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當中,一定會遇到某個人,他打破你的原則,改變你的習慣,成為你的例外,然後歲月流經,不知不覺中,他變成你的原則,成為你的習慣。}


    謝飛飛一進門,就倒在沙發上有氣無力地喊:“好餓,有吃的沒有?”


    南風從臥室裏跑出來,訝異道:“你回來怎麽也不提前說一聲,家裏沒吃的了,打算明天去超市。”


    謝飛飛說:“這次是去談個大case,又是考察場地又是臨時熬夜出方案圖,累得連拿起電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談妥了?”


    “那是當然,也不看看誰出馬!”謝飛飛驕傲地說。


    南風為她高興:“是是是,你最厲害!”將她拖起來:“我也有點餓了,出去吃宵夜吧,你請客!”


    謝飛飛懶得開車,兩個人打車去了臨江路,找了家小館子吃火鍋,謝飛飛點了好多下鍋的小菜,又要了兩瓶啤酒。


    “要冰的!”她朝老板追加了一句。


    南風蹙眉:“這麽冷,喝冰啤?”


    謝飛飛掰開筷子,有節奏地敲著碗沿:“熱火鍋,冰啤酒,這他媽才是快意人生啊!”


    南風被她逗樂了,衝口而出:“別再喝醉啊,我可沒力氣再背你上三樓!”


    謝飛飛倒水的動作頓了頓。


    “說說吧,那天晚上到底怎麽了?”南風早想問了,但這些天謝飛飛出差,忙得跟陀螺似的,她自己也是一堆糾結的事兒。


    “他要結婚了。”謝飛飛輕說。


    南風張嘴就回:“好事啊!”


    謝飛飛瞪了眼她,沒好氣地說:“就知道你會這麽說!”頓了頓,又說:“朋友裏我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那天她拿著南風給的邀請卡去找周揚,他說有飯局。她隻以為是普通飯局,讓他推掉。他猶豫了下,才告訴她說,這頓晚餐很重要,是他的父母與他女朋友的父母見麵,商定婚期。她呆了呆,傻傻地問,你要結婚了?他點頭。她又重複問了兩遍,答案是一樣。有幾秒鍾,她覺得自己完全沒辦法呼吸。後來她是怎麽離開他公司的,她也不知道。她坐在車內給幾個他們共同的朋友打電話,問他們是否知道周揚要結婚了,他們都訝異地反問她,你不知道嗎?你們關係不是最好嗎?謝飛飛掛掉電話,眼淚也跟著落下來。她其實很少哭,但那一刻不知怎麽回事,淚水如崩塌的河堤,怎麽都止不住。


    南風撇嘴:“我可不是落井下石,他那尊魔咒,綁了你這麽多年了,正好,痛快死一次,早死早超生!”


    謝飛飛剛低落的心情又被她給逗笑了,冰啤正好送上來,她倒滿兩杯,“來,敬早死早超生!”


    南風也忍不住笑起來,端起杯子,一飲而盡,冰涼的液體咽下去,刺得她打了個冷顫。其實醫生才囑咐過她,不要吃辛辣食物,不能飲酒。可她想陪此刻的謝飛飛喝一杯。好朋友就是,哪怕她糟糕的情緒你無法感同身受,但在她需要安慰的時候義無反顧地陪在身邊,陪她做任何她想做的事。


    那頓火鍋她們吃到很晚,謝飛飛知道南風胃不太好,克製住想喝醉的衝動,喝完那兩瓶酒沒有再叫,如果自己喝,南風勢必會陪著一起。她就狂吃菜,胃裏仿佛有個黑乎乎不見底的大洞,填也填不滿。她其實知道,那個黑洞,在心裏。


