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麻·花瓶


    “大人,”我伸手輕輕抻了抻站在身旁的季大人的衣角,他偏下頭來眼底帶笑地望向我,我抬眼看他,輕聲道:“可不可以……將死去的這位公子的臉找塊布掩上?”


    “喔……是本府疏忽了,”季大人道,“怎能讓姑娘家對著死屍的臉如此長時間呢?來人,找塊布來給死者蓋上。”


    我垂著眼皮兒輕聲道:“小女子倒也不是因為害怕,隻是……看著這位死去公子臉上的麻子,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今日在街上看到的一個人,起了滿臉的疹子,大概是對什麽食物過敏……讓人禁不住渾身起雞皮疙瘩。”


    “嗬,那樣的臉的確讓人看著不怎麽舒服……”季大人笑道,忽然停住了,我看到他的袍子一抖,“食物過敏麽……”


    嗯嗯,沒錯。


    季大人突然衝我作了個九十度的揖,笑道:“多謝靈歌小姐,一語驚醒夢中人!”


    “嗯?”我抬眼眨巴著望向他,做出一臉懵懂。


    季大人陽光燦爛地笑著道:“本案之關鍵,正在這‘食物過敏’四個字上!凶手之所以要將毒下在合意餅之中,是因為他很清楚死者必定會取食合意餅而決不會去取桂花糕和合歡卷,而他敢如此篤定的依據,就是因他十分清楚死者的飲食癖好。桂花糕,合意餅,合歡卷,這三樣點心中,桂花糕和合歡卷都是甜食,隻有合意餅是鹹食,如果死者一向不喜歡吃甜食的話,一般情況下隻會選擇合意餅——但這樣的選擇並非絕對,萬一死者突然想嚐嚐鮮而改為取食甜品,那凶手的計劃便不能做到天衣無縫了。所以,必定還有一個原因是死者絕對不會取另兩樣點心而隻能吃合意餅的先決條件!”


    說至此處,他的一雙桃花眼直直望向我,我連忙配合著做出好奇的表情刺激他繼續說下去,他衝我略帶暖昧地一笑,道:“桂花糕和合歡卷除了都是甜的這一點之外,還有一個更大的相似之處,那就是——它們都是用花為原料製成的。如果隻是甜,一般不會有人特別忌諱,但若是花製成的,卻的確有不能食用它之人的存在。如同有人吃螃蟹或吃魚蝦就會過敏一樣,有些人對花也會過敏,過敏的症狀也因情況各有不同,最常見的就是全身起疹,甚至渾身浮腫、目不能視口不能言等等。張子文臉上有不少麻子坑,連手背上都有,可見他小時很有可能出過天花,但若聯係上他不吃花製的點心這一點來看的話,他這麻子多半是小時候因吃花製品過敏起過類似疹子的東西,疹子下去後就成了麻子坑。綜上種種,死者絕不會吃桂花糕和合歡卷的條件是可以成立的。凶手深知此點,因此才敢篤定死者無論何種情況下絕不會選用另兩種食物而隻會選擇合意餅。”


    那師爺一伸大拇指,尖聲道:“高哇!大人!如此一來便全都能說通了!也就是說,真凶就是那點了這三樣點心的李至善無疑了!”


    撲哧——求你了師爺同誌,您老是走後門進來的吧?險些讓我笑得尿出來(注意文明)。


    季大人淡淡一笑,沒理會師爺,繼續道:“照我們方才所推理的——凶手在此之前已經請死者喝過一回茶了,也正是那一次凶手才發現了死者不吃花製品這一習性,而且想必死者也告訴了他其中原因。所以,這一次請死者喝茶,如果凶手還點花製品的話勢必會引起死者的不滿或懷疑,很可能就此拂袖而去也說不定。但是為了進行殺人計劃,凶手可以利用他人來點花製品,這麽一來死者就隻能挑合意餅吃,從而正中凶手圈套。因此……本府斷定:真正的凶手不是李至善,而是那位家世好、學習好、壓力大的——張九金。”


    那位師爺的臉色一下子漲成了豬肝兒,訕訕地低頭整理筆錄以飾尷尬。


    好在沒人理會他,季大人邊大步邁向幾案後的座位邊道:“左右,將李至善帶上來!”


    李至善再次上堂,更是嚇得瑟瑟發抖。季大人問向他道:“李至善,那三樣點心可是你點的?”


    李至善嚇得不住磕頭道:“回、回大人的話,是、是學生點的,可學生絕沒有下毒啊!請大人明鑒哪!”


    “這三樣點心,是你隨意點的還是有意點的?”季大人追問道。


    “是學生隨意點的……”李至善苦著臉道,突然小眼兒圓睜,像是想起了什麽,“不,不是隨意點的,是昨兒個,昨兒個學生去找張九金商量今日要在何處與張子文見麵套口風,學生的原意是、是去酒樓,張九金說怕被先生撞見不好,不如去茶樓,既風雅又不失體統,學生便問他哪家茶樓好,他說碧螺小築不錯,那兒的桂花糕、合意餅和合歡卷相當有名……所以學生、學生為了、為了討好張子文,便請他去了碧螺小築,然、然後才點了那三樣點心……”


    嗯嗯,通了。果不其然,這張九金的確是個有心計的,沒有直接讓李至善點那三樣東西,而是用了一種心理暗示,急於知道考題的李至善便輕易上了鉤。


    季大人命衙役將李至善帶下堂去,又命將小二劉成帶上堂來,問他道:“你可見過那三位書生中有誰近日還曾去過你們碧螺小築?”


