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的願望從來都是樸素又簡單的,那就是安寧過日子。若是有二畝地一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兒,那就是最幸福的事了。


    可是這一陣子,鬧賊鬧得人心惶惶,山上打來的野雞兔子不能拎到城裏售賣了,家裏產的蘿卜土豆白菜也都變不成銅錢了。就連最貪心的婆娘都死活纏著當家男人不讓進城,生怕路上被賊人殺了。晚上睡覺,全家老少也都把門頂得死死,時刻豎著耳朵,生怕睡夢裏被賊人送去奈何橋邊排隊。


    如今好了,皇上降下雷霆手段,把賊人殺個精光,即便夜半趕路也不用害怕了。老百姓心裏隻有歡喜,誰還胡i還怕幾個人頭啊,即便人頭的神色很是猙獰,但也隻能在風裏顯顯威風了…


    十月十八日,天色微微有些陰沉,許是要落雪,空氣裏隱隱多了幾分暖意。城內城外卻多了很多百姓,各個站在路旁翹首望向北邊方向。不必說,出征五月半的大軍就要歸來了。


    一別小半年,父母想念兒子,孩童想念爹爹,女子想念夫君,這些想念匯集在一處幾乎比天生的雲層還厚。人人都是期盼又忐忑,期盼自家人能帶著榮耀勝利歸來,忐忑著生怕等回的是一罐骨灰。


    無論眾人如何,平定草原的大軍終於出現在官路的盡頭,旌旗招展,鐵蹄錚錚,幾乎是眨眼睛就踩著轟隆隆的雷聲到了眾人麵前。


    馮勇雖然已是鬢發灰白,年過半百,但是得勝歸來,越發穩固了他大元帥的位置,這會兒也是意氣風發。身後一眾將軍們更是各個高挺了胸脯,神色激動。


    方丞相帶著文武百官接到了城外,一紙聖旨宣讀完後,遠路調來的兵卒就近去了西大營整頓,京都附近的兵卒則就地解散,放假半月同家人團聚。


    無論遠近,每個兵卒都有十兩銀子的犒賞,足夠他們交給爹娘,或者留著娶媳婦了。而那些不幸戰死的兵卒,也有二十兩銀子的撫恤,被家裏親人哭啼著,連同骨灰罐子一起領了回去。


    十萬大軍出征,回來九萬七,翻遍西昊東昊的史書,這絕對是場大勝利。但那三千兵卒依舊是再也見不到人間繁華。


    一時間京都內外喜怒哀樂,盡皆綻放。


    公治明攙著肚子大得有些嚇人的丁薇在院子裏慢慢散步,丁薇抬頭望了望天空,問道,“你真不出城去犒賞大軍?”


    公治明搖頭,“有方丞相和文武百官在,犒賞也封厚,我不去也沒關係。回來這幾日忙碌,今日有空閑,多陪你走走。”


    丁薇聽得心頭甜蜜,手下輕拍圓滾滾的肚子,撒嬌道,“這兩個孩子最近長得飛快,夜裏也不老實,常互相打鬧,叮叮當當,踢得我睡不好。”


    先前丁薇懷安哥兒的時候,公治明不知道她肚子裏是他的血脈,自然也沒有照顧到。這次,出征之前不知道已經有兩個孩子在妻子肚裏安家,回來時候又忙著處置朝事。隻有昨晚,想攬著嬌妻好好睡會兒,終於發現當娘親是件如此辛苦的事。


    因為懷的是雙胎,羊水多壓迫膀胱,腸道消化吸收也快。這一晚,丁薇方便六次,補了兩頓點心和粥湯,天亮時候還雙腳抽筋疼得滿頭大汗。


    公治明幾乎一整完都在幫忙,別說睡覺,能安靜躺會兒都不容易。本來輪值的古嬤嬤同雲影兩個勸他去偏殿安歇,但他卻拒絕了。


    有些事情,不親身經曆,或者不看在眼裏,根本不知道其中的辛苦和煎熬。若是沒有這樣的夜晚,以後他抱著兩個孩子玩耍的時候,怎麽也不會想到他們的出生,嬌妻要經受這樣的辛苦。


    丁薇卻是折騰完倒頭就睡,半點兒不受影響。一來夫君平安歸來,她放下了心頭大石,二來當初懷安哥兒時候比這也輕鬆不到哪裏去,實在是習慣了。


    公治明躺在她身旁卻是一夜沒睡,想了很多,對妻兒的愛也更深了三分。


    不必說,一夜未睡,早起時候他就掛了兩隻黑眼圈,於是犒賞大軍的差事就順理成章推給了方丞相。


    不知何時,天上輕飄飄落下了點點雪花,初始還不是花瓣一般的片狀,是那種小米一般的顆粒,撲簌簌,有急又快。


    雲影瞧著兩個主子都沒有進屋的模樣,就趕緊送上了一把油紙傘,刷著桐油的傘柄,描畫著溫柔侍女的傘麵,很得丁薇的喜愛,不是笑著抬眼去瞧,惹得公治明也跟著笑起來。


    因為大軍歸來,今日的小朝會停了,孩子們也能歇息一日。這會兒在偏殿裏瞧著外邊下了雪,就一股腦的跑出來,在院子裏又跳又叫,伸出小手接著雪粒子,好似看到了什麽珍寶一般歡喜。