    吃完飯,已經過了淩晨,第二天是周日,可以睡到自然醒,謝飛飛吃撐了,提議去不遠處的江邊散步消食。南風嘴角抽了抽,冬天淩晨的江邊散步?但還是頂著寒風相陪。


    冬夜的江邊很靜,兩岸燈火通明,映在水麵波光粼粼。海城的這條江與蓮城屬同一條水域。南風望著江麵有點走神,


    幾年前她住在蓮城的江邊公寓,29樓,有個大露台,正對著煙波浩渺的江麵,入夜後站在露台上往下望,整個江麵的夜景盡收眼底,美不勝收。傅希境見她很喜歡呆在露台,就弄了張極舒服的軟沙發放在那,配一張木頭桌子,桌子上她愛吃的零食從不間斷。開始她覺得奇怪,為什麽隻有一張軟沙發,後來總算明白了他的險惡用心。那隻單人沙發很寬大,坐兩個人完全沒問題,傅希境就跟她擠在沙發裏,將她抱得緊緊的,臉擱在她頸窩裏,湊在她耳邊吃吃笑說,對,我就是故意的……


    “南風!”謝飛飛的聲音打斷她的神遊。


    “啊?”


    “你在想什麽呀,我跟你說話呢!”


    “呃……你剛剛說什麽?”


    謝飛飛跺了跺腳:“有點冷,我們回去吧。”


    “噢,好。”


    出租車上,謝飛飛極疲憊地靠在南風肩頭,閉著眼。南風以為她睡著了,她又忽然低低地開口:“南風,好累啊,真的好累。出差那幾天,我心情差極了,卻不得不強打起精神,應付工作上各種瑣碎……這就是生活。”


    這就是生活。


    南風腦海裏總是回播著謝飛飛說這句話時近乎絕望的語調。她從抽屜裏拿出一張銀行卡,這張卡是趙芸醫療費的專屬卡,每個月發了工資,她留下必須生活費後,剩下所有都存入了這張卡。這張卡加上她個人銀行卡,所有的錢都沒有十萬。或許她可以找謝飛飛借,隻要她開口,謝飛飛哪怕自己沒有,也一定會幫她搞定。可她不想。


    謝飛飛那句話如當頭棒喝。


    傅希境就算是洪水猛獸,也比不過苦難叢叢的生活。


    她深深吸一口氣,已做好決定。


    這個男人,不管是在幾年前,還是現在,總有本事,把她原本平靜的生活,攪亂。


    可是,她想,她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十幾歲的小女孩,被父母寵壞,天真、不諳世事。這些年,生活不僅把她的性格磨礪得堅韌,也把她的心,磨得冷硬。


    如果不能回避,那就直麵迎擊吧!


    周一南風如常去上班,林小柔見了她,臉色自然不好,她主動走過去道歉,既然決定留下來,她就會好好對待工作。林小柔看了眼她,讓她以後注意點。頓了頓,嘴角微動,到底還是沒說什麽,隻是忍不住盯著南風的背影多打量了幾眼,默默猜測,她與總裁到底是什麽關係?


    那天總裁室的動靜她也聽到了,南風摔門摔得那麽響,竟然還可以安然無恙地回來上班!而且,南風翹班,麵對她的責問口氣還那麽惡劣,她進去送文件給傅希境,忍不住提起,傅希境竟然雲淡風輕地說,南風不舒服,同他請了假。


    那份辭職報告像是沒存在過一樣,南風沒去問傅希境拿回來,他也不提,兩個人都裝作若無其事,除了工作上的接觸,他很少主動找她,對她與對林小柔,並沒有什麽區別。


    而且,傅希境兼顧兩個公司,海城與蓮城兩地跑,在恒盛的時間並不多。


    南風稍稍放下心來。


    這天快下班了,傅希境忽然內線找她。


    “傅總,什麽事?”她敲門進去,畢恭畢敬的語氣。


    傅希境也是公事化口吻,不帶一絲情緒地說:“明天你陪我出差,八點公司見。”說完補了句:“哦,要去兩天,你記得帶隨身物品。”


    南風蹙眉:“傅總,是不是找林特助更合適?”她不過是b助,陪總裁出差這種事,一般還輪不到她吧?


    傅希境挑眉,一副“你是老板還是我是老板”的神情,南風在他不容反抗的沉默眼神中敗下陣來:“去哪兒?”


