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當然,如果這位司機,確實因為違規駕駛碾傷小狗,又肇事潛逃,是要吊銷駕駛執照,甚至需要受到法律製裁的。”毛佳佳遺憾道,“可惜,現在卻沒有辦法找出證據。”


    蹲在地上的男人安撫了小犬後,用食指把墨鏡往下鉤了鉤,讓它虛虛架在鼻梁上,露出了一雙深邃的茶色瞳子。他眸中帶著探究,擰著眉頭盯著眼前成片淩亂的車轍辨認思索,眼神專注,薄唇微抿,一邊臉頰上現出一個淺淺的酒窩。


    甘甜甜站在那人對麵,看他在一堆淩亂的車轍中凝神辨認與分析,一路慢慢挪動直到停在她身前不遠。甘甜甜情不自禁也跟著慢慢蹲下,緊盯著腳前一片交錯的車轍犯了職業病。


    犯罪現場痕跡檢驗,本來是甘甜甜她哥的職業,不過因為他倆時不時需要聯手推斷並且還原現場,所以多多少少,她也成了半個痕驗專家。


    對她而言,從車轍的走向中推斷司機的駕駛狀態不是件什麽新鮮事兒,甘甜甜手在半空比畫了幾個奇怪的姿勢後,嘖了一聲張口便道:“這位司機很有可能是酒後駕駛,他的行駛路線真是夠淩亂。”


    男人猛地被打亂思維,擰眉抬頭,眸中一片訝色:“你看明白了?”


    甘甜甜一怔,抬頭正對上他淡色的雙瞳,點了點頭,略微帶了點兒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遲疑地站起來往前循著車轍的痕跡走了兩步複又蹲下,最終停在小狗身側,盯著那一串血跡眯了眯眼。


    那男人饒有興致地跟著她走了過來,蹲在小狗的另一側。


    甘甜甜眼珠還黏在血跡上,一手摸著身側的挎包拉開包鏈,另一手從夾層裏摸出來一雙一次性的醫用橡膠手套,她動作熟練地將手套戴在雙手上,動了動手指。乳白色的手套材質輕薄貼合,絲毫不影響她手指的靈活度。


    那男人眼中的好奇更濃了,他眼瞅著甘甜甜做好了準備工作後,伸手探向小狼犬的傷腿。


    小狼犬脖頸上的毛瞬間倒豎,它抬頭狠戾地汪汪大叫。


    甘甜甜嚇了一跳,處在深思狀態下的她,整個人不由得一震,眼睛頓時圓瞪,委屈而不解地瞅著小狗,雙眸中透出股無措。


    她似乎是想說:受害人,你怎麽這麽不配合?


    男人悶聲笑了笑,笑聲像是悶在紅酒桶裏發酵過一樣,耐人尋味又意韻綿長。他笑著摸狗頭不語,食指時不時輕鉤小狗的下巴。


    小狼狗沒多久便被安撫,吐著舌頭討好地舔了舔他修長的手指。


    甘甜甜意外地瞥了他一眼,繼續被打斷的動作,低頭伸手,手指隔著層手套,輕輕順著它那條傷腿摸了下來。當她手停在它傷處時,小狼犬身子明顯打著抖,大眼睛一眨不眨,喉頭悶著幾聲嗚咽。


    甘甜甜手指輕擦過它幾可見骨的傷處,猜測被證實,她嘴角一挑,挑出了個淺笑。


    甘甜甜抬頭自然而然地用英語對眼前的男人道:“沒有錯,那位司機很有可能是酒後駕駛,他的行駛路線淩亂,存在急轉急停的痕跡。從有血跡的地方開始,到傷者的所在位置,顯示出傷者的行進路線並未對駕駛者造成影響,而是駕駛員自身的行車路線出現了問題,才將傷者碾傷,而那處——”


    甘甜甜探指虛點一處地麵,示意男人,並解釋道:“那處的車痕表明,駕駛員在碾壓傷者的瞬間已經覺察,並且將車向一邊轉去。但是因為他判斷出現錯誤,所以造成了對傷者的進一步碾壓。這就是為什麽在傷者的腿上,存在兩種不同程度的傷害。而之後,車痕明顯表示他存在急停與再次啟動的行為,因為車轍在此處。”


