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家父子忍耐不住都是紅了眼圈兒,當初因為犯錯,丟了楚家奮鬥幾輩子的兵權和榮耀,雖說如今日子也不過,但畢竟這是一樁心病。若是能夠拿回榮耀,他們即便肝腦塗地,也在所不惜!


    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新島已是尋到的消息傳出去,已經簽訂了雇傭契約的人都是歡喜鼓舞,忙碌著拾掇行李,同親人朋友歡聚告別。


    楚家上下則忙碌著再次清點采買回來的物資,根據楚老三的指點添了一些,之後就開始有條不紊的裝箱送上船。


    楚家子弟和一路跟隨南行的親兵們則擦抹盔甲,磨厲刀槍,準備隨著主子殺去大越。


    先前各地趕來馳援的老兵,傷兵們被分配上船,去島上幫忙守護開拓。他們心裏也清楚自己這個樣子,長途跋涉,殺入大越內部就是拖累。去幫女主子一臂之力,守護小主子卻正合適。


    於是,一日間什麽都準備好了,離別的序曲也悄悄來臨了。


    楚家主院裏放了三張大圓桌兒,相處親近的楚家幾口,外加丁薇公治明夫妻帶著所有婦孺和得力屬下,坐的是滿滿當當。


    眾人逗弄孩子,吃喝說笑,好似明日的離別不存在一般,盡皆在享受今日的歡聚喜樂。


    但天下無不散的宴席,天色黑透之後,酒桌撤下,到底還是要散掉。


    程家一家子回去說了體己話,微醉的楚老將軍也被老夫人扶走了,當歸幾個去最後檢查一遍行囊。留下公治明夫妻慢慢回了借住的三進院子,月色正好。


    京都那處許是殘雪還沒有融化幹淨,泉州這裏卻已經是暖風習習。春日果然更偏愛江南,早早就吹的樹梢泛起了綠意,月色也更圓更亮。


    夫妻倆沒有回房間,就在院子裏的遊廊角落尋了個位子,依偎在一處吹吹春風,賞賞月亮,當然心裏也在惦念不知在何處的兒子。


    偏廂房裏,偶爾傳出白娘子和趙氏哄孩兒的聲音,兩個孩子雖然還不到百日,但嗓門卻是不小,每每有什麽不如意就會哭得震天響。


    公治明握了妻子的手,心裏的不舍和愧疚,幾乎泛濫成了遠處的海洋。此去大越雖然必定凶險,但他一個男子,吃些辛苦總沒什麽。妻子卻要帶著兩個年幼無知的孩兒遠去開拓海島,麵對的不知名的凶險和困苦。作為男子,有些話,他想說又不能說,隻能盡皆化成石頭,鋪在他前進的路上,待得它日,這些石頭必定變成光輝的裏程碑,記錄他的一世坎坷榮耀,也記錄他的妻兒付出的莫大辛勞。


    兒子不知所蹤,夫君也即將遠行,自己也要出海討生活,丁薇若說心裏好過,那真是太太過自欺欺人了。


    但是這樣的時候,夫君人生裏最低落的穀底,一家人最顛沛流離的時刻,她不能說辛苦,不能表現出一絲驚恐,甚至不能掉眼淚。隻能,緊緊握著夫君的大手,默默盼著他平安,盼著坎坷波折早些過去,一家人平安在一起,再也不分開。


    公治明歎氣,伸手把妻子攬進懷裏,低沉的嗓音在暗夜了越發醇厚,“別惦記我,金字和秘字兩部,還有風火山林大半人手都到了大越,我同安哥兒肯定安全無虞。倒是你,一定照顧好自己和孩兒,若是有凶險就早早退回來!”


    “好,你也是。凡事不可意氣用事,我隻求你和兒子平安。其餘富貴榮華,都是過眼煙雲,我們一家人在一起最重要。”


    丁薇極力忍著酸澀的鼻子,努力綻開一個笑顏,“兒子平日還嫌棄家裏吃食精致,嫌棄我捆著不讓出去,如今在外邊盡管瘋跑,許是又想家了呢。”


    公治明伸手替她抹去眼角的晶瑩,“想哭就哭,但是我走後就要抹幹眼淚,家裏一切都交給你了。”


    “我才不哭,我要去建設咱們的桃源島,等你和兒子回來,一定讓你們大吃一驚。”丁薇吸吸鼻子,倔強的不肯服軟,末了抱了夫君,替他鼓勁兒,“寶哥,金子就是金子,即便落到泥土裏,也依舊有人爭搶,不會貶低一絲一毫。你一定會重新找回你的榮耀,不要因為一時的挫折就失去了銳氣。我和兒子閨女等你回來!”


