌生人。


    “我覺得我們好像有點無恥。”我依偎在耿墨池的肩上忽然說。


    耿墨池笑答:“本來就無恥。”


    “那我們幹嗎還在一起?”


    “不在一起怎麽顯得我們無恥呢?”


    “嗬嗬,”我笑得花枝亂顫,又擰了把耿墨池的大腿,“你這無恥的家夥!”


    耿墨池疼得齜牙咧嘴,一把摟過我的脖子作勢要掐死我,附在我耳根說:“我要不無恥,怎麽能襯出你的無恥呢?我們都是一路貨色!”


    那一瞬間,耿墨池眼中掠過奇異的光亮,目光中透出狠勁,但那狠勁轉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情深深雨蒙蒙一樣的溫柔目光,網一樣地罩著我。


    我伸手撫上他的臉,“我喜歡你的無恥!”


    耿墨池:“me too.”


    我嗬嗬地笑起來,他也笑。這一刻的柔情蜜意真是讓人眩暈,隻是看著他的笑,我不知怎麽想到了“皮笑肉不笑”這樣煞風景的詞。


    相信他也是如此。


    飛機最終平安地降落在上海虹橋機場。


    出了機場,耿墨池叫了輛車。已經是夜幕降臨了,大上海的繁華在車窗外一覽無餘。耿墨池先把我帶到一家酒樓裏吃過飯,然後再打輛車直奔自己的住處。


    “你在上海有房子?”我在車上問。


    “我真正的家其實就在上海,當然會有房子。”


    “那你怎麽老往星城跑?”


    “星城有你啊。”耿墨池明擺著哄我。過了一會兒他又說:“葉莎是湖南人,她一直不喜歡上海,大部分時間都待在星城,沒辦法,我隻能兩頭跑了……原以為再也不用跑了,沒想到還是要跑,看來我跟湖南是真的有緣……”


    我笑笑,沒接話。


    “不過我的生活圈子都在上海,”耿墨池又補充說,他望向車窗外,一張臉在燈光的映射下忽明忽暗,“為了葉莎,我才將自己的工作室安排在星城,但感覺還是像個過客,跑了這麽多年,始終沒有家的感覺,在上海就不一樣了,感覺空氣都親切。”


    “強龍鬥不過地頭蛇,看來我不敢得罪你了。”我假裝歎氣。


    “你明白就好,現在是我的地頭,你敢得罪我!”耿墨池笑著摟緊我。


    他的住處離市中心有點遠,環境相當好,車子一駛進小區,周圍的一切都安靜下來,四處都是綠樹環繞,一棟棟燈火通明的住宅樓掩映在綠樹叢中。車子最後停在一排紅色外牆的聯排別墅前,入眼即是闊氣的大陽台,整麵牆的落地大窗,這讓我開始猜測他的身家,冷不丁冒出一句星城話:“你有錢撒,住這麽好的房子。”


    耿墨池聞言嗬嗬直笑,牽著我穿過入戶花園,“所以你不必擔心我會因為沒錢而把你賣噠。”說的竟也是星城話,很難聽。我又笑起來。


    到了門口,他掏出鑰匙開門,非常紳士地做了個“請”的姿勢。我佯裝大方地進了門,可是前腳進去,燈都沒開,那家夥就從後麵一把抱住了我,扳過身子,將我貼在冰冷的牆上狠狠地吻下來,“我等這一刻已經很久了,好高興你能跟我來上海……我想……”他話還沒說完,就迫不及待地解我的衣服,呢喃低語意亂情迷。


    “沒辦法,我橫豎是貞節不保了。”我咬著他的耳朵哧哧地笑。


    兩人手忙腳亂很快失控。


    ……


    當一切平靜下來後,我們在黑暗中擁抱了一會兒就進浴室衝涼,從浴室出來兩人各自換上睡衣鑽進暖烘烘的被窩,耿墨池靠在床頭抽煙。


    “幹嗎心事重重的?”他若有所思地打量悶不作聲的我,“其實既然已經走出這一步了,你就沒必要還背著包袱,幹嗎跟自己過不去呢,放鬆一點,對自己好一點,愛是不需要在乎別人說什麽的。”


    “你愛我?”


    “你覺得呢?”


    我自嘲地笑,“好奢侈的感覺。”


    “在一起就在一起,別扯這些虛偽的理由,我就是這麽認為的。”他說得很直白。我的自尊心有些受不了了,冷冷道:“是啊,我們這樣的人怎麽配擁有愛情呢!”


    “你知道就好。”


    一點情麵都不給。


    那一刻我感覺我在墜落,墜落,一直墜入深不見底的深淵。剛才還纏綿得死去活來,轉瞬間就翻臉不認人,這個男人實在是冷酷得可以,但我不想在這個時候表現出自己的懦弱,讓他以為我愛上他了,巴巴地想要奢求他的愛情呢。


    我深吸一口氣,強裝鎮定地冷笑道:“你放心,我不會愛上你的,我沒這麽容易愛上一個人。”


    他斜睨著我,很認真地點點頭,“這樣最好。”


    我別過臉不再看他。


    氣氛變得僵滯起來,窒息一樣的沉默。


    “生我氣了?”見我冷著臉,他開始主動求和,伸手撥弄我頸後的長發,“我們都沒辦法預測未來,將來是個什麽情況誰知道呢,既如此那還不如享受當下,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對吧?”


    很明顯,他想緩和氣氛,又把說出去的話往回拽了點兒。


    我當然也知道這個時候撕破臉皮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於是也配合地給他台階下,順便給自己找回點麵子,“未來不可預測,也許你會愛上我。”


    “哦?”他眉梢抬了抬,表情如此輕佻,好似這是一件根本不可能的事。


    “如果你愛上我,我一定會無情地拒絕你。”


    “為什麽?”


    “在我的感情世界裏,從來都是我主宰著一切,就比如我老公祁樹傑,結婚四年他都沒有聽我說過我愛他,所以他才會死給我看,他恨我。”我看著耿墨池,連我自己都詫異我緣何如此平靜地說出這樣的話,“我承認我的生活被毀了,既然已經毀了,反倒讓我覺得什麽都無所謂了,但這不代表我會接受來曆不明的愛情,雖然你這個人未必懂得什麽是愛情。”


    耿墨池凝視著我,目光充滿探究,“謝謝你的提醒。”


    “不客氣。”


    “白考兒,我喜歡你的狂妄和無恥。”


    “嗯?”我還沒反應過來,他猛地將我撲倒在床上,劈頭蓋臉地吻上來,“你讓我有想征服的欲望,我很想知道你如何讓我愛上你!”


    “等你愛上我的時候你就知道了,雖然我一點兒也不稀罕!”


    這話捅了婁子,耿墨池惡狠狠地咬住了我的脖子,吸血鬼一樣,我疼得叫出聲,他絲毫沒有放手的意思,野蠻的氣息撲在我耳際,“那就試試看!”


    我心底猶自喟歎,老天,誰能告訴我為什麽,眼前的這個男人怎麽如此令人心動,雖然我還是無法擺脫那種心虛的感覺,雖然此刻兩人是赤裸相對,雖然我還是看不清他閃爍的目光後麵是什麽,但有什麽辦法,既然已經毀了,那就毀得徹底點吧,最好粉身碎骨連渣都不剩!可是淚水還是順著我的眼角淌了下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悲傷宛如窗外沉沉黑夜壓倒了我。因為我很清楚,從這一刻開始,我的人生已經改寫,一個已經被毀滅了的人的人生,注定不會是一個好的開始,至於結果,更是茫茫無際,黑暗無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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