    “蓮城。”


    南風的臉色變了變。


    傅希境說:“有問題?”


    “沒,沒問題。”


    “那好,明天見。”


    晚上南風不出所料地失眠,第二天早上眼睛微腫趕去公司,差點兒遲到,一路小跑著進了大門,等電梯的時候接到傅希境的電話,讓她直接去地下停車場。


    在一眾車裏,傅希境那輛越野特別好認,南風平複下氣息,走過去拉開後車門,他的聲音在車內響起,不容反抗的語調:“坐前麵。”


    南風頓了頓,默默走向副駕。她知道,哪怕爭論,最後的結局還是一樣,何苦浪費心力。整晚失眠讓她精神很差,實在沒力氣跟他爭,坐前麵就坐前麵,她上車,眼睛一閉,補眠!


    傅希境看了眼她微腫泛著淡淡青黑的眼睛,皺了皺眉,但沒說什麽,俯身去幫她扣安全帶。他忽然的靠近讓南風渾身一僵,下意識地睜大眼睛,四目赫然相對,他離她那樣近,他的呼吸噴薄在她臉頰,纏繞著她的呼吸,他深黑的雙眼霎也不霎地望進她眸中,毫不掩飾的熾熱令她心髒一窒。她猛地別過頭去,臉頰擦著他的嘴唇掃過去,酥酥麻麻的癢。


    “哢嚓”一聲脆響,安全帶終於係好,他起身,坐回駕駛室。而後微微側身,從後座拿過一個食品袋,遞給南風:“早餐。”


    她隻遲疑了下,就接過來了:“謝謝。”她確實有點餓了,早上走得匆忙,也沒來得及去買,為了不讓胃唱反調,她寧願承他的情。


    傅希境發動引擎。


    打開紙袋,她愣了愣,裏麵是紅豆麵包與無糖麥芽奶茶。她吃麵包永遠隻吃一種口味,就是紅豆餡的。喝奶茶也很挑剔,隻要麥芽味,還不能放糖。這麽多年過去了,沒想到他還記得。


    她小口小口咬著麵包,紅豆細膩,甜而軟,她卻隻覺得滿嘴都是淡淡的苦澀。


    麵包隻吃了半隻,奶茶也隻喝了幾口,她便放回食品袋裏。她知道傅希境在看她,也懶得管了,閉上眼,繼續補眠。


    南風嚴重懷疑傅希境給她的奶茶中丟了安眠藥,否則自己轉移了陣地怎麽一點感覺也沒有?她醒過來時,發覺自己竟然平躺在後座上,身上蓋著一條薄毯,車是停下來的,卻沒有熄掉引擎,車內暖氣很足。駕駛室裏沒有人。


    她翻身坐起,晃了晃神,才開門下車。


    一眼望見傅希境,他斜靠在車身上抽煙,地下停車場昏黃的燈光打下來,他的臉一半隱在陰影裏,指尖紅星點點,煙霧繚繞,有一種靜謐的孤寂感。


    “傅總。”南風打破了這種沉寂。


    他回過頭來,將煙蒂掐滅。


    “對不起,我睡過頭了。”她微微低頭,是真的很羞愧,正常來說,他們應該在十點前就到了蓮城,而此刻,已經十二點了!


    “沒事,與對方見麵時間我改到了晚餐。”


    聽他這麽一說,南風更內疚了,簡直是玩忽職守!


    “走吧,我們去吃飯。”


    從停車場坐直升梯上一樓,原本隻是細微的熟悉感,當南風站在大廳裏時,那種撲麵而來的熟悉感讓她情緒十分複雜。從出差蓮城,到紅豆麵包、無糖麥芽奶茶,再到這家鼎鼎有名當年她最愛他們常來的海鮮館。