    甘甜甜手指再點,偏離了此前的位置,繼續冷靜地敘述道:“重合的同時,46碼的鞋印覆蓋了部分車轍。”


    “所以,”甘甜甜結案陳詞,篤定地與男人對視,“駕駛員明知已對未知生命體造成傷害的同時,卻選擇了無視潛逃。”


    她麵前的男人,墨鏡上的雙眸中盛滿笑意與讚揚。


    “合作愉快啊,”甘甜甜站起身,摘了手套伸手拉過男人垂在身側的手強行與他握手,職業病發作的她多管閑事地搶了別人的工作,此刻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這番行為恐怕有賣弄之嫌。她裝著一副懵懂的模樣,故意搖晃了兩下手說,“巡警先生,剩下的靠你了,我先走了啊。”


    男人一副意味深長的表情看著她,甘甜甜隻當自己睜眼瞎,完全無視。她鬆開他的手轉身跑到毛佳佳身邊,帶著一頭霧水跟崇拜的毛佳佳扭身就想跑,身後卻突然爆發出一聲難以置信的大喊:“性感的勞拉!我們又見麵啦!”


    甘甜甜腳下一個踉蹌,差點兒平地摔倒,她頓足回頭,麵對著激動得不住衝她揮舞雙臂的小巡警,尷尬地笑著擺手:“嘿——”


    她打完招呼正再接再厲想繼續跑,卻不料身後又有一個聲音追了上來,那人聲音磁性悅耳,他笑著用英語揚聲問她:“你是醫生還是警察?”


    甘甜甜回頭,那個適才蹲在地上替她安撫小狼狗的男人,此時站直了身子,胳膊搭在半開的警車門上。


    她這回倒是痛快得多,她笑著回答他,露出了兩顆尖利的虎牙:“都不對,我是法醫,國內供職刑偵中隊——刑事技術偵查科。”


    “cool!”男人聞言怔了怔,轉眼卻笑著吹了個口哨,眸中盡是不加掩飾的欣賞。


    那是一個在異國他鄉的夕陽下,晚風微拂,他們之間穿過及時趕到的救護車,甘甜甜的表情有了一瞬間的空白後,語氣中帶著自豪地對男人道了一句:“謝謝。”


    “我叫luca di maggio,”男人把墨鏡掛在食指上轉了轉,嘴邊一抹迷人的笑,他示意她看向太陽的方向,“luca的意思是——光。”


    甘甜甜眯著眼睛眺望著緩緩下沉的夕陽,似笑非笑地點了點頭,拖著長音:“哦——”


    等她們一路走出老遠,毛佳佳還握著拳頭,保持著莫名的激動,兀自嘀嘀咕咕,不解地仰頭問道:“你認識警察?”


    甘甜甜搖頭,簡單解釋道:“沒有,今天中午我包被偷的時候,正巧是他們兩個幫我找回來的。”


    “你的外語名字叫勞拉?”毛佳佳帶著她轉過一個轉角,又進了一條小道。


    甘甜甜側身跟上,抽了抽嘴角,艱難地點頭:“嗯。”


    “你真的是法醫?”


    甘甜甜:“對。”


    “英語授課的法醫係?”毛佳佳崇拜地抬頭,眼睛裏似乎都在閃著璀璨的光,“研究生啊?”


    甘甜甜笑了:“是。”


    “好帥!”毛佳佳又道,“你知道,意大利人英語普及得很一般,就算是教授也一樣,英授的課基本就那麽幾個,不是經濟就是文物修複跟語言,我第一次聽說有人報法醫係!”


    甘甜甜偏頭兀自打量身邊建築物,對她道了聲:“謝謝誇獎。”


    毛佳佳抿著唇笑著搖頭,猛地“啊”了一聲,她突然頓足,伸手衝天直指:“到了!我們的房子就在這兒!”


    什麽玩意兒?住天上?甘甜甜納悶地停下腳步,順著毛佳佳手臂仰頭——好家夥!這樓夠破的呀!


    夕陽隻剩下了半張臉,橘黃色的光暈在地平線上架著墨藍的天空,瑰麗的黃昏已經來臨。她們停在一片老樓前,昏黃的光線將外牆坑坑窪窪的三層青磚樓,映照得有幾分荒郊野嶺中蘭若寺的感覺。


    夜風拂過,連甘甜甜都不淡定了,她震詫地結巴道:“我們……住……住這兒?”