    劉成歪著頭想了想,道:“回大人,我們茶樓每日迎來送往之客眾多,小的實在記不得了。”


    “那麽,昨日可有客人單單隻買了合意餅,也並未坐下喝茶便走了的?”季大人繼續問道。


    劉成這次答得倒快,道:“有,有。昨兒下午有個客人,帶著鬥笠看不清相貌,隻買了幾塊合意餅便走了。”


    季大人隨即向堂下衙役道:“立刻去張九金家,找一找有沒有那隻鬥笠!另再去他家附近的藥店打聽打聽,有沒有戴鬥笠之人去買過烏頭一類的藥。”


    衙役們領命而去,劉二也被帶下堂去。


    季大人笑道:“如今隻剩下了最後一個疑問,張九金既是提前買了合意餅,並將毒藥摻入其中,那麽今日他是如何在那三人眾目睽睽之下將有毒的餅混入無毒的餅中的呢?合意餅一共五枚,現在剩下了三枚,除去死者吃下的那一枚有毒的之外,之前應當還被人吃了一枚,如果無緣無故多出一枚來,隻怕很容易被發現,況且這合意餅的餅皮極薄,內部是什麽餡兒的一眼便能看出來,若凶手將含毒的黑芝麻餡的餅放入盤中,勢必還需將無毒的黑芝麻餡兒的餅處理掉,那麽被替換掉的那枚合意餅又去了哪裏呢?”


    噯噯,這男人哪裏來的那麽多的問題呢……好痛苦……好難捱……我快憋不住了……這該死的合意餅,什麽有毒了沒毒了,什麽多一個了少一個了,來來回回不就是讓人吃了麽!


    “被替換掉的那一枚許是被凶手自己吞掉了罷。”嶽清音忽然道,“凶手受張子文的啟發,一口將那一枚整個放入口中,隻要閉著嘴不說話便不會被人發現,待張子文毒發後再趁亂嚼了咽下,如此一來這手法便天衣無縫了,另兩人便成了他的人證,而剩下的三枚合意餅便是他的物證。”


    “那麽,凶手又是何時用有毒的餅替換掉無毒的餅的呢?”季大人笑著追問。


    何時……天曉得,大概張九金練過魔術,或是乾坤大挪移九陰白骨爪什麽的,你幹巴巴地在這兒問有什麽用,你去問他啊,去問他啊,我討厭死你了。


    “大概是在他們幾個看向坐在窗前位置上的靈歌的時候吧。”嶽清音道,“這幾人的座位想必也是張九金精心策劃好的,李至善做東,位子自然是麵向樓梯口進門處,據小二劉成所說,這幾人上樓時張九金拉著陳廣浩說笑,顯然是以此將背向窗子的位子留給張子文,而他自己則坐在張子文的對麵。靈歌的出現實屬偶然,無論窗前坐的是什麽人,張九金都會找借口讓這三人齊齊向窗前看過去,李至善和陳文浩的證詞也可證明此點——張九金因麵向窗戶,意外地發現靈歌同張子文有著相同的飲食習慣,便挑起話題,令李陳二人慫恿張子文去同靈歌搭訕,而他則趁這當口將袖著的有毒的點心放入盛合意餅的盤中,再順勢將無毒的合意餅取出藏入袖中,待張子文毒發後他便可裝作吃驚掩口,將無毒的那一枚合意餅吃下,如此一來便可神不知鬼不覺地掉包了。”


    季大人撫掌笑道:“清音言之有理,不過……這些都屬猜測,我們還缺最確鑿的證據,即使找到了鬥笠,也不能做為主要證據以確立張九金之罪。”


    “讓那三人漱漱口好了,”我實在憋得不耐煩了,忍不住小聲地道,“若張九金最後吃的是黑芝麻餡的合意餅,他的齒縫間肯定還有殘渣。”


    “哎呀!好主意!”季大人猛地一拍手,嚇得我險些失禁,抬眼看他,見他正露著一口白牙衝我笑,“靈歌小姐真是聰穎過人!本府佩服之至!”


    你就別賣弄風騷了,趕快著吧,本姑娘已經危在旦夕了,若真被尿憋死了,你就是罪魁禍首!


    季大人道:“來呀,將那三名書生一起帶上堂來,另備三碗清水,三口白瓷盆,一並取來!”


    眾衙役齊聲應是,帶人的帶人,取物的取物,頃刻全部備齊,季大人便命那李至善、張九金和陳廣浩每人端了水漱口,而後將漱口水吐到白瓷盆內,吐完後再呈與他過目,我歪著頭一瞅——嗬嗬,張九金,看你還要裝傻到何時?