    傅希境是故意的。


    他想怎樣?帶著她故地重遊,以為就能回到過去嗎?有一句話叫做,物依舊,人已非。


    才兩個人,傅希境卻要了個包廂。


    當年他們每次來這裏吃飯,他也是這樣,她罵他奢侈,他卻逗她,我家小不點吃飯的樣子太可愛了,怎麽能讓別人看去!他素來清清冷冷的,很少說這種俏皮話,也是跟她在一起後,才變得這樣。她笑他肉麻,故意做出掉雞皮疙瘩的動作,他自己也覺得肉麻,可又覺得挺窩心。有一個人,可以被稱之為“我家的”,那是他從未體會過的一種感覺,暖暖的,幸福的。


    傅希境剝了隻海蝦,沾了點醋,放在小碟子裏,然後轉動桌麵,送到埋頭數著米粒的南風眼前。他記得,吃海鮮,她不沾醬油,也不喜歡海鮮醬,隻要醋。


    她卻沒有吃。


    飯桌上異常沉默。


    傅希境忽然覺得無力,閉了閉眼,從前她多鮮活呀,話多,整頓飯都停不下來。


    麵對著滿桌美味,南風卻一點胃口也沒有,想著離晚餐還有好幾個小時,他們都要在一起呆著?


    “傅總,”雖然有點艱難,南風還是開口了,“下午如果沒事,我想請幾個小時的假。”


    傅希境正在剝螃蟹,動作頓了頓,頭也沒抬地說:“好。”


    南風反而一愣,這麽容易?也不問緣由。但目的達到,其他懶得管了。


    “謝謝!晚上幾點見,在哪兒?”


    傅希境說了個時間與地點,然後放下正剝到一半的螃蟹,拿過濕毛巾擦了擦手,起身:“吃飽了,我去結賬。”就走了出去。


    南風放下碗筷,望著滿滿一桌幾乎沒怎麽動的食物,歎了口氣。


    雖然兩座城市離得近,但蓮城比海城冷一些,風也淩厲得多。從海鮮館出來,南風信步往前走,這條街本就不繁華,加之不是周末,正午街頭的人比較少,因為冷,多是行色匆匆。這條路兩旁栽種了許多香樟樹,夏天的夜晚,在樹下散步,是一種享受。那時候,每次她跟傅希境到海鮮館饕餮一頓後,總纏著他陪她散步消食,她挽著他的手臂,長長的街道,仿佛走也走不完似的。


    這條路,有多久沒有走過了?


    抬頭,在夏天裏枝繁葉茂的樹木此刻蕭瑟一片,真像她此刻的心。


    哪怕她再不想想起,故地重遊,過去的記憶像是長了風,一股股往她腦海裏吹。


    南風深吸一口氣,走進路邊的一家小花店,轉了一圈,才在角落裏發現紫色勿忘我。


    “老板,勿忘我怎麽賣?”她揚聲問。


    女老板停下手中的插花走過來,將壓在大把情人草後麵的勿忘我挑出來,笑說:“就這麽多了,全給你,十塊錢。”


    其實還有滿滿一大束,南風點頭,“幫我包起來吧,用白色的紙。”


    她抱著花上了公交車。


    她靠在窗戶上,車窗外的風光一閃而過,那些街道與建築,既熟悉又陌生。二十歲之前,這個城市,是她的故鄉,那之後,這城市成為她不可碰觸的記憶之殤。


    倒了兩趟公交車,又打了出租車,才終於抵達目的地,那是近郊山上的一片墓園。


    出租車師傅望了眼南風,好心地問她:“小姐,需要我等你下山嗎?”


    這片墓園可謂風水寶地,是蓮城聲名在外最貴的墓地,能葬在這裏的人,非富即貴。所以一般都是私家車來往,很少有出租車在此候客。


    南風想了想,微笑著婉拒:“謝謝,不用了。我可能會有點久。”


