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夥計差點兒被勒死,還想罵幾句,但是看秦睿的穿著就是個富貴人,神色又實在猙獰可怕,就趕緊道,“我也是聽人家說的,說昨晚丁家莊子進了賊人,把丁家五口都殺了。如今正在停靈吊唁呢,很多貴人都趕去了。”


    說罷,他生怕秦睿再動手,慌忙又添了幾句,“你們如果不相信,就隨便找人問一下,我沒撒謊。大夥兒都這麽說的!”


    可惜,不等他說完,秦睿已是扭身扯了街邊拴著的一匹馬就跑沒影子了。正低頭買東西的馬主人大罵著就要追上去,卻被秦全攔了下來,隨手把半滿的荷包扔給他,就也撒腿往城外跑去了。


    “主子,你等等我啊!”


    主仆兩個一跑一追,很快就出了城,下了官路,待得跑上通往丁家莊的土路,遠遠就見莊子裏高高豎起的木杆,上麵掛滿了成串的枯黃紙錢。


    不等到莊子門口,秦睿就一個跟頭摔了下來。有莊戶見了,趕緊上前攙扶,“秦公子,你回來了!我們主家都沒了,嗚嗚,幸好你昨晚沒在…”


    這莊戶也是好心,但卻不知道這話聽在秦睿耳朵裏就化成了尖刀,剜的他心頭滴血啊。


    他平日在莊裏遊蕩,別說莊戶們就是丁家人也多半把他當成手無縛雞之力的軟弱公子了,沒人知道他會武藝,沒人知道他身邊有虎衛待命。若是他昨日沒有進城,若是他留在莊裏,丁家人又怎麽會遭難?


    原本歡聲笑語不斷的莊子如今雖然滿是車馬,但卻安靜的有些詭異。往常那些跑出來尋他要吃食的淘氣小子們,好似一下子都消失了。無論男女老少,腰上都紮了白色布帶,各個神色哀戚。


    秦睿不願意相信,可是進了院門,那入目的一排棺材,淬不及防砸得他眼冒金星。昨日還喊著要他早點兒回來的老太太呢,出事時候遇到老爺子,還要他偷偷幫忙捎一壇好酒回來。甚至還是丁大哥趕了馬車送他到的城門口,這會兒,全都變得冷冰冰,直挺挺躺在棺材裏。


    一夜,隻是一夜間,這世上唯一一個給了他溫暖的庭院就變成了殘垣斷壁,待他如同親人一般的家人就都沒了聲息…


    “是誰?到底是誰?”


    秦睿抱著棺木哭得撕心裂肺,聽得院門外的眾人都是疑惑又奇怪,正好秦全跑的一頭大汗,哽咽著,幾乎是手腳並用一般到了門口。有人就拉了他問道,“小哥兒,你們是丁家什麽人啊。怎麽這麽傷心,沒聽說丁家還有別的親族啊?”


    秦全哭得都睜不開眼睛了,哪裏還有功夫搭理這些碎嘴人,一甩膀子就進院子哭靈去了。


    有莊戶看不過,瞪了眼睛望向問話人,“這是我們東家的客人,一直住在這裏,昨日出去辦事了。”


    “哦!”眾人聽得這話,都是恍然大悟,心裏暗自嘀咕,這兩人如何好運氣,否則這會兒院裏又要多兩口棺材了。


    秦睿哭了半晌,重重給老爺子老太太磕了頭,末了起身走到丁薇身邊,想說話卻不知說什麽。


    丁薇淡淡掃了他一眼,低了頭繼續拍著懷裏的玉兒,良久才道,“秦大哥,我知道這事不怪你,畢竟你也不知道家裏昨晚會出事。但我如今一腔怨恨,沒有地方發泄。免不得看見你就會想著,若是你在,是不是我爹娘,我兄嫂,就都不會死了。其實,認真說起來,最該被怪罪的人是我。自以為做了皇後,就天真到以為沒人敢動我家人,結果呢,一個兵卒都沒派來,就讓我爹娘輕易被賊人奪了性命。可是人性自私,我不能怨恨自己,就隻能怨恨你了。”


    秦睿聞言,神色更是暗淡,抿了抿嘴唇,攔阻了要開口的秦全。


    “所以,你走吧。”丁薇慢慢抬起臉,望向天邊,“你送我回來,我幫你解了毒。所有恩怨,一筆勾銷。從此,天下陌路,各自保重吧。”


    秦全到底忍不住,跪倒哭求道,“丁姑娘,您行行好。老爺子老太太平日待我們像自家人一樣。如今這樣,我們主子心裏也難受。求您不要趕我們走,起碼也要等到尋了仇人,我們一起為老爺子老太太報了仇。”


    “不必了,人都沒了,包不報仇,不過是我們自己心裏求個舒坦罷了。你們走吧!”


    不論秦全如何懇求,丁薇都是鐵了心攆人。


    有時候,遷怒就是這般,沒有道理,又完全不需要道理…


    秦睿的目光掃過丁薇僵直的脊背,毫無血色的臉孔,眼裏閃過一抹疼惜。


    “你多保重身體,不論怎麽說,丁叔和嬸子視我為親子,這個仇我一定要替他們報!”


