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那個水是溫溫的,不是很冰,但出來的時候有風吹著,還是會冷。每次我一出來,大家趕緊用毛巾給我捂上,我就在那裏發抖,牙也咯吱咯吱地打戰。想起房祖名在旁邊,我故意裝得更辛苦,抖得更厲害,牙床和整個身體都在抖。其實如果我想控製,也是可以不抖的。劇組就拿兩個很大的燈,遠遠地打著幫我取暖,我身上就在冒氣,像煙一樣。


    拍著拍著,旁邊不見他了,我也沒管他去了哪。


    當天收工,我和他一起回家。回去就跟他說,你看老爸開工多辛苦,以前你什麽都不知道。他媽媽也在旁邊說,對不對?你爸爸在現場真的很辛苦!


    他說,是啊,所以老爸拍到一半我就跑到廁所哭去了。


    十歲


    小時候他給我打電話,第一句話永遠是“where are you?”,這句話每次都被他加上重音,顯得很有怨氣——“你又在哪裏?”


    有一次我說,我在澳大利亞的雪山拍戲。他馬上很遺憾地說:“哇,雪山啊!我這一輩子都沒有見過雪。”後來我們又說了幾句別的,就掛電話了。可是我在片場,他的這句話就一直在我腦袋裏麵,覺得很心酸。小時候我都沒陪過他。


    我馬上又打個電話回去,這次是他媽媽聽電話,我跟她講:“明天你買機票帶他飛過來。”他媽媽說:“神經病,不行,他要上學。”我說:“這可能是我唯一一次跟他旅遊,少上一天學不要緊,還可以補回來。錯過這一次,我不知道什麽時候再有時間陪兒子玩。現在我能做的,就是你明天帶他來片場。”他媽媽聽了之後就說:“好。”


    第二天他就飛來了,到了片場之後,我站在一個地方,他沒有過來跟我打招呼,我以為他會馬上跑過來抱著我呢,結果也沒有。他直接躺在大雪地上,躺了很長時間。我就在那邊等他。


    等他從雪地上起來,我開始教他玩那些東西,滑雪啊,開雪地摩托啊等等。他很聰明,一學就會了。你看那幾張照片,可以看到他媽媽多開心。我跟他媽媽說,你看,這樣多好。


    十幾歲(一)


    有幾張他打籃球的照片,那時頭發還長長的,人還在美國。


    大家都說他打籃球很厲害,尤其三分球很厲害。我不相信他真的有那麽厲害。


    有一次我跟他說:“1000美金1個球,如果你連進10個三分球,我就給你1萬美金,但是隻要掉1個就不算。”他說好,接著站在三分點,我負責拋球給他。他進1個我再拋1個給他,他一接球,一拍,一投,一接球,一拍,一投,哇,9個都進去了!到第10個的時候,我故意不拋給他,而是從地上滾過去。這下他沒料到,趕緊彎腰撿起來,等撿了球再站起來一投呢,位置已經偏掉了,最後這個就沒進。他說我賴皮,我說哈哈,差點輸1萬塊給你。


    若幹月後,我想再來一次。“這次我真的10個連續拋給你,你進10個就1萬美金。”結果他真的就連進10個三分球。等他進了第10個球之後,根本就沒過來找我,而是馬上轉身跟他媽媽說:“daddy owe me ten thousand。”(老爸欠我1萬美金。)


    他媽媽馬上拿了個紙條寫下來,“我欠兒子1萬美金。”還叫我簽字。


    結果這1萬美金我到他二十五六歲才給他。


    十幾歲(二)


    那時他從美國回到香港,我就分一半的房子給他住。


    每天晚上看到他的燈都是亮著的,過去看他在幹嗎,發現人也不在,可是房子裏麵沒有一個燈是不亮的,連廁所和櫥櫃的燈都亮著。等他回家,我就說:“你能把燈關一下嗎?”他說:“燈開著人會精神一點啊。”我說:“這個錢是我給的,你才會這麽說。你不要浪費資源。你明天如果不記得關燈我就讓你自己給錢。”


    第二天又是燈火通明。


    第三天我就叫電工過來,把電表分成兩邊,給他房子那邊弄了一個電箱:“從此以後你這邊所有電費都是你自己付。”


    從那以後他所有房間的燈都記得關了。


    十五歲(一)


    在美國的時候,coco(李玟)很照顧他,常常去陪他,他就認coco做幹姐姐。


    那年他從美國回來,說要請幹姐姐吃飯,去一個意大利餐廳。我說好啊你去。他去了沒多久,就打電話給我,說老爸你來,coco想見見你。


    我說你們年輕人吃飯關我什麽事啊。他堅持說,你來吧來吧。我一去,看李玟帶了十幾個人,就明白了,房祖名是叫我來埋單的。那時候他沒什麽錢。


    這之前我在經過走廊的時候,已經看到金庸和他太太在吃飯。一看見他,我馬上過去打招呼,跟他鞠躬。金庸就跟我笑笑。打完招呼我才進了裏麵房間,進來之後就跟服務員講,金庸那個台子的賬單也是我付。


    意大利菜是那種長台子,我進來就坐在進門的第一個位置,房祖名坐在最裏麵。大家吃得差不多的時候,忽然金庸走進來,跟我說,阿弟(上海話),你太客氣了,謝謝你。我說應該的應該的。


