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假的最後兩天清風在自己公寓裏看書看電影,竟然發現一個人的生活可以多出那麽多時間,一碗毫不寒酸的牛肉麵花不了太多時間。電影看的是日本導演是枝裕和的《海街日記》,是在鐮倉拍的,鐮倉的名氣之前被《灌籃高手》渲染過,可是那畢竟是漫畫的形式,真實的鐮倉隻怕更美。電影裏清風最喜歡的角色是作為一家之主的幸姐,她背負這養育三個妹妹的責任感,是個隱忍卻堅持的角色。


    清風喜歡她麵對愛情的態度,她自己是一個護士,戀人是個醫生,有婦之夫,妻子有精神疾病,丈夫雖已無愛但是不願意離婚。最後醫生決定離婚去美國深造,邀請幸姐一起離開,而幸姐思考過後拒絕了。分手的場景在鐮倉的海邊,這一幕是她唯一一次把束在腦後的長發解開,在愛的人麵前,她不再是個家長而是個少女。幸姐表明自己不會去美國,沒有太多的理由和辯解,更沒有眼淚,戀人走後她目送他離開,重新把眼神投向寬廣的海麵。清風有點心疼她,因為她不流淚。


    開始上班的第一天,鄧雲生就已經回了北京,而午休剛結束鄧老太太就約清風去附近的咖啡廳去坐坐。清風跟henry打了個招呼說有朋友路過,需要走開一會兒。


    “我是一個北京人。”鄧老太太開口說,清風想起鄧雲生說“我是一個香港人”的那次開場,覺得母子還真的有很多相似之處。“因為一場對家庭的反叛和自由戀愛的失敗跑到香港,但因運氣好在商業上取得些成績,更因為旁人所惦記的最後一點運氣嫁給了雲生的爸爸。我體會過讓自己拚命躋身上流社會的那點辛酸,作為一個自以為是的女人回望往事覺悟自己當初大可不必,隻歎為何不找個普通的丈夫過普通幸福的一生。見到你更是感念,像你這樣聰慧的女子不必鋌而走險。雲生是我的兒子,可是也是個男人,他會為他的兒女情長付出多少辛勞,從他的上一段婚姻裏麵就可以得出結論。放手讓他去找一個父親認可家室的女子,開始不勞心費神的婚姻和感情,全力在更廣闊的天地取得他應該取得的成就,算是我作為一個母親的一點私心。”


    鄧老太太一席話說的情真意切,滴水不漏,作為一個曾經生意場上如魚得水的女人,清風不得不佩服她的頭腦和說出這番話的智慧。雖然更讓她覺得諷刺,這勸解她離開鄧雲生的話說的好像字字為她考慮。清風想也算是見識了一場所謂的上流社會。


    鄧老太太錦衣玉食,深灰色的羊絨外套斜在旁邊的椅子上,淺藍色的貼身羊絨衫仍能勾勒出她年輕時一定絕美的曲線,一個發髻挽得整潔無可挑剔,她身上是容不得一個茬子的,如她所言那般,這樣的對完美的追求背後也暗示著她的婚姻和她的人生總是如履薄冰。到了六十五歲還要記掛著美和不出錯的女子,到底是幸還是不幸呢?她的生命沒有老,沒有慈愛,沒有放鬆。


    “您的意思我都收到了,我和雲生,遠沒有發展得如你想象的那樣長遠。但是對於最終的結果,恐怕我還得給雲生一個最終決定的自由,也算給這段感情一點尊嚴吧。”清風也沒有想到自己能說的如此冷靜,也許是因為對麵的不再是一個長輩,更像一個客戶,她需要理性的分析去解決橫亙在他們之間的問題。何況對方勸解的立場多半是女性的立場,本就不是長輩的立場,這麽高明的說辭,她又怎麽能拿得出晚輩的沉不住氣呢。


    後半程鄧老太太聊些無關緊要的話題,表示自己晚上就要回香港了,清風心裏想笑,闊太就是不一樣,做事情總是有效率,能擠出那麽點時間也不忘來把兒子生命中的雜草拔幹淨。而清風忍著沒有起身說要提起回辦公室,哪怕她的心思已經開始擔心今天的進度完不成了,她想起皓月說她狠心,一旦決定放棄就像內心燒了一把火,所到之處寸草不生。還真是如此,此刻她竟然已經開始擔心工作了呢。


    不過也不能再闊太麵前丟了平民的禮數和尊嚴不是,好歹陪人吃飯聊天要有始有終,有來有回,這種教養清風自覺還是有的。坐了一個多小時,鄧老太太覺得自己表達的意思已經盡了,顯然清風比她想象的要更加“聰穎懂事”。她說不打擾清風的工作了,要準備回酒店取行李去機場了。


    聽到她說酒店,才知道並沒有住鄧雲生的公寓,這母子的疏遠也的確不是尋常人家能理解。還好清風覺得這些事情都逐漸的離她而去。回公司加班到晚上十點,清風收了東西準備回家,車裏收音機裏竟然放的是李健的《異鄉人》,倒默默的流下淚來。倒是想起皓月跟她說的,就算想哭要回家卸了妝再哭,不然哭花了妝,毫不可憐隻是可笑。


    沒有忠貞不渝,誓死不屈的愛情,愛情重要,但是它不足以填補生活中的每一個縫隙。何況如果愛不被有親密關係的那一群人祝福、甚至隻是認可的時候,那些看不到光的縫隙和陰影裏會填滿更多讓人難堪的卑微。清風愛鄧雲生,此時此刻,依然如此,可是她更清楚的是這種愛被磨滅之後難堪的神情,隻怕會讓彼此失望,像被眼淚哭花的妝容,隻怕比卸了妝的臉更讓人憎惡。


    她這幾天都沒有主動聯係鄧雲生,但是她也不準備遠距離的和他探討未來,她說了要給鄧雲生一起作出決定的尊嚴,她就有耐心等他回上海的時候麵對麵的說。她突然慶幸他現在不在,不然她就不能像《海街日記》裏麵幸姐那樣,平靜的看戀人離開,獨自麵對海風,再當做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回歸到日常的瑣碎裏。


    父親是中學的語文老師,他給她取名清風,取義自蘇軾的《前赤壁賦》,“清風徐來,水波不興”——他希望她是那樣的女子,講的不就是這麽一個矢誌不移的故事呢。她怎能辜負寄托給她的淡定從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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