    公治明生怕他們碰到了嬌妻,正要開口攆人的時候,風九卻是稟報,“皇上,方丞相求見。”


    公治明皺了眉頭,很是有些不舍嬌妻愛子,丁薇笑著推他,“去吧,中午早些回來,我做兩個拿手菜。”


    公治明歎氣,“好,別累到了,有事就讓過去喊我。”


    丁薇點頭,公治明在跑來抱大腿的兒子頭上摸摸就去了隔壁光明殿。丁薇生怕孩子們玩熱了,衣領裏進去雪粒子,就喊了他們一同進屋去講故事吃點心。


    正好當歸上前稟報道,“主子,方丞相的長隨遞過來消息說,方夫人已是去拜訪過董夫人了,一切順利。”


    “那就好,”丁薇想了想,就道,“準備筆墨,趁著清閑再排一出新戲吧。半月後宴客,順路也看看董家姑娘。”


    眾人都是歡喜起來,連翹更是一迭聲的問著,“主子,這次新戲叫什麽名字?講什麽故事啊,能不能不要掉眼淚的?白術每次看完戲都要哭半晚,惹得我們都睡不好!”


    白術自然要反駁抗議,“你還說我,你不是也哭得眼睛同兔子一樣?”


    眾人都是笑起來,丁薇也是難得心情大好,“這次排個熱鬧的吧,穆桂英掛帥,女子帶兵出征的故事!”


    “呀,這個好,這個好!”


    連翹同白術立時拍手叫好,一時間永福宮上下都是歡喜忙碌起來。


    隔壁的光明殿暖閣裏,已是生了炭盆放在屋角,一進門就有暖意撲麵。風九麻利的替主子脫了大氅,方丞相原本在喝茶,趕緊起身行禮。


    公治明扶了他一把,就示意他繼續安坐,末了問道,“大軍都安頓好了?”


    “回皇上,已是按照您的吩咐都安頓好了。”


    公治明點頭,又道,“可是有亂匪的消息?”


    方丞相眼裏閃過一抹異色,想了想如實稟告道,“京兆尹出動所有捕快,老臣也私下動了一些幫手,隻查到這些鬧事地痞背後有數個小團夥指使,人數不一,但盡皆出處神秘,訓練有素,想必是…”


    “想必是各個世家大族的暗中力量。”公治明替方丞相補足了好不好出口的半句話,末了冷哼道,“除了他們,別人也沒有這個膽子。無非是同朕示威罷了,朕若是動手,他他們也有本事攪得天下和京師大亂!”


    別說那些積累了百年的世家大族,就是方家這樣根基紮下不到三十年的新貴還有些“處置雜事”的幫手呢。哪個世家大族沒點兒自保的人手啊,這次被抓的都是小嘍囉,真正的罪魁禍首卻一個都沒歸案。怪不得公治明惱怒,但為了天下安定,方丞相還是不得不勸解道,“皇上,如今天下新定,還是穩妥重要。若是想要拾掇這些頑疾惡蘚,不如等過兩年一舉鏟除。”


    公治明如何不知道這個道理,但當初司馬家統治西昊,隻顧享樂,根本不顧天下百姓死活,如今天下土地,幾乎有三分之一操控在這些世家大族手裏,更別說鹽鐵這類國家命脈,也被把持得死死的。若是不把世家大族的威風打掉,最終蠶食幹淨,新政令根本沒有辦法推廣下去。


    可惜,他再心急也知道方丞相說的有些道理,於是強忍了怒氣,吩咐道,“嚴查各家的惡行惡事,但凡抓到,嚴懲不貸。”


    方丞相暗暗鬆了一口氣,京都大亂,皇上若是一點兒動作都沒有,未免讓世家更沒有顧忌。這般雖然傷不到世家根本,但借機為東昊拿回一些好處,也算上策。


    “是,皇上。”


    君臣又說了幾句閑話兒,公治明賞了一些草原帶回的草藥就讓方丞相退下了。


    世家大族,積累百年,自然有底蘊,但樹大枯枝多,怎麽可能缺少了紈絝子弟,作惡兒孫。


    方丞相不過是輕輕一抓,就抓了滿冊子的惡形惡事,於是大半禦史都忙碌起來。趕在一個大朝會發難,幾乎把所有世家告了個一個不剩。


    即便私下裏恨得咬牙切齒,但表麵上誰也不敢當真跳起來指著皇上鼻子打罵,說不得痛哭流涕認罪者有之,曆數先人功績著有之,最後說不得每家都“斷尾保命”,這家交出一條鹽路,那家交座銅礦,不一而足,但朝廷卻是大豐收,喜得戶部尚書眉開眼笑。


    如此這般,皇權同世家之間的第一次大規模交手,終於以世家小敗結束。


    然而公治明氣悶不滿,世家也是恨得徹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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