    我一站起來,房祖名也跟著站起來。看他站起來,我馬上叫他從最裏麵的位置走出來,過來打招呼。他看見我畢恭畢敬地鞠躬,也跟著畢恭畢敬地鞠躬。


    金庸說,這是你兒子啊,長這麽大了,我說對啊對啊。寒暄幾句,他準備走了。我趕緊送出去,房祖名也趕緊跟著送出去,一直送到老先生上車。


    我倆往回走的時候,他問,老爸,這是誰?我說,查良鏞。他問,幹什麽的?我說,啊?!金庸啊!!!他說,哦,銀行家啊。原來是幫你管錢的,怪不得你那麽怕他。


    十五歲(二)


    我送他到上海跟李宗盛學音樂,那時候香港還沒回歸,對內地也不了解。身邊很多人提醒我,祖名剛剛回國,要注意安全。我就派了幾個保鏢每天跟著他,怕他被綁架。


    保鏢們都很盡職盡責,他到哪裏都不行。他說要到西湖看看,大家跟他說危險,他說想去哪裏哪裏,也說危險不讓去。每天就把他騙回家裏關著。等其他人都走了,就剩他一個人,哪裏都不能去。


    他就寫了一首歌叫《人工牆》,歌詞是這樣:“四麵人工牆,不讓我的軀體靈魂自由地飛翔。想去的地方,也隻能透過人工牆的窗遠遠張望。空無人的房,時間一分一秒滴滴答答過得特別慢,牆外的浪漫,我隻能輕歎,祝福他們永遠幸福美滿。我把小鳥給放,它聰明卻無情地一去不返,牆外鮮花怒放,我卻聞不到絲毫的芬芳。謝謝你,人工牆,不讓我亂衝亂撞去受傷。謝謝你,人工牆,就算我跌倒還有地毯免我受傷。我不希望我的夢想隻能這樣憑空想象,我不希望我的眼眶總是看到嗬護的鐵窗。我不怕跌倒,我不怕受傷,我不要特權,我隻求平凡。我要自由,我想自由,你要自由,人要自由,我們要自由,自由地飛翔。”


    他當時說,第一個牆是我,第二個牆是媽媽,第三個牆是李宗盛,第四個牆是保鏢。他在寫歌的時候看到人家房東有個小鳥,還把人家的鳥放走了。


    我聽完這首歌,就決定不管怎樣也把保鏢們撤掉,讓他自由。


    寫這首歌時他才15歲。


    十五歲(三)


    我拍《上海正午》的時候,讓他在裏麵當了一次臨時演員,就過了一下鏡頭的那種。


    那時候他放暑假,每天都來片場,剛開始的時候覺得什麽都新鮮,每天跟著成家班學這個弄那個,搬海綿啊,抬機器啊,看我套招啊,我就很開心。


    晚上也跟成家班一起玩。我讓成家班教他打拳,沒幾天我就聽著打拳的聲音不見了,變成“砰砰砰”的聲音,過去一看,原來他教著成家班跟他一起打籃球去了。我訓他,他還頂嘴:“這個也是運動啊!”雖然教他功夫不愛學,但那時他比較喜歡練習槍法,我還偷拍了他一個人在花園練打槍,現在我還有那個錄影帶。


    在片場乖乖學了幾天過後,人就不見了。他覺得無聊又很困,就跑去很遠的一個車子睡覺。那時因為我們拍的是古裝片,地上不能有開車的印子,所以都把車子停得很遠。他就跑回車裏睡覺。


    當時我拍一個鏡頭,一個後翻下來,被東西砸到了頭,很痛。我心想,我受傷的時候他怎麽能看不見?一定要讓他看看老爸工作多辛苦。我就找了個人,說你快去叫他,就說我受傷了,然後我就抱著頭假裝很痛的樣子。


    那個人過去之後把他拍醒:“祖名祖名,你爸爸受傷了!”他嚇一跳:“啊?”趕緊站起來往這邊走,很著急的樣子。走著走著我就看他腳在打圈,等走到海綿墊子那裏,他居然直直躺倒睡著了!居然看到海綿墊就睡著了!!


    現在想起來,覺得當時那個畫麵要拍下來就太好玩了,可惜當時沒拍到。


    這事發生的第二天,他不好意思到片場來了,就在周圍抓地鼠。地鼠都躲在洞裏,他在每個洞口擺個圈,再放一些東西引它們出來,竟然真的給他抓到4隻。


    我想,怎麽騙他把地鼠放掉呢?開始怎麽說他都不放:“我不要,我這麽辛苦抓到的,我不放!”後來我想,我講沒有用,那就請別人來嚇唬他。


    於是我就跟我的英文老師一起騙他。英文老師裝作很恐慌的樣子,“哎呀!你碰了它沒有?快點洗手!有毒!地鼠身上有種細菌,你千萬不要給它咬到,我有個朋友被地鼠咬了之後,整個手指都切掉了!”


    他聽了就有點害怕,馬上就放掉了。地鼠經過我們身邊的時候,我和英文老師還假裝很害怕地說:“哎呀!不要碰到我們。”


    把地鼠放走後又覺得沒事做,他又寫了一首歌,叫《邊走邊唱》。“我獨自一個人走在馬路上,看見車來車往,人們各有各忙,各有各的方向,各有各的思想,和我所想的不一樣。我走,走到野外上,隻是我已經忘記方向,媽媽有她忙,爸爸去上班,而我就在野外上,邊走,邊唱,邊走,邊唱。”歌裏說媽媽忙的其實是打麻將,我又工作沒空管他。等我們聽到那首歌後,他媽媽就不再打麻將了。


    那時我就發現,他把很多想跟我們說的話都寫進歌裏,那裏麵都有他要表達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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