    師傅點點頭,將車開走了。


    南風抱著花,慢慢拾階而上。山上比城裏更冷,她將圍巾摘下來,兜頭而下,纏在脖子上,隻留兩隻眼睛在外麵。總算暖和一點了。


    她從來沒有在冬天來看過他。


    你一定很冷,很寂寞,對吧?爸爸。


    她站在一處墓碑前,彎腰將紫色勿忘我放墓碑前,這是季東海最喜歡的花,因為趙芸喜歡。她鞠了三個躬,直起身子,望著墓碑上的黑白照片。照片裏的人看起來很年輕,笑容爽朗,露出潔白的牙齒。季東海有良好習慣,不抽煙。這在商場上十分難得,可因為妻女的強烈要求,他硬是做到了。應酬場上喝酒避無可避,可他也總是懂得克製。他常常對南風說,賺錢是為了給她與媽媽更好的生活,但那不是最重要的,她們,才是他生命中第一位。


    他真的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丈夫,也是最好最好的父親。可她卻不是個好女兒。


    她帶著趙芸離開蓮城後,整整兩年,她都沒有來看過他。忌日與清明,都沒有來。因為內疚,因為無顏以對。


    她覺得好冷,臉上涼涼的,伸手一摸,才發覺自己淌了滿臉的淚。這些年,她已經很少哭,因為深刻地知道,哭泣無用,可每一次,隻要一想到爸爸,眼淚就不可遏止,心髒處像是被人用手指狠狠地揪住般,剜心地痛。


    這世界上最寵愛她的那個人,永遠永遠地離開了她。


    她在墓園一直待到天色暗下來。


    下到山腳,果然沒有出租車,她走了半個多小時,才走到公交站,萬幸因為出差特意穿的一雙平跟靴。


    在公交車上接到傅希境的電話。


    “在哪兒?”


    南風望了眼窗外,說:“快到了。”而實際上,正是下班高峰期,公交車堵在路上,久久挪動不了幾步。她歎口氣,在下一站下了車,然後跑到另一條街去打的。


    趕到時,還是比約定時間晚了十幾分鍾,她給傅希境打了個電話問包廂號,然後氣喘籲籲地跑上三樓。


    抬手敲門時,她真的羞愧的不敢抬頭,作為一個助理,竟然還遲到!


    喧鬧的房間裏因她的出現有片刻安靜,傅希境正端著酒杯往嘴裏送酒,對她招了招手,讓她在自己身旁位置坐下,而後淡淡地對在座的三個男人介紹道:“我助理。”


    南風忙打招呼,自我介紹。


    其中一人打量了眼南風,笑道:“傅賢侄換助理了?”


    “海城那邊公司的。”傅希境說。


    那人更訝異了,他們今晚談的是寰宇的業務,怎麽讓恒盛那邊的助理出麵?


    另一個就說:“小季姍姍來遲,得自罰三杯!”


    南風趕緊起身倒酒,她做了幾年業務,對這種場景一點也不陌生。手卻忽然被人按住,她訝異地偏頭,見傅希境卻並沒有看她,隻對著那三個男人說:“是我讓她去幫我辦點事。叔叔們要罰,就罰我吧。”說著仰頭就將杯中酒喝盡,又倒了兩杯,豪爽地喝掉。


    他在維護她。


    南風心裏百味陳雜。


    那三個男人自然看出了點門道,又不是第一次跟傅希境打交道,從前他帶的助理,也是嬌滴滴的大美人,被他們灌酒灌得凶,他從沒說過什麽,更何況親自替人喝了。


    這個姓季的助理,在他心裏,不一般。


    後來整個飯局,三個男人都沒敢讓南風喝酒,哪怕她主動要敬酒,也都被傅希境有意無意地攔了下來。


    他自然就喝得多了。


    飯局到九點多才散場,賓主盡歡,除了作陪的南風。整個過程裏,她像個木頭人似的坐在他身邊,他們的話題她插不進,又不讓她為他擋酒,真不知道傅希境讓她來幹嘛的。


    飯畢,一行人站在門口告別。


    “賢侄,你說的問題不是什麽大問題,叔叔們定當盡力。”其中一個領頭的說道,他一樣喝高了,滿麵通紅。


    “那就有勞叔叔們費心了!”傅希境客氣地說道。


    “放心吧。”一人拍了拍傅希境的肩膀,“回頭記得幫我們向你外公、舅舅帶個好。”


    傅希境頷首,目送三人離去。


    他揉了揉眉心,疲憊感襲上心頭。側頭,問身邊的南風:“你有駕照嗎?”