    “對,就住這兒!頂樓,門牌號是201。我的室友剛搬走,也就不給你另找房子了,你正好跟我住吧。”毛佳佳道。


    聞言,甘甜甜下巴差點兒砸地:“你確定這真不是危樓,能住人?”


    眼前的小三層連樓門都已呈腐朽狀態,土黃色的木頭門板上全是蟲蛀的洞,上麵兩個隻有在古裝劇中才能看到的圓形鐵把手拉環,已經鏽跡斑斑。這擱在國內,早百八十年就被推平了吧?


    “這就叫作意大利特色,這樓隻要沒塌,幾百年它也能住。”毛佳佳仰頭居然洋洋自得地笑,“這房子可好啦,兩室一廳、位置又靠近市中心、交通便利、水電網齊全,房東每個月還隻收200歐,簡直物美價廉!”


    “好、好吧……”甘甜甜自嘲地嗤笑一聲,仰頭瞧著眼前老舊的古董樓,心裏不住祈禱:這玩意兒千萬不要是危樓才好。


    既來之則安之,既要住之則淡然處之。


    甘甜甜揉著酸疼的肩膀安慰自己,最起碼今兒晚上有個地方過夜了。


    門牌號多少來著?201?


    甘甜甜啼笑皆非,她伸手摸了摸木頭門旁磚牆上一塊脫了色的,一半澄金一半鏽綠的門鈴板上,標有“201”字樣的按鈕,自娛自樂地想:這要開門的是個穿古舊燕尾服,端著燭台的老管家,才真算是應景了……


    老管家的腳下臥著一隻雍容華貴、正舔著爪子洗臉的貓,貓的胡須上還隱隱殘留殷紅血跡。老管家會欠身客氣地問她說:“這位小姐,請問您是我家少爺今晚的夜宵嗎?少爺喜歡新鮮的血液幹淨的皮膚,我想,您今天晚上一定沒有忘記沐浴吧……”


    甘甜甜自己腦補得正嗨,一陣晚風吹過,她不禁打了個抖……貌似意大利晚上挺冷啊,空氣濕潮,晝夜溫差大……


    拉倒吧,別腦補了,甘甜甜側身讓開一點兒,毛佳佳掏出鑰匙開門。


    門鎖“吭”的一聲彈開,木頭門委實挺厚重,毛佳佳側身將門板頂開一個夠通行的寬度,招呼甘甜甜前後腳擠了進去。


    毛佳佳摸黑熟門熟路地帶著甘甜甜從走道裏穿過,順著左邊的樓梯爬上去。


    那條樓梯一路從地麵通往三樓,長得有點兒讓人不太能接受,此時還好,天色不算太晚,若是大半夜,又沒有燈,隻就這一縷星輝,爬這扶手鏽蝕、階麵狹窄的石階,心情還真是夠唱完一首《忐忑》的。


    甘甜甜跟著她爬到頂層,循著通道往前走。毛佳佳將門打開,笑著站在門口熱情地伸手給甘甜甜,說:“從今天開始,我們就是室友啦!有緣千裏來相會。”


    甘甜甜笑著與她握手:“對,而且很巧,我們倆的名字,都是abb的形式。”


    “這就是所謂的緣分啊。”毛佳佳招呼她進房裏,“你的行李呢?寄存在哪兒了嗎?”


    “沒有,我——”甘甜甜從毛佳佳身側進來,頓時被眼前景色驚呆了,她僵著一雙腿大張著嘴,站在玄關踟躕不前。


    毛佳佳將吱嘎作響的鐵門帶上,又拿鑰匙從裏麵將門反鎖了三道,這才轉身對她說:“走啊,玄關往前左邊是廚房,右邊是客廳,盡頭是廁所。廁所左邊的房間就是你的臥室,右邊是我的。”


    甘甜甜一臉被震撼到了的表情,她指著鋪滿了玄關地麵的各種雜物,等著毛佳佳解釋。


    這擺了一地的垃圾,讓她怎麽下腳?