    公治明沒有說話,隻是摟著妻子的手臂愈發緊了。還有什麽比整個世間都背叛你了,卻依舊有人堅決站在你身後,更讓人心裏火熱…


    “寶哥,我給你唱首歌吧。”


    丁薇低頭在夫君肩膀蹭了蹭,開口輕輕柔柔唱了起來,“天涯啊,海角,覓呀覓知音…浪啊,咱們倆是一條心…”


    夜色越來越低沉,小小的院子角落,圓月當空,微風停滯,盡皆迷離在女子柔美的嗓音裏,沉醉在濃濃的情義之中。


    公治明目光望向淺黃色的月盤,隻覺自己一輩子怕是都忘不了這樣的夜晚,這樣的時刻…


    即便再不舍,離別的黎明還是來臨了。


    滿載了物資和人手的八條大海船停靠在海港裏,蓄勢待發。


    眾人齊聚海邊,公治明抱了抱兒子,又親了親閨女,到底還是藏了心裏的不舍和惦念,低聲囑咐道,“去吧,一切以自身安危為重。我會盡快趕回來!”


    “好,你也是。早去早回!”丁薇極力忍著哽咽,小小玩笑了一句,“這次可不要再被什麽公主纏上,否則我就帶著兒子單過,不要你了。”


    楚老將軍剛剛拎了三兒子千叮嚀萬囑咐了一番,回身過來正好聽得這句,於是就道,“娘娘放心,有老將替您看著將軍呢。”


    丁薇紅了臉,趕緊道,“那我們這就出發了。”


    說罷,抱了孩兒就往船上走,寬大的跳板顫顫巍巍,海風吹的她裙擺紛飛。有那麽一瞬間公治明甚至以為,他的妻兒要飛上天空,離他而去,但轉而又趕緊把這念頭按了下來。


    即便他作為男人沒有給她安寧的日子,那以後他用後半輩子去彌補,絕對不會允許她離開。想起上次,她莫名其妙性情大變,逃離身旁,他就心頭忍不住一緊。待得眼前事了,他總要在琢磨一下當日之事。即便她是仙,也要留她同在紅塵打滾,即便她是妖,也要伴他世間廝磨…


    隨著一聲高聲吆喝,沉重的船錨被提了上去,八隻大船緩緩駛離了海港,離開了熟悉的地方,去開拓承載了很多人希望的世外桃源…


    直到船隊走的沒了影子,公治明才收起眼底的惦念,轉而清明一片,高聲吩咐道,“上馬,出發!”


    早就等候多時的一千騎兵,轟然應諾,甲胄碰撞間,齊齊翻身上馬。煙塵翻滾,很快就跑的沒了影子…


    喧鬧多日的泉州,因為船隊的出發,還有那位傳奇經曆足以寫成戲文的將軍帶兵離開,好似突然就安靜下來了。


    詭異而又有些無趣,茶館飯莊裏,人人都是若有所失。不知道是遺憾不能跟去大越征戰,還是不能跟著船隊去開拓式外套桃源。


    消息傳到京都,所有人也是同樣在歎氣。那樣的王者,百姓盼了多少年的明主,就因為血脈不同,而被生生的逼去了大越。那麽好的皇後娘娘,也是帶著孩子遠走海外。梨園的戲台已是沉寂多日,唱戲的沒了力氣,聽戲的也沒了興致。


    丞相府裏,方丞相下朝回來,正同喝得大醉的兒子走了個對頭兒,不必說免不得又是一通喝罵,“你看看是個什麽樣子,整日醉生夢死,真是丟盡了方家的臉!”


    方信打了個酒嗝,扯了扯本就大敞的領口,冷笑道,“我丟臉?爹啊,您真是不愧為東昊的牆頭草丞相啊,不論誰做皇帝,您的丞相都坐的安安穩穩啊。可是我不行,我兄弟帶著幾百人殺去大越拚命了,我妹子帶著孩兒流落海外同野人搶地方去了!我呢,我在喝酒,我在被我的牆頭草老爹訓斥。我算什麽啊,天下哪有這樣的兄弟,這樣的大哥,我這臉上疼啊,疼啊!”


    方信越說聲音越高,整個錦緞衣袍都被他扯了下來,好似還要撕開胸口血肉,掏出心來看看的架勢。


    方丞相氣得差點兒昏倒過去,手指點了兒子還要再罵,卻因為兒子眼裏的晶瑩又把話咽了回去。


    楚七喜聽了消息,慌張從二門裏跑出來,乍然見得公爹,還要行禮,卻被方丞相攔了下來,“扶他回去,這些日子不要讓他再出門。”


    楚七喜趕緊點頭應下,末了連拉帶扯著夫君往院子裏走。


    “七喜,我想天寶,你呢,想不想你丁姐姐,咱們去找他們啊?”


    “信哥,我也想丁姐姐,昨晚還夢見她…”


    初春的風送來小夫妻倆的話,聽得跟在方丞相身後的心腹長隨都忍不住歎了氣。自家少爺最是重情義,如今這樣,怕是心裏苦的說不出吧。


    “吩咐下去,看嚴門戶,最近別讓他出門。”


    方丞相眼底閃過一抹沉痛和愧色,卻依舊不肯讓步半分。長隨趕緊點頭應下,末了又去囑咐門房的幾個老人。這個時候,老爺和少爺都是焦心的時候,可不能給主子再添堵。


    方夫人在後院早就接了消息,但她不是方信親娘,即便這一年相處親近很多,總不好在父子兩個口角的時候出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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