    “有。帶了。”她就是擔心飯局上他喝高了,過來時特意將駕照揣在包裏。


    傅希境看了她一眼:“什麽時候考的?”當年為了她方便出行,本打算送她一輛車,她卻說沒駕照,也不肯去考。


    南風含糊地說:“後來。”趕緊轉移話題:“車停在哪一層?”


    “f2。”


    他們並肩走向電梯。


    其實她的駕照在十八歲那年就拿到了,她十八歲生日禮物是一輛路虎越野,季東海送的。在同學朋友圈裏,這份成人禮真夠奢侈的。季東海親自去取的車,一路開回家,她看到車子那一刻歡呼尖叫,再看到車前綁著的粉色蝴蝶結,上麵吊著一塊心型紙板,用卡哇伊的字體寫著:祝季南風小姐成年快樂!她忍不住笑彎了腰,天哪,她無法想象爸爸是怎樣頂著一路的好奇打量目光將車開回來的。她感動得快要哭了,跳到季東海的背上,摟著他的脖子在他臉頰響亮地印上一個吻:老季,我最愛你啦!


    那是季東海陪她過的最後一個生日。


    傅希境真的喝高了,上車時身形微晃,將鑰匙甩給南風,便靠在副駕上閉目不語,車內散發出淡淡的酒精味。


    南風摸著方向盤,鑰匙插進去,卻久久沒有發動引擎。她有點恍惚。傅希境以前開一輛卡宴,後來因為她一句話,才換成了路虎越野,這輛車還是她陪他去選的。剛剛開始時,他很不習慣,跟他的西裝革履確實有那麽點不搭,每次她坐他的車,總忍不住捂嘴偷笑。沒想到這麽多年了,他一直開著這輛車。


    她不知道,他習慣了,如同習慣她在他的生命裏。


    習慣真是件可怕的事。


    而人這一生中,一定會遇到某個人,他打破你的原則,改變你的習慣,成為你的例外,然後歲月流經,不知不覺中,他變成你的原則,成為你的習慣。


    “怎麽了?”傅希境微微睜開眼,望向她。


    南風晃了晃神,訥訥說:“你沒告訴我地址。”


    他說了個地址,又閉上眼。


    南風心一顫,愣了好久,望了望醉意朦朧的他,無奈地發動引擎。


    今天從早到晚,都在故地重遊,也不差這一處了是吧?她自嘲地想。


    記憶總是最誠懇,她沒用導航儀,一路開過去,竟沒走錯路線。她將車開進江邊公寓的地下停車場,準確無誤地找到傅希境的專屬車位。


    “傅總,到了。”她喊了他兩聲,他置若罔聞。睡著了?南風蹙眉,伸手推他,傅希境終於緩緩轉醒。


    “到了。”南風重複道,將鑰匙拔下來,遞給他:“那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傅希境沒接,揉了揉眉心,痛苦萬分地說:“我頭暈,你扶我上去。”


    “……”


    他一定是故意的!


    “不願意?”他放下手,望著她。


    南風咬咬唇,說:“這是工作的一部分?”


    他正兒八經地說:“自然。”


    南風下車,繞到副駕駛,打開車門,咬牙切齒地說:“傅總,請下車。”


    傅希境低了低頭,在她視線夠不到的地方,勾了勾嘴角,然後,伸手握住她的手,借力出來。


    南風想甩掉他的手,卻無用,他握得更緊了,像是真的很醉的樣子,抓著她的手,身子搖晃了兩下,她慌忙扶住他。他靠她很近,她聞到他身上的酒味,他臉色有點白,似乎是真醉。她在心裏歎口氣,攙著他往電梯走。


    從f1到29樓,他們曾走過無數遍,可沒有哪一次,南風覺得這短暫兩分鍾是這樣緩慢。電梯裏隻有她跟他,他的身子倚著電梯內壁,閉著眼,可手指始終握著她的手腕,任她如何掙紮,都沒有用。