    “啊?啊啊啊啊啊!我前室友早上搬完家沒打掃屋子啊!”毛佳佳也瘋了,她從甘甜甜身後擠過來,抬腳把垃圾一律朝右撥,一路撥到廁所門前,“丁零哐啷”一陣響後,也算是給甘甜甜清出了一條踮腳能通行的路。


    毛佳佳站在廁所門前,艱難地招呼她說:“行了,你就先過來吧,屋子明天我打掃。”


    甘甜甜:“……”


    甘甜甜腦門滑下豆大一顆汗珠,法醫雖然跟醫生就差一個字,不過在某些方麵上,他們的特點很是相似,比如說——潔癖,好在她的潔癖程度在正常人可接受範圍內。


    甘甜甜盯著在燈管照射下,她腳前閃爍著七彩光輝的油漬與暗紅的酒水,外加隱隱約約可分辨出的紅燒牛肉泡麵的味兒,語氣都是沉痛的:“要不,等下咱們先一起打掃了吧。”


    毛佳佳正想點頭,張嘴滑出個哈欠,便將點頭改為搖頭:“明天再說吧,我打了一天的工,好累啊。”


    甘甜甜糾結地瞥了一眼那滿地狼藉,無奈地點了點頭。


    甘甜甜踮著腳,避著油光往前走,拎著她的包直接進了她大敞房門的臥室。她本身已經做好了上個房客將臥室也弄得一團糟的心理準備,結果卻出乎她意料,臥室相當幹淨。


    臥房不大,將將能放下一張單人床,一張書桌一把椅子,一個大衣櫃,僅此而已。


    甘甜甜把挎包跟背包卸下來,隨手扔在棗紅色的古舊木桌上,她坐進墊著墊子的搖搖晃晃的椅子裏,齜牙咧嘴地伸手揉著酸疼的肩頭。


    “你其他的行李呢?”毛佳佳站在她門前,詫異道,“是寄存在火車站嗎?”


    “沒有,”甘甜甜笑著拍了拍手邊的包,“我就隻帶了這麽兩個。”


    “你沒有行李箱?”毛佳佳驚訝地瞪眼,“被子也沒帶?衣服呢?鞋呢?”


    甘甜甜笑著搖頭。


    “那你晚上睡什麽啊?穿什麽啊?”


    甘甜甜理所當然地眨眨眼:“附近沒有超市?去現買就行了吧,這裏肯定有賣被子的……吧……”


    毛佳佳遺憾地搖了搖頭,麵色凝重。


    “沒賣被子的?”甘甜甜目瞪口呆,“不可能吧?”


    “是超市已經關門了!”毛佳佳誇張地歎氣垂頭,“附近都是小超市,都關門了,大超市在郊區,等咱們過去也就關門了。”


    “那……”甘甜甜為難地蹙緊了眉。


    “我這兒有房東留下的一套被子枕頭,上次有朋友來的時候用過,不過事後我將它們洗過了。”毛佳佳想了想,遲疑道,“你、你看你介意嗎?要是不介意,就湊合一晚吧。”


    湊合吧,總不能因為潔癖把自己凍死?事急從權唄。


    甘甜甜沉重地點了點頭。她跟著毛佳佳出去,將放在客廳儲物櫃裏的棉被芯兒跟枕頭取了來,素花的被子粉色的枕麵,瞧著顏色,倒是不髒。


    她軟著兩條腿將沒有被套的被芯兒,在光禿禿的白色床墊上鋪好。


    等她洗了個澡出來,整個人已經困乏到了極點,她將手機按亮看了看時間,拖著兩條腫脹的雙腿,仰麵躺倒在了床上。


    一時間,被褥中濃重的濕黴氣息盈滿她的鼻息。


    甘甜甜時差還沒倒過來,下午那會兒正困,此刻人雖然累,大腦卻是清醒的。


    她手臂枕在腦後,睜眼瞧著天花板上大片的暗色菌斑,月光從窗外照進來,在她床頭前灑下一片清輝。


    光?


    甘甜甜翻了個身,無聲地動了動嘴角,似笑非笑。


    異國他鄉的第一天,便這麽多姿多彩地過去了,夜晚如約而至,甘甜甜仰躺在床上,終是在朦朧的月光中,進入了夢鄉。


    甘甜甜一覺睡到第二天早上八點,差不多睡夠了一個對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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