    方信正好從院外進來,聽得兩人最後幾句,歎著氣上前拽走了秦睿。待得到了角落無人處,他才拍了秦睿的肩膀,勸慰道,“本來皇上就生死不明,她一個人撐著,實在辛苦。如今家裏又…哎,若是她說了什麽話,你不要放在心上。都是共患難過的朋友,還是多看以後吧。”


    “放心,方兄。”秦睿不置可否的點點頭,轉而問道,“抓到賊人了嗎,當真是過路賊人?”


    方信聽出他話裏之意,也是皺了眉頭,“我也不相信,隻是賊人臨時起意。目前還在查探,相信晚些時候就有消息了。”


    說罷,他還是囑咐道,“這事不怪你,你在這裏人生地不熟,保護好自己就成了。這事還有我和禁衛軍呢。”


    秦睿卻是不肯應聲,隻拱拱手就帶著紅著眼睛的秦全走了出去…


    待得日頭西下,前來吊唁的賓客都走了個幹淨,喧鬧了一日的丁家莊終於清淨了下來。北風打著旋兒的從莊子裏吹過,更顯三分蕭索。


    家家戶戶們的男人都自願去給東家守靈,留下老人女子和孩子緊閉了門戶,紛紛歎著氣,念叨著東家的好,也盤算著以後的日子。畢竟主家一下都被殺了,以後這莊子會怎麽辦?留給管事打理,還是皇後娘娘會幹脆棄了這個傷心地…


    丁家大院裏,依舊燈火輝煌,靈堂裏煙氣滿滿。丁老二買了山大一堆“元寶香燭”,一把接一把的燒,生怕家裏人在黃泉過了窮日子。堂堂男子漢,哭得死去活來。好似這般,家裏人就能重新活過來一樣。


    完好的東廂房裏,丁薇哄睡了臉上猶自帶著驚恐的幾個孩子,末了仰躺在炕上發呆。腦子裏一時想起不知蹤跡的公治明,一時又想起不致魂魄走到哪裏的爹娘,不自禁又流了滿臉的淚水…


    丁程娘子在一照料著幾個孩子,不時偷偷歎氣,但抬頭看看自家主子,更是擔心。


    於是就低聲勸道,“主子,我說句不該說的。家裏如今這樣,實在是天災人禍,誰也想不到。那年我家爹娘和兄弟一家子六口,秋收之後出去遊玩,就在家門口的那條大河裏,船不知道怎麽就沉了。我兄弟還會鳧水呢,最後居然都淹死了。我那時候也哭得不想活,後來慢慢也熬過來了。後來,我家孩子爹又被東家刁難,趕出了鋪子,又天旱,顆粒無收,一家子流落出來。孩子爹病倒,我自作主張插了草標,想要給一家人尋個安身之地。結果遇到了雲伯,跟在主子身邊,一直享福到今日。


    有時候我就想啊,若是那時候不咬牙挺著熬著,怎麽會有如今的好日子?


    主子,心裏再苦,也不要傷身體。要看著孩子堅持下去,以後皇上平安回來了,兩個小主子也出生了,日子一定會更好啊。”


    “就是啊,主子。“古嬤嬤正端了一碗白粥進門,聽得這話就趕緊上前,“您一日沒吃東西了,即便再沒有胃口也吃碗粥吧,否則肚裏的小主子也該餓了。”


    丁薇抹了眼淚坐起來,接過粥碗,幾口就吃了進去。末了囑咐道,“莊裏人這幾日跟著幫忙,別虧待了,告訴林管事,盡管采買。另外,再準備些吃食,幾個孩子夜裏許是要餓醒。”


    聽得主子這個時候,還惦記眾人的吃穿,古嬤嬤同程娘子都是更心酸,趕緊應道,“主子,您多歇歇。這些事,自然有我們張羅,您照顧好自己身體最重要。”


    丁薇望著窗戶上,隱隱約約映出的火光,慘笑道,“是啊,我也就剩下一個身體了。家裏人沒了,夫君也也不知道在哪裏,就剩了我自己。我來這裏,到了丁家,原本以為是丁家的福氣,沒想到,我居然是個掃把星,好好的一家人都被我害死了。”


    程娘子聽不懂主子在說什麽,卻是明白這話裏的絕望之意,於是跪地抱了主子大腿哭起來,“主子,沒人怪您,都是那些賊人該死。不是您的錯!”


    兩行淚水,順著丁薇蒼白的臉色流淌下來,映著燭光閃閃爍爍。


    “我總說,我就是一個農家閨女,我就是一個會做飯的廚娘。其實做了皇後,我還是忍不住驕傲了,以為天下沒人敢對我如何,對我家人如何。其實,我就是一頭蠢豬,皇上還是天下共主呢,不還是被人劫去了。我怎麽就沒把家裏人接進去呢,他們不同意,我可以直接派了馬車來搬家啊。我怎麽就沒多派人手來護衛呢,我怎麽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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