    “叮”一聲,終於到了,南風呼出一口氣。傅希境卻依舊沒有放開她的打算,用密碼開了門,不容她多說,順勢將她拉進了屋子裏,然後抬腳反踢上門,才將她放開。


    燈打開的那一瞬間,南風望著這屋子,一怔。


    時光仿佛倒流,又仿佛是從未走遠,這屋子裏的一切,跟五年前,一模一樣。


    鞋櫃裏湖藍色女款棉拖鞋靜靜躺在那裏,鞋口朝外,仿佛時刻等待主人的親吻。餐桌上那隻陶瓷花瓶依舊放在遠處,像是一分一毫都沒有挪動過地方,那是她當年去了十天陶藝班的唯一傑作。客廳角落裏,一隻髒兮兮的畫夾斜靠在牆壁上,寂寥落寞。


    她閉了閉眼,睜開,目光轉向沙發上那對格紋抱枕,一隻被傅希境此刻抱在懷裏,一隻躺在他身邊。那是某個周末,他們一起逛商場,在她的撒嬌耍賴下,他陪她一起參加了一個情侶活動,得到的獎品。抱枕在燈光下微微泛舊,那其實不是時光的痕跡,而是它們被他抱在懷裏太多次,因為那是她窩在沙發上時最喜歡抱在懷裏的東西。他曾經還很幼稚地與這對抱枕爭寵。


    南風覺得自己快要無法呼吸了,轉身想逃,卻聽到歪倒在沙發上的傅希境在喃喃:“水。”


    腳步仿佛不由自主般,自動往廚房的方向去,踮腳從壁櫃裏拿出杯子,飲水機在冰箱旁,冷熱參半,又從壁櫃裏拿出蜂蜜,一杯水,兩勺蜂蜜,這是他微醺時必須的搭配。


    南風的動作忽地一頓,心驚地發覺,自己在做這些時,多麽的輕車熟路,就像以前一樣。他們相隔的這幾年時光,仿佛從未存在過。


    她的手一抖,杯子差點兒落在地上。


    咬了咬唇,她端著杯子走到沙發旁。她告訴自己,等他喝完水,她就走!


    傅希境微微睜開眼,接過水,灌下一大口。


    “我走了。”南風起身,打算離開,手臂卻忽然被他拽住,她不防,整個人隨著他的力道傾倒在沙發上,跌在他身上。她還不及反應,他一個側身,將她擁在懷裏,緊緊的,像是怕她忽然消失一般。


    “小不點……”他的聲音響在她耳畔,啞啞的,他熾熱的呼吸裏夾雜著酒氣,還有獨屬於他的氣息,噴在她頸窩裏,酥酥麻麻。“我很想你。”


    聲音那樣輕柔旖旎,像是夢裏的低語,令人心傷又心醉。


    南風仿佛被魔咒了,就那樣傻傻地任他抱著,心跳得厲害,明知道應該推開他,卻仿佛全身力氣盡失般,綿軟無力。


    他的頭在她頸窩裏蹭了蹭,深深呼吸,猛嗅著她的氣息,滿足般地低歎。擁著她的手指力道更緊了緊,嘴唇微移,親了親她的耳垂,而後慢慢遊移到她的嘴唇,撬開她的唇齒,一路攻城掠地,唇齒相依,纏綿無限……


    當她察覺到自己正在回應他的熱吻時,她渾身一顫,猛地睜開眼,狠狠地推開他。


    她所有的力氣、理智、飛出體內的靈魂,在那一刻,統統歸位。


    她跌落在地上。


    傅希境睜開眼,迷惘地望著她。他深黑的眸中,情緒多樣,既又醉意,又有不解,還有未褪去的情欲。


    南風慌亂起身,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傅希境坐在沙發上,怔了好久,然後,他頹喪地躺倒在沙發上,手指蓋在眼睛上,那種無力感與心中空蕩蕩的感覺再次洶湧而來,幾乎將他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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