    果見張九金的那口盆內正有幾粒黑芝麻,在白色盆底兒的映襯下份外醒目。五枚合意餅的餡兒各不相同,黑芝麻餡的隻有一個,如果被死者吃了的話,絕不可能再出現在另一個人的口中,唯一的解釋就是一共有兩枚黑芝麻的,一枚有毒,一枚無毒。事情發生得很巧,張九金才將黑芝麻的換過,張子文便拿去吃了,這期間若另兩人想要吃的話,隻怕張九金必定會想個借口阻止,以避免這兩人打亂他的計劃。


    這廂季大人還沒有開口說話,那廂派出去的衙役們紛紛回來匯報打探的情況了。據李佑從張九金那些尚不知情的家人處得來的消息:近一個月來張九金的花銷很是驚人,問他隻說是全用來買了參考書目,因極為難得,所以貴得很,家人本對他的仕途抱有極大期望,聽他如此說非但不曾懷疑,反而全力支持。


    又有第二批去的衙役由張九金家搜出了一頂鬥笠,已經由劉二辨認過,確定是昨日前去買合意餅之人所戴;另有張九金家附近藥鋪老板亦提供證詞說昨日有個戴鬥笠之人買了幾兩烏頭,有賬本為證。


    人證物證俱已齊備,一並擺在張九金麵前,張九金便像霜打茄子似的蔫兒在了地上。


    事情的起因其實很單純,張九金不慎打碎了先生鍾愛的古董花瓶,據說那花瓶是碩果僅存的汝窯魚子紋細口瓶,價值萬金,一時著了慌,趁四下無人,原想著將碎片藏起來裝作不知,誰想卻被張子文無意中撞見,張子文當時替張九金想了個主意,從外麵逮了隻野貓放進先生的屋裏,做成花瓶被貓打碎的假象,由於先生的屋子挨著書院的後花園,後花園外麵又有幾所莊戶院,房間的窗子又時常開著,跑進野貓來也並非不可能,是以將此事瞞過。從此張子文便以此為要挾不斷向張九金提出過份要求,或要銀子花,或讓其代他做“作業”,甚至有幾次書院內舉行的小型考試都是讓坐在他前麵位子的張九金替他答的試卷。


    張九金原想著先忍氣吞聲熬過秋闈,一旦自己考中前三名便可以離開鴻鵠書院轉而進階更高等級的書院進修,誰想張子文卻提出了更為非份的要求,要張九金在書院即將進行的淘汰考試中替他答題。且不說題量大、規定時間內能否完成一份答卷還是個問題,倘若被先生發現,隻怕他兩人都要被開除學藉,甚至取消秋闈資格。張九金的家人對他所抱期望甚高,若當真因此事被取消資格,隻怕他在家人親屬麵前難以交代。


    張九金請張子文到茶樓喝茶,想請他通融這一回,無奈張子文堅決不肯,又以花瓶之事相要挾,張九金被逼無奈,便想出了這點心殺人的手法,並且在學院內放出風去,說張子文用銀子賄賂了先生,而後用言語暗示慫恿李至善和陳廣浩將張子文約出來,以便實施殺人計劃。


    事情的來龍去脈就是這樣,好端端一位優秀學子的前途便在一念之差下盡毀,所以,人不怕做錯事,怕的是錯上加錯的做出了錯誤的選擇,因小失大,毀掉的不僅僅是自己的未來,甚至可能還有生命。


    唔……事情既然水落石出了……是不是可以讓張子文同學鬆開他的手了?再多耽擱一會兒我隻怕就修煉成忍者了……


    季大人的判決下得倒是蠻利索,張九金押入大牢秋後問斬,雖然可惜,但殺人償命是天經地義之事,不容置疑。判決既下,此案已結,幸運的是衙役們找來了張子文的親戚,在親戚的同意下,衙役們掰斷了張子文的手指,將我可憐的腳腕子解脫了出來,綠水青煙被準許上堂,含著淚跑上來一左一右地扶住幾乎站立不穩的我,顫著聲道:“小姐……您受苦了……都是奴婢們不好……”


    噯,這些丫頭們,此事與你們有何幹係?……趕快扶我上廁所,我已經憋得直不起身子了……


    我一步一蹭地才走至堂門口,便聽得身後那季大人道:“靈歌小姐請留步!”


    一時間我連吃他的心都有了,微笑著扭過頭來道:“不知大人還有何吩咐?”


    姓季的笑眯眯地走上前來,雙手抱拳行了個九十度的禮,道:“多虧靈歌小姐多次提點本案才得以偵破,不知小姐今日可得空?本府欲請令兄同小姐吃個飯,以表謝意……”


    嗬……果然是個不正經的家夥……可惜姑娘我對穿官袍之人不感興趣,免了。


    “大人謬獎了,小女子粗鄙,何來提點之說?今日有些累了,先行告辭。”我慢慢行了禮,轉身往堂外走,聽得身後那姓季的一聲輕笑,道:“茅廁在堂外西南角,小姐慢走。”


    這,這個家夥……太可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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